香港70年制造业兴衰
——自由,好运,失控
目录:
一,猛龙过江
二,最佳拍档
三,花样年华
四,千王之王
五,龙城岁月
一, 猛龙过江
——40年代及之前
包玉刚是邵逸夫的学弟,两人相差11岁,都曾在宁波叶氏中兴学堂上小学。
也和邵逸夫一样,包玉刚来到上海。他读书比较好,毕业后在中央信托局工作,然后平步青云,做到上海市银行副总经理。
1949年,国民党溃败。包玉刚和他老爸带着积蓄,去到香港,开设华人银行。此时邵家的香港天一影业已经开张。
同一时期赴港长居的,还有董建华的父亲董浩云,冯国伦的父亲冯汉柱,荣氏家族的几个男丁(荣德生和荣毅仁选择留在上海),以及杜月笙这样的青帮人物,周旋这样的电影明星。
他们既不愿去台湾,也对新世界颇有惶恐,从以上海为首的各个城市,携带家眷财产前往香港,寻求避难和守业。
赴港潮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和1937年上海沦陷时都曾上演,内战期间达到了历史高峰。
除了资本家和艺术家,还有一批数量巨大的小人物,像是李兆基,吕志和,李嘉诚的父亲李云经。他们以广东人居多,受迫于战时困苦,一穷二白,又或者只有小小本钱,前往香港寻求财富。
从1841年英国占香港岛,到1941年日军登岛,一个世纪间世界大乱,经济伴随外部形势起起落落。不变的是,香港始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贸易港口城市,是中国内地的进出口中转点。
英国占领香港时,表面上是古典学派的经济自由理论驱使,实际上是为了便于英资企业做鸦片和华工苦力的转口生意,“自由港”就此实施。
当时,港英政府将英国人和华人种族隔离。在非华裔区,政府进行了基础设施投资。必须承认,这是日后香港发展初级制造业的条件之一。
此后,尽管出现了供应本地的烟酒、肥皂等最基础的轻工产品,但香港从来没有脱离转口港的核心,在西方和内地之间做简单的一进一出。除了转口,就是为之配套的船舶业、金融、保险一类业务。唯有转口的最大宗物资,从鸦片变成了战需品。
二战前,香港仅有的两个制造业小繁荣期出现在20年代和30年代。
第一次是世界大战爆发后,欧洲工业品短缺,对中国的商品倾销停了下来。于是,香港的食品加工业和纺织业迅速发展,供应内地。不过随着1928年中国关税的恢复和1929年的全球经济危机,短短几年的繁荣被湮灭了。
第二次是1932年,英联邦成员签订《渥太华协议》,彼此享受税率优惠。此时九一八事变已经发生,南下避难的人带来了劳动力。于是,英商为主,内地资本为辅,香港由此出现第二个制造业小繁荣期。
同样没有几年,1941年12月8日,偷袭珍珠港的几乎同时,日军对香港发起攻击。
共产党华南武装和国民党政府都曾提出予以支援,均被拒绝。英国人对中国本土有一种殖民主国家惯有的不屑与忌讳。伦敦当时讨论的是战后怎样保持对香港的主权,而不是尽可能的抵抗和防御。
丘吉尔认为,只要象征性驻个军,反正日本不一定敢对我大英帝国宣布开战;万一真的开战,英国也打不过。
最后内阁以香港之于南海的战略位置说服丘吉尔。他们匆匆忙忙用英国兵,印度兵,加拿大兵,组了一支大不列颠杂牌军。
英国对杂牌军原本的指望是抵抗一年半载。但只用了18天,总督交白旗,香港沦陷。日军开始抢劫,杀人,设立集中营,进行了长达3年8个月的占领。
在此期间,英军全体撤离,再也没有付出一颗子弹。只有新界居民组成的一支游击队(全称: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港九大队)苦苦作战。香港的大量人口在这一期间或是回到大陆,或是迁往东南亚、欧美等地。
图:沙头角乌蛟腾9名烈士纪念碑和西贡港九大队115名烈士纪念碑
时至1945年二战结束,在美国的摆弄下,香港从日军手里再度落到英国手里。此刻,本就稚嫩的制造业工厂已被日军几近清零。人逃的逃,死的死,剩下60万。
接下来五年里,形势急转直下。中国发生内战,超过150万人涌入香港。这其中大部分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为这个面积仅有1106平方公里的城市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小部分则是刚才说到的富商,同行的是他们的资本。这笔财富没有详尽数字,外界一般认为达到5亿美金,超过香港自有财富的总量。
遍体黄金的上海大亨,刻苦耐劳的广东青壮,百废待兴的残破土地,这三者糅合起来的力量,是香港制造业的起点。从此以后,生机勃勃,光怪陆离。
二, 最佳拍档
——50、60年代
对于初级制造业而言,密集的劳动力和丰盛的资本是一对最佳拍档,加上深水港可谓天下无敌。
而命运的垂青远不止于此。
一批机器正朝着香港驶来。
从上海等地赴港的企业家带着的,除了美金,黄金,高级技工,还有一大堆进口机器订单,状态是已发货。他们把收货地址改一下,这些往往是当时全亚洲最先进的生产线,便落地香港。
