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声》，容不下女侠穿“裤子”？

“在其他游戏均没有活动释出的时期，如此隆重预热的周年庆氪金大活动还做不到日流水登顶游戏榜，是真的惹到大动脉了？”

要知道，12月27日，《燕云十六声》周年庆第一天，新地图、周六、劝氪活动全上、数十套服装全抬，该用的催氪招数都用上了，但受新时装“飞白成诗”被指情趣内衣的争议，目前玩家日均流水并不乐观。

根据七麦数据预估，虽然周年庆流水创下历史新高，超过187万美元（约1310万元），但对比往期，周年庆28日流水涨幅远不及8月30日七夕活动（143万美元），更不用说周年庆活动全保底氪金门槛为2万元，远高于七夕活动的6800元。而用游戏圈内惯用的标准——用力压常驻流水榜一的抖音作为参考，衡量游戏流水波动，同样差强人意。

目前，根据社交平台言论来看，大量玩家仍在处于面向《燕云十六声》维权、停氪、退游的状态。

究其原因，则来自于新外观“飞白成诗”争议所引发的一系列蝴蝶效应。

游戏外观成了“情趣内衣”？

相较于其他游戏，《燕云十六声》的商业模式是“不卖数值、内容永久免费、以皮肤外观为核心”，这也导致其流水收入的大头，主要来自玩家自由选择代入视角的女号、男号“少东家”的服装装扮。

不过，圣诞节期间，官方新上架的外观套装“飞白成诗”女款外观设计被玩家指出“神似情趣内衣”存在擦边问题，不仅底裤为抹胸薄纱透视、大面积露背、臀部蝴蝶结、绑带装饰等裸露元素，确实和大家印象里的“情趣内衣”太像了。

尤其是主角“少东家”的设定年龄为16岁的未成年人，以及该套装名取自传统书法文化“飞白书”与“天下第一女书”的关系，也令该套装争议甚嚣尘上。不仅如此，部分恶俗玩家还借此外观制作情色擦边内容，污染游戏世界、玩家社区，严重影响了公开世界内玩家的游戏体验。

伴随争议出圈登上高位热搜，官方也在周年庆活动公告中回应称，已吸取建议进行优化、增加了裁造选项。但由于优化方案仍旧保留了原版擦边争议设计，大量玩家尤其是女性玩家并不买账，并选择抵制参与周年庆活动。

此次玩家抗议女性游戏角色的着装问题，其实不过是积疾爆发。

不仅仅是“飞白成诗”，包括花月天真、岁寒香以及周年庆新款寻山野等多款外观，均出现过度暴露争议，且有玩家发现，包括女童在内的女性角色胸部、臀部均被进行了放大处理。此前，官方却曾多次表明，不会为了商业化推出不符合武侠设定的外观以及“不做女性擦边设计”，甚至还曾以“在燕云当女侠真的很‘裤’”作为宣传方向，多少有点打脸。

当然，《燕云十六声》这样的一般向游戏其实已相对收敛，敏感部位相对有所遮挡；但在诸如《尘白禁区》《碧蓝航线》等男性向游戏中的女性角色，衣着和擦边尺度之大令人折舌，不符合人体构造的丰乳肥臀与蜂腰、三点式作战服、大尺度不雅动作等立绘设计更是常态化。

甚至，部分游戏还会向“黄油（情色游戏）”趋近贴合，不乏有游戏出现因女性角色不够暴露而被玩家投诉。比如《铁拳8》就因玩家投诉女性角色胸部大小相同，便对多位女性角色的胸部参数进行了形色各异的改动。 

即便是女本位或者说女性向游戏，女性角色也依然难逃被刻板凝视的命运。比如去年开服以来热度稳居头部梯队的《恋与深空》，也曾因“女主”外观擦边、肢体动作不符合女性审美等问题，被抵制并进行了修改。

可以说，游戏里的女性角色陷入擦边乃至情色疑云的现象，早已是沉疴之症。

为什么容不下女侠穿“裤子”？

近日，CI Games在The Game Awards上发布了游戏《堕落之王2》全新的背景故事和人物设定的预告片。该公司CEO Marek Tyminski曾提到，西方游戏开发商在角色塑造方面应该向中国工作室学习，这次也透露后续将有“穿着性感服装的迷人女性角色”。

