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客观、全面、准确地认识战争对经济发展的影响

  问题的引出,来自文扬老师的最近文章《赢得了战争,才赢得了工业化和经济增长》(https://www.guancha.cn/WenYang/2019_08_03_512111.shtml)。

  需要先说清楚,我这里并非反对文扬老师的主要观点,而只针对文章中的部分认识:该怎样评价战争的作用,怎样评价西方历史上的工业革命和崛起,怎样评价我们自己工业化的失败和成功。

  西方历史上的崛起,的确是借助战争严重损人利己,战争对其工业革命的成功是巨大的外部驱动和刺激,这一点上,我完全赞同文扬老师的观点。但我不赞同把工业革命的成功主要归因于战争的胜利。

  很简单的反例是,当初蒙古横扫欧亚大陆的战争,胜利之辉煌,远不是工业革命前的英国战果可比,战争的外部刺激和驱动,显然对蒙古的作用更大。不过,那时的蒙古不但不具备一丝一毫的工业革命苗头,甚至彻底摆脱落后游牧生活都似乎是建国后的事(这一点,我不是学者,说不准,但估计差不了太多)。

  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这是哲学原理。对工业革命而言,在近代,一个重要的内因就是,任何现实可行的内部驱动因素,都远没有外部战争胜利的驱动力强,这是战争可以起重要作用的基础。但这对英国和更早的蒙古都是一样的,所以,肯定还有其他重要的内因未被我们所重视。

  包括英国人在内的西方,事实上抢夺了古希腊、罗马文明的成果,虽然过程很有波折(中世纪的西方本已毁去的文献,竟然从阿拉伯人手里失而复得),再加上输入性的文艺复兴,近代科学先于工业革命而得到一定发展。这一点,是当年的蒙古万万不会有的,这才是工业革命发生的最根本性的内因。

  工业革命,是件非常复杂的社会工程,它不仅要有巨大的需求推动,更需要有一定的科学普及基础。如果连科学都不被社会主流接受,再大的外部驱动都不会有实质作用——显然,吃饱穿暖是任何时代都有的巨大需求,但我们是到了最近二、三十年才算真正实现,背后支撑的,都是建立在科学充分发展基础上的各种产业,这在古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西方之所以有黑暗中世纪,文扬老师以前的文章解释得很充分:次生非定居文明的落后所导致。但经过了漫长的黑暗时期,再落后的文明也不再是傻瓜了,毕竟是上千年的时间跨度,把工业革命的看作纯粹机遇和损人利己所致,这个评价是不客观的。而同样继承了古希腊、罗马成果的阿拉伯人,不但没有引发什么工业革命,连民族独立性都曾丢掉,而且,就算是重新获得独立之后,他们现在即使想工业化也困难重重,原因当然不是没有战争驱动,而是他们内部本身对工业化有巨大阻力。

  显然,战争从来是就不是工业革命成败的根本原因,而只是一个巨大的外部刺激条件,文明内部的因素才更重要。比如,假定我们在鸦片战争中大获全胜,那么,我们会快速自主引发自己的工业革命吗?不要忘记,我们之所以认可西方的科学,前提就是西方彻底打败了我们,否则,大清子民才不会关心蛮夷之技呢。是否认可科学,科学教育有没有一定的普及度,这一点才是工业革命最根本的内因。但科学教育的普及,建国后我们才真正有机会做到。而技术,比如近代我们的纺织机是否比最初的英国型号先进,这不是决定性的问题,技术再先进,不认可科学,就不可能有改进和充分应用形成产业的机会。

  不仅如此,现代的战争,甚至早已不是促进文明发展的驱动力了。两次世界大战,就把欧洲彻底打弱了;苏联入侵阿富汗掉进了泥潭,最终自己解体;而强大的美国在打了阿富汗和伊拉克之后,也无可奈何地走上加速衰落之路。马克思的“暴力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力”论断,显然也是不准确的,暴力,只在特定条件下可以是经济力。只是,马克思恰恰只能生活在那个特定条件下。

  当代条件下对于战争的否定,就更不需要多说,因为,中国现在的成功,就是根本没有借助于战争驱动,而只有防止战争的努力。

  如果我们将西方历史上的成功看作单纯的损人利己,而不是同时也承认他们的自主创造力,那么,我们的落后挨打就只是扔出骰子运气太差的偶然。不承认对方优点,也必然会掩盖自身缺陷,被掩盖的缺陷无法改正,而永不改正的缺陷迟早会积累成致命问题。

  因此,我不赞同文扬老师把战争过于看重,同时又不提西方的优点,尽管我同时也认为他在揭露西方的罪恶本质、确立民族自信方面做得非常出色。

  对于建国后的前三十年,我也是有不同意见的。分歧不在于成绩是否是主要的,而在于怎样全面评价。我的看法是,肯定主要的成绩(最基本的目标成功了),但必须同时指出认识和做法上的重大失误。

  备战的目标,在前三十年来说并不是错误,世界大战未发生的原因,应该解释为充分备战才得以事实上止战。但问题不再这个目标上。

  同样备战,即使不适合对外搞开放,对内尊重科学、尊重经济规律,把国内经济搞得更好一些行不行?联产承包之类政策,根本不是78年以后才出现的,之所以不做,不是因为与备战目标相左,而是有“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作为后来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在当时被打倒批斗多次,也根本不是因为他对备战目标认识不清——邓小平当时被称作“党内还在走的走资派”,很清楚地说明了真相。而即使是改革开放后,极左势力在党内依旧异常强大,争斗至少持续到南巡讲话才算告一段落,这也不可以用战争因素去解释。

  附带说明一下,我个人认为,邓小平在八十年代至晚年期间,“世界的主题是和平与发展”这个论断,的确是有失误之处的,不过,好在被继任的几代领导人逐渐弥补了,至今尚未造成大的妨害。但若说他当初与毛泽东的备战思维和战时体制相冲突,那是远远不至于的。

  前三十年,同样是的“战争经济学”,也存在好与坏的差异。我们做了不是那么好的选择,这是事实,不能用“政治-战争因素”来掩盖,只不过,我们的选择还没有坏到连基本目标都失败的程度。现在谈肯定前三十年的成绩,或者将整个七十年作为整体去审视,我觉得,必须同时客观认识过去的功和过,只谈一样不行。

  这里,还有个地理大发现的作用问题,我在金灿荣老师的文章那里回复过,也顺便抄录如下:

  “地理大发现,本身不是客观机遇,而是之前主观努力的积累结果。西方原本不是更先进的定居文明,最初是因其野蛮而不断进取的,但野蛮和进取精神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二者根本不等同;我们经过了数千年的实践依然进取精神不足,而西方一开始就具备,起因的不同是客观的,但这么长的时间,过程和发展却是由主观努力决定的,因此,我们没有完成地理大发现而西方做到了,这主要是个主观因素的差别,缺乏进取,并且主观努力不够,根本原因是我们自己的缺陷。具体事实上,更早时代的郑和拥有更好的技术,更多的财力和更强大的国家做后盾,这个对比很清楚。”

  文扬老师的文章,我发现更强调地理大发现和战争对西方科学产生和崛起的重要性,虽然对于西方的野蛮属性我持与文扬相同的观点,但我同时也承认西方自有它的优势所在,比如这里说的“非定居文明的进取倾向”,进取和野蛮可以最初共生,却不等同也不可以互相解释,舍弃野蛮也同样可以选择进取,真正可惜的是我们在去除野蛮的过程中,进取精神也被消磨殆尽了,这是我们过去的失败之处。承认了自己的问题,是改善的前提,所以,优和劣,无论对己对人,都全面才是恰当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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