另一方面,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第二年美国统领盟友对中国贸易禁运。刚刚恢复的转口业务突然中断,香港作为转口港的身份暂时成了摆设。
人口剧增,百业凋零的香港没有就业来承接,黑社会时代便顺理成章地开启。向华强向华胜的老爸、戴笠的高徒向前于1947年创立新义安。被共产党驱出广州的军统大队长葛肇煌于1949年创立14K。这两家新晋黑社会的崛起,导致本土传统帮派和胜和挣扎了十几年。
这里就没有杜月笙什么事情了。杜老板在1951年病逝。
没有饭吃的人自然要投靠帮派,上街闹事。这让英国人十分恼火。不想出钱救济,也不想出钱投产,港英政府找到一条小成本扶持办法:降低工业用地的租金,降至利率以下,刺激赴港企业家开厂招工。
西方国家对新中国出口禁运的反面,是英国允许香港进口内地的物资。香港由此获得廉价的生产原料。
最后一个因素来自于1953年,美国允许香港制造的产品进入美国。作为当时唯一的战争获益国,这是一个巨量市场。
就这样,天下掉下七颗龙珠,以出口为主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成为神龙。
解放前夕,中国工业有三块,一是东北的重工业,由日军为战需搭建;二是全国扣除上海;三是上海,工业产值占全国总量达到三成。上海的工业里,最基础或者说最初(低)级的轻纺工业,规模最大,产值最高。来到香港的机器,也以此为主。
战后的世界需要轻纺工业品。
1954年,宁波人陈廷骅在荃湾创立南丰纺织,六年后成为香港产纱量最高的企业,直到1970年仍居首位。1959年,另一个宁波人,包玉刚的同班同学赵安中设立嘉丰纱厂。同年,金庸的前辈、海宁人查济民创立新界纺织厂。
1959年,本港制造产品的出口产值,首次超过转口贸易值。1960年,香港产纱总量达到50万锭,是1947年的80倍。这一年,香港最大的制造行业从造船转移到纺织。
由于赴港潮的大量生育,人口在50年代继续膨胀。1961年港英政府人口普查的数据是313万,其中0-4岁婴幼儿达到50万人,5-9岁儿童达到43万人,10-14岁又有35万人。20-50岁的高强度工作人口有128万人。
图:1961年香港人口结构
高密度人口和携家养儿带给香港的,何止是廉价劳力,更是不觉疲倦的奋斗。
资本建起第一批工厂取得利润后,渴望富裕的香港人蜂拥而上。纺纱厂在60年代初突破1万家。由于产业门槛低,全家几口人再雇上几个工人,付出几千块成本,就是一个作坊。
纱厂众多,人工便宜,需求量大,制衣业便有发挥空间。1949年,东莞人陈瑞球在长沙湾创立长江制衣。几年后,长江制衣的“博士牌”衬衫畅销东南亚。
规模紧随纺织业的,是塑料业。
1950年,莆田人李嘉诚在筲箕湾租了个百来平米的仓库,创立长江塑料厂,7年后以塑料花一战成名。1958年,黄保欣设立联侨企业,专做塑料原料。同年,田家炳在屯门填海,创办田氏化工,专做PVC。
60年代中期,全球的塑料花几乎都是MADE IN HK。塑料花热潮降温后,欧美企业开始向香港发放塑料玩具订单,孟山都和陶氏化工则进入香港提供原料。
其他如金属、电子、油漆,都是这20年里的繁荣行业。这里自然也都是没有什么技术属性的轻纺工业,产品诸如器皿餐具,电筒电池等。
图:1970年香港工业出品展览会的季军产品“沙律碗”
但货不怕多。
在香港内部,突然涌入的人口,既是劳动力,也是消费力。
在香港外部,战后的全世界都在重建,但重建的重心相对战前发生了变化。西方的制造业从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南美和东南亚国家则接受了当时流行的新思潮,开始贸易保护,内向发展。
于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产品出现一定的空缺。所有的基本生活用品都有市场。
而香港恰好有生产能力。1950年左右出现的种种因素的交织,资本,劳动力,技术工人,廉价原料,使香港具有最大的初级工业优势。
相比同是亚洲四小龙的另外三家,香港早了整整5-15年。
1950年,蒋介石政府追随东南亚的内向发展模式,控制对外贸易,直到1955年才开始降低汇率,刺激出口。
而后,直到1962年,政变成功的朴正熙制定韩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提出“扎实工业基础”,建造电厂和钢铁厂为制造业铺路。
又三年后,新加坡方才建国,李光耀确立发展出口导向型制造业的经济战略。
香港幸运得多。在1952年因欧美对内地禁运而迅速降至冰点的经济,又在制造业的爆发中,于第二年恢复增长。
40年代末,香港登记在册的制造业企业不足1000家,雇员4万人;1970年,企业达到25000家以上,雇员55万人。
