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富豪，不过过眼烟云｜聊聊庞莱臣和他的收藏
法律先生官方账号作者 | 为历史而感慨
来源 | 法律先生
本想写写南京博物院的事情，
但是查询资料的时候，发现：
庞莱臣的故事更有意思，
也许更有启示的意义，
特别是对今天的许多企业家而言。
今天就特别聊聊庞莱臣的故事。
01、
隐入烟尘的巨鳄
如果不是因为近期一场关于明画仇英《江南春》的拍卖会，如果不是澎湃新闻的这次报道，“庞莱臣”这三个字，恐怕会被淹没进历史的泥沙里了。
今天的人们提起他，也只是知道他是“虚斋”的主人，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但是他的故事，以及呈现出来的历史的残酷性，远比这幅仇英的《江南春》更令人唏嘘。
庞莱臣，他的家族是湖州南浔的庞家，是南浔“四象”之一，以象称财富，是以白银来具象化财富。他不仅是南浔的顶级富豪，也是当时全国的顶级富豪，要知道，南浔镇在巅峰时期，资产抵得上清朝国库一年收入的80%。
庞莱臣的父亲庞云鏳，和胡雪岩也是好兄弟，当年左宗棠西征缺钱，帮左大人找洋人融资的，就是他。后来庞家与同为四象之一的张家联姻，庞莱臣就这样，多了一个外甥，这个外甥叫张静江。
张静江是一个有点身体缺陷、风流成性的富三代，可是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外甥，不仅改变了中国革命的历史，也改变了庞莱臣一家的故事。甚至，今天南京博物院的风波，也于此埋下伏笔。
这是一个关于资本、理想、权力相互交织的故事，最后，权力获胜，资本与理想都在历史的波折中被碾成粉末，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坐着的大佬就是张静江
02、
庞莱臣与张静江
张静江是孙中山的钱袋子，是革命最重要的支持者，甚至，当年就是他把蒋介石引荐给了孙中山，成就了蒋介石，而后来，他也不遗余力地掏钱支持蒋介石。
问题是，张静江是如何发财的呢？张家花钱给张静江捐了一个江苏候补道台的官衔，又托人让他以商务参赞的身份跟着孙宝琦出使法国。在法国，他发现了一门好生意：
倒卖文物！
他在巴黎和纽约开了“通运公司”，做的生意就是将中国的文物，如瓷器、玉器、古画等等，卖给欧洲，大发横财。那货从哪里来呢？这就得靠他的大收藏家舅舅庞莱臣了。
为了让老外更好地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庞莱臣和张静江还专门印了中英文版的精装本《中华历代名画记》。外甥卖货，舅舅进货，这个生意做得非常大，也赚了许多的钱。
@耶鲁图书馆查询到的书
我有这本1915年出版书籍的PDF
可是，那么多钱去哪里了呢？
很大一部分是被张静江捐了，捐给了孙中山，捐给了蒋介石，当年黄花岗起义的时候，黄兴为缺钱发愁，也是孙中山拍电报给张静江拿的钱。
后来，孙中山自己都在说，“自同盟会成立之后，始有向外筹资之举。当时出资最勇而名者，张静江也。倾其巴黎之店所得六七万元，尽以助饷”。后来，孙中山还写了一副对联给张静江：“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张静江为了革命，不仅把舅舅当成了货源，还把舅舅当成了钱袋子，据说南浔庞家还留存着张静江给庞莱臣的借条，说明了是去干革命的借款。
讽刺的是，庞莱臣出了钱，出了力，在张静江眼里，在国民党高层眼里，他却从来不是“同志”，甚至也不是“盟友”，不过是一个商人，有钱的财主，一个收藏家。
有两个事情，可以侧面看到“革命圣人”对他的舅舅，其实也是很绝情的。
第一是1937年后，庞家在江南的产业被摧毁，他自己都说“浔苏沦陷，劫后检查，十去七八”，巨富之人也开始面临生存压力。可是，直到1945年，没有看见张静江或者国民党高层对庞莱臣的照顾，庞莱臣得靠卖收藏品度日。
可是那个时候，张静江不再做古董生意，庞莱臣找的是张静江之前的仆人，跟着他去法国，后来独立出来的卢芹斋。如果当时张静江愿意帮助自己的舅舅，其实庞莱臣不必找这个纯粹的文物贩子卢芹斋。
第二个事情，就是张静江其实在纽约有着巨额的存款，他的妻子在海外专门打理这些资产，可是，庞莱臣却没有得到外甥的任何反哺，没有为舅舅配置海外资产，也没有给舅舅在外面留一份资产作为后路。
所谓的革命圣人，要做圣人，就得舍去作为凡人的情感。
03、
乱世飘零
作为一个顶级的商人，庞莱臣在一个复杂多变的历史中，也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以为自己没有以身参与政治，就可以相安无事，可惜，还是太天真了。
而且，他的尴尬还在于，在有钱有势的时候，没有两边押注，而是全靠自己外甥一面赞助国民党，而是，赞助的结果呢？
如果连亲外甥都在算计和保留！那么去了台湾，庞家这样一个失去了造血能力的旧财阀，只会被更多贪婪的手撕碎。所以，当孙立人将军的秘书，也是庞莱臣的侄子庞秉礼劝说庞家去台湾的时候，庞家拒绝了，才说了那句：孤儿寡母的，去了无力保护这些收藏。
可是，留下来呢？他们的命运岂能由自己掌控。对国民党的赞助成为原罪，守着偌大的收藏品，却无人保护，所以，当政治压力袭来的时候，各路人马都会冲过来，想在这个曾经的巨富家庭上分一杯羹。
大人物亲自写信，要搜寻庞家的藏品，甚至指名道姓到具体的物件。这是荣誉？这个时候，除了捐献，也许别无他法，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他们的藏品的命运也早已注定。
最终会到哪里，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切都与庞家无关了。有意思的是，庞莱臣在自己的《虚斋名画录》里写道，说这些收藏也是别人家里遭难而流出，他自己幸运收得，还引用了欧阳修的那句话“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自己还谦虚说道：
“余不敢有力自居，惟好之既笃，积之既久，则凡历代有名大家，盖于是略备焉”。最后，他的收藏品也没有逃得过这个命运：被有力者得之。
04、
皆为历史的尘埃
这次仇英《江南春》离奇遭遇的背后，是一个中国顶级富豪家族的兴衰史，也是一个关于权力与人性的寓言。
中国的历史中，大富者反而凶险万分；财富有时并非权力，不要觉得自己了不起，钱不一定让你超然物外，大家族也不一定长青，在历史的绞肉机面前，再大的世家，如果没有在关键时刻进行精准的政治押注，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被扫入尘埃。
今天，如果不是仇英的《江南春》被拍卖，被媒体意外报道，他们的故事注定会被淹没，就像世上并没有庞家一样。
文物如此，一个家族也如此，这说起来，才是最让人唏嘘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