不难看出，穿着性感的女角色实际上也是游戏厂商“引以为豪”的一大卖点。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游戏行业从崩溃到重建、高峰，底层基础便是舍弃了尚未成为主力消费群的女性市场，将18岁上下的男性消费市场作为主力收割对象。根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研究，男性主要被沙漏型身材、纤细腰身和丰满胸部等视觉特征所吸引，这也导致游戏行业一直专注塑造刻板老套、迎合年轻男性玩家的游戏角色。

1998年，《SEX ROLES》便曾公开一项研究结果，在33款热门电子游戏中，发现超过四分之一的游戏中女性角色被描绘成性对象，穿着性感暴露的女性角色成为这些游戏的畅销锚点。

尤其是电子游戏领域中最早的性象征符号——《古墓丽影》系列女主角Lara Croft，即便勇猛的像素小人以“劳拉现象”打破了彼时女性角色或妖艳暴露、或柔弱要被拯救的设定，但也难逃放大第二性特征、穿上情趣内衣登上杂志封面。而由其所带来的火爆商业变现，更是影响了游戏行业的制作导向。

在所有游戏类型中，此类格斗探险游戏的性化程度最高，强大但暴露的女性角色更是极为吃香。

即便2006年以后，随着任天堂将Wii游戏机推销给多年龄段女性用户、最终销量超过1亿台，游戏行业也在有意识地减少对于女性角色的工具性创作、放大女性友好观念，以吸引女性玩家“入坑”，但整体上依然未能摆脱旧观念主导下的制作逻辑。对此，女性玩家也同样有所察觉。比如Pew Research Center早年的一项研究就提到，虽然游戏玩家中男女比例近乎相当，却有60％的受访者将游戏归类为“男性活动”，女性玩家普遍无法获得较好的游戏体验感。

虽然在当下，游戏开发商意识到女性玩家需求，并引逐渐重视女性游戏制作人员的存在，但很显然，历经多年，不管是全球还是内地，钱包被重视了，女性玩家的需求却依然被混沌对待。

比如《刺客信条》系列，就被吐槽建模与外观问题，倾向于强行加入强大的男性主角，以完全掩盖女性主角光芒。即便女性制作人含量有所上升，整体上故事内容仍换汤不换药，如《刺客信条：奥德赛》原制作想法令Kassandra担任主角却最终被叫停，女性角色仍遭冷遇。

该游戏内部员工也曾爆料，育碧（母公司）存在男员工公然播放色情视频、讲黄色笑话此类“兄弟文化”，且性骚扰严重，内部还有“以女性为主角的游戏卖不出去”的言论，加剧了女性玩家的抵制。

某种程度上，这也与传统游戏行业男性制作人占据主导地位有关，他们直接把控了游戏审美、内容的走向。像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游戏行业发展迅猛的时期，女性游戏开发者仅占从业人员的3%；而根据游戏开发者大会2024年发布的游戏业现状报告，男性仍然占游戏开发者的69%。

换句话说，游戏世界之所以容不下女侠穿“裤子”，其实也是游戏主要开发者依然以男性需求为考量基准的缩影。毕竟发布一款网络游戏同样也是一项高风险的商业活动，爆款案例则提供了可实践的“偷懒”方法论。

女性游戏角色穿多少才合适？

那么，女性玩家为何无法接受暴露的女性外观设计，她们又喜欢怎样女性角色呢？

根据The Punished Backlog在今年圣诞节面向女玩家征集统计的十大最佳电子游戏女性角色显示，除了《桃子公主秀》外，不乏含有一定男性审美设计下的女性角色。比如《守望先锋2》中的 Junker Queen、《最终幻想IX》中的Freya，均是露肤度较高的角色，但其裸露部分均展现出合乎角色需求的肌肉、腹肌，且并非为情色暗示服务，强大的武力值、完整的人物故事线等设定，也令该角色深受女玩家喜爱。

不仅如此，像同样有展现身材曲线的紧身作战服设定的《质量效应》，其女性角色如Commander Shepard能够受到玩家推荐，也在于罕见地塑造了一位与男性角色完全平等的女性角色。

可以看到，女性玩家并非不能接受女性角色有着露肤度，而是在于合理、平等、有逻辑性、并非为擦边设置的外观皮肤，同时也与女性角色的人物设定、故事线、武力值、世界观等息息相关。