二十年间,香港GDP年复合增长10.5%,总出口额年复合增长7.7%,而本港产品出口额年复合增长高达15.1%。
1970年当年,香港工业占本地生产总值37.3%,其中制造业占比30.9%;出口额里,本港制造产品占比从1947年的10%增加到69.6%。这个做了百年转口贸易的城市,只用二十年就变成了一个轻工业城市。
表:70年代及之前的制造业相关数据;工业和制造业比重指占GNP比重;“无”是指港英政府统计年刊内相关数据缺失
这张不完整的表格展示了香港制造业从零到巅峰的20年。可是,30.9%的制造业比重,69.6%的港产品出口比重,这是香港的历史最高点。此后的香港制造业,再也没有超越这两个数字。
并非所有的资本都甘于十本一利。制造业刚发展没几年,已经有一些格外敏锐的人,从香港人多地少和港英政府只批租不收税中看出门道,开始投资房地产。
50年代后期,这些人逐个起舞。1955年,霍英东建起香港第一高的蟾宫大厦,卖出香港第一张“楼花”。1956年,郑裕彤继承周大福,次年他用卖黄金挣到的钱盖了蓝塘别墅和香港大厦。1958年,李兆基、郭得胜、冯景禧三人创立新鸿基的前身永业公司,推出“十年分期付款”的售房办法。
图:蟾宫大厦
时至今日,虽然放任自流的香港模式在所有的盎格鲁撒克逊世界都不存在,仍然有人把其战后繁荣归功于英国人的自由经济。事实证明,自50年代,香港之所以走了一条制造业之路,实在是撞了一个百年难遇的狗屎运。它的背后,是中华民族悲壮的近代史。
三,花样年华
——70年代
早在1952年,英国为了保护本土纺织业,已经对外执行纺织品进口配额。60年代美国也制订过几次贸易配额。但美国、英国、日本的需求总量,仍然足以支撑小小香港的制造业。
直到70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机打破平衡。
初级加工制造业在石油危机中遭受双重打击。一方面是石油原料价格高企,成本打不住;另一方面,全球展开贸易保护,客户搞不定。对于香港,还有第三重打击。
韩国,新加坡,台湾,现在都在拼命发展出口经济。曾经在各个行业全面领先的香港显出疲态。
在纺织、制鞋、塑料、五金、电子、机械行业,60年代初,韩新台的出口总额还不到香港的零头,但1975年,韩国和台湾已经超过香港。香港在纺织,塑料,金属这些支柱行业全面落后。剩下的优势,只体现在玩具和成衣。
幸好有工业革命开始发挥威力。
几个支柱产业虽然依次输给三小龙,但电子业的技术发展带来了全球性的增量,更没有贸易保护。这十年间,电子类加工厂从230家增加到1300家,出口从10亿港元增加到134亿港元,成为香港制造业仅次于制衣业的第二大行业。
1976年,黄子欣和梁棪华合作创办伟易达,业务是设计制造电子游戏机,后来发展到学习机。2000年,公司收购朗讯的电话机业务后,确立了婴幼儿电子学习机和无线电话机两大业务。
2018财年,伟易达营收145亿(核人民币),两大细分业务的规模都在全球第一梯队。
在1980年香港的1300家电子企业里,伟易达是仅有的存活下来,而且达到百亿规模的一家。
位居第一大行业的制衣业,1980年的出口额占总出口额的34%,和1970年的35%基本持平。但当时最风光的老板,既不是南丰的陈廷骅,也不是博士牌的陈瑞球。
本章开头提过欧美国家对香港制定了纺织业的出口配额。港英政府虽不收税,但什么都拿来卖,当然也包括配额,也就是出口权。
1975年,顺德人罗定邦从制衣厂的苦干思维里跳脱出来,搞到一份成衣配额,自此跃升为香港制衣业四大家族之一。而另外三大家族,全部和罗定邦一样,通过炒卖出口配额暴富。
这是个可怕的现实。作为香港规模最大的制造行业,30年过去了,一个像样的龙头品牌都没有。而四个所谓的龙头企业,主要收入都来自于卖出口权。
其余大大小小的成衣厂,买着配额,累死累活,还没有郭得胜代理YKK拉链赚得多。
从香港制造走向香港创造,从劳动力走向科技,仅有的亮点出现在机械和电机行业。
1949年,国民党出身的菏泽人蒋震只身赴港。在打零工7年、做技术工2年后,他和朋友谭雄创立震雄机器厂。
蒋震是技术派,如同内地80年代的众多小老板,机器全靠自己琢磨试验。60年代,他已经做出香港首台的注塑机型号。70年代末,震雄集团在台湾设立分公司。
今时今日,国内注塑机行业里,宁波海天是常年第一,香港震雄是常年第二。这两家为首的国内企业占领国际中端市场,仍在倔强地往上爬。
另一家是德昌电机。黄山人汪松亮20年代在上海做小学徒,后来开毛巾厂,日积月累,赴港后于1959年创办德昌。
和震雄机械相似,德昌专注本行,注重研发,在70年代走出香港,在美国设立分部。也和震雄机械的地位类似,德昌是中国作为国际电机行业第二梯队的主力。
2018年,震雄和德昌的销售额分别在113亿和220亿(核人民币)。
从50、60年代成功升级,经营至今,发展到百亿以上规模的制造业企业,我遍寻资料,只找到震雄和德昌两个亮点。加上70年代的伟易达和几家化工企业,也不足十根手指。
对于香港制造业,它们至今坚定而微弱地闪烁着。说微弱,这几家企业的营收规模实在不算太大,更重要的是,香港人似乎看不见它们,更不要说敬畏它们。
其它留下来的,还有些服装鞋帽和食品饮料,就谈不上香港创造了。
1990年,蒋震先生捐出他所持震雄集团的所有股权,成立“震雄工业慈善基金”,用于培养中国工业人材。
图:蒋震工业基金会网站首页图
1951年,由赴港的内地资本投资的工厂共1800家,其中雇员超过500人的尚有25家。等到1980年,全港超过40000家工厂里,雇员超过500人的只有100多家。而雇员少于50人的工厂,比例超过93%。
香港制造业最主要的形态,是租一套单位,编排几个工人,计件或计时结算薪水。50年代在仓库里开厂,70年代在工业大厦里开厂。由于工人还要顾家或兼职,所以小工厂都在市区。这和典型制造业的园区+宿舍+车间+烟囱的形态全然不同。
经过20发展,在第三个十年,香港制造业仍然固守这一形态,低门槛,小规模,不投资技术,不建立品牌,只接劳动密集型订单,按订单招人开工。这样的模式,客源和开工时间都不稳定,也就不可能去扩张。它的好处是留着后路,有钱可以挣,环境不好随时关厂改行。
电子业成为第二大支柱,高科技产品BB CALL(传呼机)产销两旺,在这种情况下,70年代末,香港制造业里的劳动密集型产值依旧高达92%,和10年前相比,只降低了3个百分点。
从1970年到1980年,制造业比重从最高峰的30.9%下降到23.7%;工厂反而在1981年增加到46000家,雇员达到90万人,占就业人口的一半,是历史最高水平。可见,在婴儿潮长大成人的优势下,制造业对于劳动密集的依赖度越来越高。
1979年,港英政府和工商界代表联合组成经济咨询委员会,经过两年研究给出一份报告书。其中提到:
增加工业用地供应
促进生产力增长
促进与内地的经贸联系
设立工业培训机构
以这个委员会的政府和资本背景,这大概是他们能做出的最有良心的建议了。但没有人执行。政府继续卖地卖配额,资本继续买地买配额。
三十年过去了,香港制造业还在微笑曲线最低的那一点徘徊不前。有实力的企业家并没有试图走向两端,而是和罗定邦一样改换门庭。
图:依利安达在70年代生产的电话机;这家企业后来迁往新加坡,当前的营收规模在10亿左右
显然,香港的经济文化和九成九的企业家们,都对制造业升级提不起兴致。
资本向容易赚的钱聚集,是资本的天性。能够大量吸收资本又具备暴利机会的,正是金融和地产。这两个市场,成为日后香港人的收割机。
金融方面,1980年,香港银行资产2950亿,是1970年的近13倍,年复合增长率近30%。第二年,香港的股票总市值位列全球第十。
房地产方面,70年代,港英政府开始拓展城市边缘,开发“新市镇”,也就是卖新的土地。房地产业的繁荣走向巅峰。中途虽然几经倾泻,很快又推向更高的巅峰。
1974年,给前文那套沙律碗颁奖的香港工业出品展览会,因为地租过高而宣布停办。他们从60年代开始寻求政府帮助,拨地办展,到最后也没有成功。
1980年全年,建筑业投资额166亿,也是1970年的近13倍。毕生奋斗的香港人渴望住进公寓楼,婴儿潮也构成巨量的房屋需求,这使房地产的新增投入杯水车薪。这一年,香港写字楼的租金价格升至亚洲第一,世界第三。
此前的1976年,对高昂房价的不满,加之其他种种对港英政府的民愤,香港发生了后来严重失控的抗英反暴活动。两年后,为了平息民怨,“居者有其屋”计划启动。
后来人们都知道了,40年后的今天,香港依然做不到居者有其屋。3%的人口居住在笼屋或棺材房里。他们的人均住房面积不足2平米。
图:笼屋出现在50年代人口爆棚期;直到今天,笼屋的大小样式丝毫未变,香港依然有10万人住在这样的笼子里
当然,若把70年代称为香港制造业末日的敲定,起码并不是公认的。在香港的历史课本和各种报道中,这个时期叫做“经济/产业多元化”,是一段花样年华。
武打明星王羽出走台湾,进了黑社会竹联帮;王羽走后,李小龙爆红;李小龙有个龙套替身,叫做陈港生;陈港生没有改名成龙的时候,有一次被古龙讽刺,对着姜大卫大哭;姜大卫有个疯狂追星的少女粉丝,叫做李碧华。
娱乐业蓬勃,消费景气,旅游业也不差,一些艰难营生的小作坊转行做服务业。
一边是灯红酒绿,霓裳羽衣,好得不像话;一边是高价住宅,高价租金,高价配额;一边是黄赌毒,黑帮火并,跛豪坐牢;一边是死寂般沉默的笼屋。70年代的社会,为后来隐隐写下伏笔。
四,千王之王
——80、90年代
1978年,发生了继57年、62年、72年之后的又一次逃港潮。这几次逃港潮为港英政府创造了人口调控的空间,经济好的时候放行,补充劳动力,经济差的时候把已入港的人遣返。
习仲勋考察情况后说,根本办法是发展经济。此前,邓小平对此的表述是“我们的政策有问题”。
1979年,第二次石油危机爆发,全球再度陷入经济衰退,加剧贸易保护。已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和重工业奠定基础的三小龙,纷纷进入产业升级阶段。