基于此，这要求如今的游戏行业，或许要对游戏制作方式进行根本性的变革。一方面，调整设计流程以增强性别包容性，角色设计不应建立在物化逻辑基础上，而是为游戏剧情服务的客观角色建造，不刻意突出、放大化第二性别特征；另一方面，则是游戏工作室结构和团队的多元化，倾听女性制作人员建议、注重女性审美的存在感，给予女性制作人平等的掌权空间与竞争机会。

最为关键的是，不仅要打破公然的性化，建立在萌、美等设计下的隐性讨好色彩也需要剔除。女性角色不单单取决于一个武断的“讨喜”标准，不管是主控还是NPC，均应建立在“人”而非物的视角下，进行多元化女性角色的设计。

同样的，这也要求游戏开发厂商逐步打破性别观，走到玩家这一中性角度，重视正常玩家的需求，建造具有逻辑性、不被因性别所困的的角色构造呈现。比如武侠世界不应该出现现代情趣服饰，机甲世界里也没有到处挖洞的比基尼盔甲等。

不过，关于女性角色要的外观裸露问题，不乏有一些男性玩家在社交平台斥责为“女拳”，将其上升到更为激烈的性别对立视角，甚至同样以停止氪金威胁厂商。毕竟，擦边过头影响的是所有玩家的游戏体验，而部分男性玩家也不愿被当作仅仅通过擦边便可被收割的对象。

当然，过度性化女性角色带来的一大后果，便是不乏有玩家尤其是未成年玩家在游戏世界中遭到性骚扰，部分恶俗玩家难免在此风气下涉及道德法律界限的试探。

自电子游戏诞生以来，即便“她经济”获得一定重视，但男性审美影响的主导地位便从未消失过。就连《寂静岭》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护士，也难逃被性感情趣化设计，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黑色幽默”。

不对等的性别凝视

早在上世纪，游戏内的女性角色外观面临“缺斤少两”、布料裹身的问题就一直存在。

据美国国立卫生院去年的数据，在全球电子游戏中，超过80%的女性角色被描绘成性感的、衣着暴露、唯美的形象。而美国吉娜·戴维斯研究所曾做过一项研究，将关于来自直播平台Twitch排名TOP 20游戏主播的684个15分钟游戏片段中的27564个角色进行了分析后发现，电子游戏中男性角色的数量是女性角色的四倍，但女性角色在镜头前穿着暴露服装的可能性是男性角色的十倍，裸露程度达到男性的五倍。

有意思的是，这种对于男性角色的凝视，却不似对于女性角色的凝视般被看作稀松平常。包括《世界之外》《光与夜之恋》等均曾出现含有一定16禁或18禁尺度的卡面、PV，但无一例外在出圈之后面临着被举报下架、被质疑矮化男性等舆论。

尤其是在“飞白成诗”争议发生的同一时期，《恋与深空》因男主之一“夏以昼”在新PV中裸露上半身穿围裙出圈，其官方平台评论区也涌现出大量男性网友与女性玩家之间的骂战，而《恋与深空》也被以“恶俗”之名勒令整改。

这种将凝视主体换位却待遇不同的现象，不仅仅是线上内容制作，包括实体谷子（周边）也是如此。即便是18+乙游，迄今也难以见到尺度颇大的官方谷问世，但像《碧蓝航线》“清凉夏日系列”这般并不限制年龄购买的实体谷柄（图像），即便有极具性暗示的设计却能够自由流通线上线下。

客观上，这种游戏玩家不对等的话语权，也进一步间接引发了女性玩家对于游戏厂商、游戏环境的不满。正如《视觉快感和叙事性电影》中所言，“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在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之间发生分裂”。

值得注意的是，仅在内地，不少头部配音演员已在逐渐割席含有女角色擦边问题的游戏配音工作，像《尘白禁区》便在去年经历13个女角色更换中文配音，且表示此后不再公开配音名单。有业内人士透露，配音演员不再接受擦边角色的配音，是认为此类角色作品会损害职业生涯。

本质上，这些改变源自于被边缘化的女性用户逐渐显露出玩家占比、氪金水平的优势。根据AppMagic统计，截至12月底，《恋与深空》流水已稳稳居全球畅销榜TOP20。起码在乙游类目中，国产游戏商已然将凝视的目光主要放在了“电子男友”身上。

“如果她们觉得游戏内容不能正面反映她们的性别，她们就不会消费”。

同样的，这些穿不穿衣服、露肤度多少、擦边与否的问题，本身便是由于玩家处于凝视与被凝视立场不同带来的话语权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