在人口数量和香港接近的新加坡,石油加工已经颇具规模,受到石油危机的影响很小。李光耀政府继续实行和香港截然相反的不自由政策(“积极、直接干预”),在80年代初推进转型,提出“自动化、机械化、电脑化”生产,并“建立起软件发展中心和电脑制造中心”。
1980年,台湾地方政府制定“十年经济发展计划”,确定8个发展产业:能源、高科技工业、资讯、自动化、生物工程、电视技术、食品、医药。这一年,新竹科学工业园落成。
体量最大的韩国,政府主导了“半导体工业扶持/育成/振兴计划”。1982年,三星建立半导体研究与开发实验室,研发64K存储器,从此奋起追赶日本。
而这一头,人均GDP最高的香港,没有商业界自发革新,更没有政府和政策断腕开新。从劳动密集型电子制造切入高附加值电子制造的机会,从香港身边晃晃悠悠走过去了。
没关系,别人有好政策,香港有好运气。早于石油危机的中国改革开放,为香港带来第二个悠长的气数,支撑住又一代人,让原本在80年代就会出现的衰退,拖延到新的世纪。
1978年,深圳人和香港人的收入差距是100倍。务实而又过度务实的香港小厂长们,在劳动密集型产业里拼杀过30年,现在渡海1公里北上,看见了把50年代重演一遍的商机。
图:1979年,广东省华侨农场管理局和香港港华电子签订协议,合资开办光明华侨电子厂,这是康佳电视的前身
之于香港商人和深圳工人,这是一种降维攻击。之于更长远的深圳和中国,这当然是好事情。但是,之于更长远的香港,只谈荣耀是在自欺欺人。
商人们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廉价工人,小规模工厂,来料代工。本就缺乏的技术升级的欲望,这下更没有了。
在低廉的房租人工,优惠的政策之下,80年代初,香港的小企业主在内地建起数万家工厂。他们在香港接订单,在珠三角生产,再从香港运出海外。
只要稍微有一些本钱,都可以做这种生意。因为本质上,拥有香港人的身份,双脚站在免税港上,就等于拥有了出口订单——和配额很像;拥有中国人的文化和方言,就拥有了在珠三角投资的适应性。
80年代初期,除美国之外的主要国家和地区均被石油危机困扰。而香港享受着改革春风吹满地,1985年,GDP比五年前增长59%。
香港本地的制造业比重加速下降。1971年到1978年,制造业比重下降4个百分点,花了7年。1979年到1982年,制造业比重又下降6个百分点,只花了3年。
不同于震雄和德昌,由于只做劳动密集型小工厂,企业便不存在技术资产。他们留在香港总部的是贸易类部门,比如报关,运输,对海外接单和对内地下单的联络工作。这些工作承载不了几个人力,更承载不了人才。
此时,香港之于内地的优势只有一个:内地还不够开放。
但至少在80年代,他们都因为跑得快和胆子大赚到了钱。1985年起,内地重新成为香港最大的贸易伙伴。
北向的投资额年年增长,内地似乎有着用之不尽的廉价工人。这也让香港的运输业,贸易业,零售业,娱乐业,旅游业,全体不愁吃穿。
最大的赢家还是房地产。企业主赚到钱便回香港抢楼花。
1982年,《福布斯》报道说全球拥有10亿美元财富的141个人中,香港有6个,主业无一不含房地产。
同在1982年,东方航运负债200亿,董浩云病逝,仿佛在向世界展示了一条香港真理:除了房地产,你别无选择。
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发布,回归尘埃落定。一些香港人着手移民或将企业迁入百慕大和开曼群岛。一些人心潮澎湃。数量最多的,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心中想必五味杂陈,且害怕且期望。
至于大家族们,在他们看来,第一原则是保护资产,然后,在历史变革中寻找机会增值资产。
80年代初期的香港还没有被大家族一统天下。年复一年的吸血者是港英政府。
港英政府治理香港时有两条方针,一是不到死不管事,以前叫做自由主义,后来由财政司长、英国人夏鼎基改称“积极不干预”,表示快死了我们肯定管啦。这不是我说的,夏鼎基的原话就是在“极其重大的不利影响”下才能干预。二是多收钱,多收钱又有两方面,在收取成本低的地方多收,在收取成本高的地方少收。
所以,政府对征收成本比较高的税收兴趣不大。香港税制简单,税率极低,管制松弛。回归前50年,企业利得税在16%左右;同期日本和韩国都高于50%;新加坡和台湾在40%左右。这使香港成为亚洲的避税和洗钱天堂。
税收占港英政府财政收入只有60%。另外40%,来自于租地皮,卖配额,控制公共事业。
租地皮是最主要的非税收入。19世纪英国登岛,第一件事就是宣布香港所有土地归英国皇室所有。政府把土地分割,以一定的时限拍卖租约。
配额拍卖是实打实的空手白狼,包括有专营权,出口量,电台和电视台开设权。早年还出售毒品销售特许和粮油销售特许。
相比地皮和配额,公共事业虽然盈利适中,但作为资产价值连城。
港英政府是没有财政收入压力的,因为收支原则是“量入为出”,不管收多少,原则上都留存10%-20%的财政盈余。维持香港本地的低税率也就不奇怪了,毕竟收得再多也是用在香港民生。
在回归前50年,只有8年出现财政赤字。其中4次数字零星,主要是遇到经济危机;3次发生在中英谈判的82年-84年,英国试图用香港经济作为筹码;最后一次是回归前一年,港英政府费尽全力挥霍财政,为自己捞最后一桶金。
港英政府无需给英国政府缴税,多年财政盈余留存下来,积累到1996年,一共1736亿港元。所谓不缴税的真相是,交“国税”肯定过不了民意这一关,所以英国要求所有英资企业直接向英国政府缴税。
这样一来,英国政府,英资企业,港英政府,三者利益高度一致。港英政府把特许业务和最好的地皮交给英资企业经营,英资企业和港英政府官员私相授受,赚了钱再给英国政府纳税。
战后到80年代初,英国人深度介入金融,保险,地产,通讯,交通等产业。当时香港的七大英资财团是怡和、会德丰、和黄、太古、汇丰、嘉道理、英之杰。前四个又因规模之巨被叫做“四大行和马会、总督一起统治香港”。
图:上海中山东一路27号,原怡和洋行,49年收归国有
怡和在19世纪做贸易起家。伦敦取消东印度公司的对华贸易垄断权后,怡和成为最大的鸦片商行,也是鸦片战争的主导者之一。怡和现在的主要业务是地产,航运,建筑和零售。
会德丰经营油轮,后油轮业务收缩,资产以地产为主。1985年由包玉刚控股。
和黄(和记黄埔)是码头货柜,零售,地产等综合业务集团。1980年由李嘉诚控股。
太古早期从事航运和贸易,后来拓展到蔗糖(太古糖)。目前主要业务是地产和航运。在内地臭名昭著的国泰航空就是太古旗下企业。
汇丰连同渣打垄断香港金融业,两家的存贷业务曾占全港三分之二。
嘉道理(犹太资)控股地产,酒店,电力公司,后参与兴建大亚湾核电厂。
英之杰在香港经营汽车销售和船坞,目前重心已经转入内地。
连起来看,在香港,这些英国资本曾经对金融、公共事业、地产三大行业,进行了垄断,控制,或是极深的影响。
伴随对和黄和会德丰的收购,以包李为代表,大家族的野心也在渐渐明朗。
80年代中英两国谈判时,出于分散风险的考虑,他们在全球购买金融类、能源类、地产类股权。另一方面,联合声明的影响下,一些英国商人开始沿着1997年为终点的路径,逐步抛售在香港的商业地产和公共事业企业。大家族对这些现金奶牛如饥似渴,李嘉诚收购了香港电灯和橙黄电信,包玉刚收购了旗下有海港城、天星小轮、香港电车的九龙仓。
资本在地产和公共事业领域乱舞,制造企业和科技企业无人问津。
这不难理解。想延续家族财富,首选无疑是拥有长生不死的地皮和公共事业。制造业的艰苦还是其次的,最怕在经济浪潮中被覆灭。
赌神赌徒千千万,真正的千王之王从来都是赌场自己。
问题是,垄断并非家族或资本的错,垄断是资本的天性。所以世上有反垄断法,政府有控制垄断的责任。
垄断的危害,除了短期的囤积居奇和坐地起价,更要命的是造成社会阶层凝固,上升通道关闭。
所以负责任的政府会收税,借贷,卖地,济贫,来扶持资本流不过去的地区和产业;甚至通过行政力量抵消和控制资本嗜血的本能,在投资上逼他们放眼长远,创造就业,培养人才。
但香港政府是一个权力微弱的小政府,资本会尽一切可能影响政策,比如迟迟不开发新土地。航运家族的董建华赢了地产家族的吴光正,成为第一任特首,却还是输给了被所有大家族钳制的香港官僚系统。
这是香港的宿命,一个必然的循环。
1990年,香港制造业比重下降到17.6%,出口产品里的本港制造产品还剩35.3%,比1970年减半。
40年过去了,香港的制造业排名仍以制衣为首。其后是电子、纺织、印刷、钟表、食品饮料。产业结构几乎没有长进。
三小龙早在80年代就把制衣业拱手让给中国内地,任凭其萎缩,专注于电子和科技。
1990年,台湾的电子电机行业规模已是制衣业的8倍,是制衣和纺织总和的2倍。这一年,3年前创办的台积电在业界无人看好,张忠谋一意孤行;8年前建立的三星半导体实验室开发出16M存储器,距离追平日本只差2年。
到1995年,香港制造业已经停滞5年,几乎没有增长,同期GDP年复合增长近15%,金融年复合增长20%。在银行总贷款额1.4万亿里,工业只占1000亿,其余93%都流向第三产业。在社会总研发投入中,日美韩都在2%以上,台湾和新加坡在1%以上,余粮紧张的中国都达到0.5%,香港少于0.1%。
同年,中国的机电产品出口额首次超过轻纺工业品出口额,占比18%。在改革开放后第16年,中国的制造业进入升级阶段。
不幸的是,对于香港,制造业落后,科技空白,似乎是没有关系的。1990年,香港人均GDP达到1.35万美元,在亚洲仅次于日本。而当时的日本,正位于“失去的二十年”之前的泡沫期。
制造业凋零,服务业繁盛,转口贸易做得轻轻松松。对内地低端制造业的投资在97年之前继续增长。同期内地消费起步,台湾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成为绿皮火车巨头,香港的班尼路、堡狮龙、佐丹奴风靡全国。
而今康师傅还占一方天下,三个服装品牌已走在穷途末路。其中佐丹奴的老板黎智英退出服装业,创办《壹周刊》和《苹果日报》,呕心沥血逢中必反。
1985年成立的创科实业倒是摸到了香港的门道。这家代工企业在90年代上市后,利用科技股浪潮从股市融资,然后在全球收购电动工具企业。现在科创实业持有多个欧美品牌,是一家经营顺利的制造业企业。这不知道是香港制造的幸还是不幸。
1999年,李泽楷说服政府开发数码港,用一纸科技发展宏图换得24公顷土地。最后,这个科技项目被折腾成地产项目,李泽楷获益40亿港元。
图:数码港网站,租户列表第1页
同年,李泽楷投资220万美元收购腾讯20%股份,第二年以1260万美元卖给南非MIH集团。按照最新收盘价,这笔股份价值是6460亿港币,核834亿美元。
随着科技股泡沫的破灭,香港资本彻底失去了投资高科技的勇气。
从此,大资本再也不会在制造业和科技业浪费一分钱。
2000年,《福布斯》公布当年香港个人富豪排行,前三是李嘉诚,郭应湘,李兆基。前十是清一色的地产商。
同一年,《福布斯》榜单的全球前三是微软盖茨,甲骨文艾利森,微软艾伦。台湾前三是国泰人寿蔡万霖,台塑王永庆,和信辜振甫。内地是荣毅仁家族,刘永好兄弟,任正非。没有一家是地产商。
港英政府为香港造了一个不控制垄断也不控制财富收敛的社会,香港人亦欣然接受,视之为自由。
经过80年代和90年代,香港的吸血虫从英国资本变成本土资本,从英国财团变成香港家族。这些渴望万世富贵的家族,给香港的普通人挖好了坟墓。
而制造业已然几乎失去讨论价值。2000年,香港制造业比重下降到5.9%,从业人员23万,占就业人口不到7%。股票市值前十位没有一家是制造企业。
1985年,已经在湾仔码头卖了7年手工水饺的日照人臧健和,终于攒够钱,开立她的第一家水饺工厂。第二年,分别于1948年和1949年从广州赴港的顾嘉辉和黄霑,写下《狮子山下》:
在狮子山下且共济
抛弃区分求共对
放开彼此心中矛盾
理想一起去追
同舟人誓相随
无畏更无惧
同处海角天边
携手踏平崎岖
我哋大家
用艰辛努力写下那
不朽香江名句
不知道为什么,塑料花故事早已远去,如今一步一步垄断香港人日常生活的李嘉诚,竟然被誉为狮子山精神的代表人物。而臧姑娘身上真正的狮子山精神,再也无处容身,成了绝唱。
五, 龙城岁月
——新世纪
1997年,董建华在施政报告中说:“……从增加附加值着眼……新的发明,新科技的应用,新兴行业的发展,对香港都十分重要。”后来就发生了李泽楷玩转数码港的商业案例。
回归前后,麻省理工成立小组对香港制造业做过一次调研,于2000年整理发布。报告里提到几个现象:
在对大学的调研里,有人表示,“在大学获得的研究与开发经费中,用于应用研究领域的不超过5%”;另一位被采访者说,“港府在这方面有一种观念,认为‘开展研究是为了研究人员的利益’”。
报告里也提到家族企业对制造业的影响:“这些企业一般都避开必须实行分权管理的经营领域”,“集权式管理难以招聘和挽留没有家族背景的杰出人才”。换句话说,家族企业不愿介入自己不了解的专业行业,也不愿信任家族之外的专业人才,他们更愿意在地产和公共事业里大权独揽。
而且,社会文化业已成形,由于“存在着另外一些能以明显较低风险提高回报的投资,如房地产”,香港必然缺少“技术导向的风险资金”。
即便是不需要资本密集投入的软件行业,报告提到他们采访的每一家软件公司,“没有一家后来获得了风险投资”。
最后,小组认为香港制造业比重尽管已经降到个位数,但仍有自由港、员工勤奋、企业家精神等优势。报告里给出八条对策:
第一,从外界获取技术(跨国技术公司,内地科技人员,国际专家)
第二,加强香港的研究与开发基地(提高研发比例)
第三,为新产品、新服务及新顾客提供信息技术(软件能力)
第四,提高定型设备制造的能力(品牌产品和定型产品取代代工)
第五,教育培训及人力资源开发(科学和工程类专业)
第六,培育本地的技术性企业(扶持技术型企业)
第七,加强政府的技术能力(增加工业界专家在港府任职)
第八,为业界建设一个“安全港”(产权保护,管理机构)
这8条的建议的主体既有政府也有企业。且不论建议对不对,反正后来,政府和企业合力在反方向上做得很成功。
在日后中国地方政府的各种研究资料中,香港从来都是一个“产业结构缺乏战略规划”的案例。
积弱的组织能力,被长期灌输自由之名的束缚,使回归后的香港政府踌躇难移,沦为高薪服务商。经济和民生改革一败涂地。
2018年,港产品出口总额463亿港元,其中比例最高的是“杂项制品”,为10亿,主要是出口到内地的首饰黄金;其次是金属砂矿,6亿;第三是医疗及医用,不到4亿,主要是出口到内地的老字号中药。
港产品出口463亿是什么概念?东莞的立讯精密公司,一家为苹果手机做连接器起家的企业,2018年的出口额是384亿(核港币),2019年应该就会超过463亿。而由于对附加值的考量,立讯精密还进不了广东民营外贸百强。
从立讯连接器到苹果手机的这条产业链,香港连影子都摸不到。香港人能够参与的,只有做苹果专营店的营业员,卖给深圳的代购小妹。或许还有两条,就是控股公司在香港合理避税,以及老板拿了香港永居,购了房。
2017年,香港制造业产值占GDP的比重是1.1%。如果不是有本地的一点点需求,这1%都要归零了。香港花了70年,制造业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按照规律,制造业比重必然走高到某个极限,再慢慢回落,向服务业转移,最后维持某种平衡。关键是在制造业比重下降的过程中,由中高端制造业和技术类服务业取代低端制造业。可是香港,50年代迅速增长,1970年达到鼎盛,2018年降到1%,这个过程,制造业始终在劳动密集里打转。
和香港城市形态最为接近的新加坡,制造业占GDP比重17.5%,覆盖电子,医疗,石化行业,2016年还收购了博通。
一水之隔的深圳,制造业比重超过30%;上海和天津分别在25%和40%以上。就是这样,各地政府都火急火燎,生怕跌破制造业存亡线。
如果香港只有几十万人口,像澳门做旅游博彩,三亚做旅游地产,香港哪怕只做马会和购物,凭借中国的人口规模,都是小事一桩。但香港有745万人,745万张嘴要吃饭。
在香港统计署公布的2019年一季度行业指数里,以2015年为基数(100),增长最高的是保险(159.5)和地产(150.8),最低的是电脑科技(89.7)和工业(88.9)。
这意味着,在2015年占经济比重趋于零的制造业和科技行业,4年内又成功下降超过10%。而保险和地产平均每年都超过10%。
社会财富向哪里收敛,就会鼓励年轻人向哪里发展,鼓励资本向哪里进行投资。在香港,只剩金融和地产。
现在的就业支柱是转口贸易,带动贸易服务业和旅游及餐食住宿服务业(含因公出差),这里面沉淀了香港绝大部分的就业。
图:以行业分类的从业人员数量变化
从近年的从业行业变化里看,制造业岗位一如既往减少,建筑业岗位一如既往增加。最危险的一项是转口贸易的工作岗位在减少,2017年比2012年减少达到20%。若考虑总就业数量的因素,减少达到25%。这些就业只能转入前途更渺茫的基本商业服务,进一步降低底层服务业员工的平均收入。
其实早在2001年,随着香港转口成本高企和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内地对香港作为转口港的依赖度已日渐下降。但多方因素下,全国依然有1/6左右的商品通过香港进出口,从而维持香港的贸易总量。
问题是,从香港转口从来不是必须的。和扼守国际航道的新加坡不同,中国2万公里海岸线,香港的位置,只是这条线上几十个门中的一个,数个深水良港里的一个。过去,是殖民地的属性,清朝的锁国,近代的封闭,使香港变得不平凡。这种优势早已逝去。
近五年,全国贸易总额增长18%,香港贸易总额增长8%。转口贸易里的一部分转化为离岸贸易,不再落地香港。如果未来转口量大量流失,香港可能失去贸易地位,沦为避税和洗钱中心。一旦如此,香港的就业率将无以维持。
当然,中央政府对香港,过去20年不曾,未来也不会不管不顾。
换句话说,支撑香港的,仍是一种特许经济。因这是我国土,是我同胞。
50年代起,头三十年,香港通过内地赴港潮带动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成功完成初级工业化。而后二十年,制造业落后于人之际,香港通过内地改革开放急转弯,进入服务业社会。最近的二十年,回归后的香港尽管自我空心化,但整个中国实业分出一杯羹,就是香港金融与转口贸易的实心。
龙城岁月,百年好运。
在最新的2019年福布斯富豪榜里,内地前十是马化腾,马云,许家印,王健林,杨惠妍,何享健,张一鸣,丁磊,李书福,黄铮。三家地产,一家电器,一家汽车,五家互联网。政策确立为房住不炒。
而在香港,富豪榜延续数十年的固定格局,被地产商占据。因为兼有公共事业等业务,通常被称为“多元化经营”。
前文提到过的所有港商20余人,早期只有李兆基是地产出身,现在过半数从事房地产和公共事业,依旧风生水起。而毕生经营制造业的几位,规模不及老朋友们的一个零头,被大多数香港人不以为意,也或许根本不认识。
表:前文提及的港商的早期和后期主业
最新富豪榜唯一的大意外是李文达。除了家族产业李锦记,这几年他把直销品牌无极限做得风生水起。
除此之外,偶尔会出现一两个新名字,都是珠三角的企业家入港永居,在香港管理资产。还有两个新贵,分别是阿里和腾讯的合伙人。
显然所有的富人都爱去香港。二马也在山顶买了房。因为,在香港之外的中国任何一个城市,包括台北,无论你有多少钱,都不可能近在市中心的咫尺,拥有整整一个山头来建造府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