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台湾爆红的谍战剧,恰恰证明了中式“主旋律”并不缺观众

袁子弹 | 影视剧编剧

​陈蕊(访) | 文化纵横新媒体

【导读】近日,一部以潜台情报人员为原型,还原新中国成立前后台湾隐蔽战线斗争史的电视剧《沉默的荣耀》,不仅在大陆热播,还火到了台湾,甚至有一档台湾政论节目表示,与民进党当局拍摄的战争剧相比,“谁输谁赢已经很清楚了”,后者拍得荒腔走板,不晓得为谁而战,“大陆收视这么高不是强迫看的,听说我们这边还要强迫人家看”。

事实上,“主旋律剧”能跨越海峡“征服两岸”,恰恰揭示了中国影视发展亟待反思的诸多张力,例如,革命历史题材中的人物如何真实可感、主旋律题材如何叫好又叫座、影视创作如何克服“主题先行”与“市场先行”的陷阱?

本文是与影视剧编剧袁子弹的一次对话,通过勾勒她的创作历程,能一窥新世纪以来国产剧发展的诸多侧面。袁子弹是大热剧作《山花烂漫时》《欢乐颂1、2》的编剧,向前回溯她的创作谱系,则是对少年毛泽东、田汉、聂耳等革命历史人物的书写。一开始做重大题材,袁子弹就坚持由小入大,从人物的个人命运去透视时代。剧中人物“能看到一个多大的国家,我就写一个多大的国家,我不去强行拔高”。当超越了“牺牲”叙事,袁子弹希望触碰历史人物为国担当的高级乐观。

在她差异化的创作实践中,影视生态的“主流”与“潜流”也反映出文艺土壤的时代之变。例如,一批湖南籍的影视工作者如何助推了革命历史题材的小高潮,2010年以来的都市剧如何复刻了对城乡关系的集体想象,以及女性群像剧中的社会思潮变迁。

本文为文化纵横新媒体原创访谈,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读者参考。

文化纵横新媒体·社会观察 

2025年第40期  总第240期

我处理重大题材从不强行拔高

文化纵横:当《山花烂漫时》大热时,很多人才注意到您也是爆款剧《欢乐颂1、2》的编剧,甚至有观众“大感意外”。而您更早之前的作品则是革命历史题材。考虑到这些作品内涵的丰富性,请您谈谈自己的创作脉络。

袁子弹:我入行其实是个意外,那会正好有一个朋友的戏写垮掉了,他找到我说,你要不要试试看?那时候也是我打工非常煎熬的时候,对未来的生活很迷茫,我就去试了一下。然后我拿到了我人生第一个编剧合同。那个制片人是我们湖南非常有名的制片人,他做过《走向共和》《恰同学少年》,全是厚重的历史题材。所以在我年龄最小的时候写的全都是重大题材,都是央视的合作项目。

像我早期的作品,第一个写了没拍的是郁达夫,第二个作品是写了拍了的,也是我自己第一个投拍的作品叫《国歌》。这是写田汉、聂耳的,是云南和湖南一起做的项目。(主人公)一个是云南省的,一个是湖南省的词曲作者,它也上了中央电视台的平台。然后接下来做《日出东山》(现已改名为《东山学堂》)。《日出东山》是写少年毛泽东的。

所以如果放在一个很长的历史范围内,我其实觉得写《山花烂漫时》是很符合我的轨迹和调性的。因为我其实写过教育,我也写过信仰,我也写过女性,所以这个其实在我非常清晰的舒适区,或者不叫舒适区,它在我感兴趣,我也能掌握的题材里面,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反而是《欢乐颂》更像是个意外。《欢乐颂》因为它整体的影响挺大,我从那之后就全是都市剧了,我很长时间的履历就是一大堆的都市剧。所以其实看到《山花烂漫时》我是很兴奋的。因为我是有那种表达愿望的,我挺关注社会题材,我也挺关注女性题材,我也很关注教育题材,所以感觉一下子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创作经验调动起来。

某种程度上我本身就关注教育公平问题。因为我自己也是从非常小的城市,靠考学考出来的。我就是在中国的县城出生,随着父母的调动一路往市,然后到省里,然后到了武汉,再到了上海,最后来到北京。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个挺大的优势,就是我基本上熟悉中国城市的多种形态。我在每个城市都大概待过至少四五年,所以对这些东西有一个很直观的认知。

我又有一些文史哲的储备,因为我是综合大学毕业的,本身我们学的主业就是这个,另外我之前也写过这些内容。比如说,我系统性地研究过五四文学,我也系统性地研究过类似于共产主义信仰的诞生,以及它怎么在中国落地。包括我是一个湖南人,我对毛主席有非常朴素的情感,我还写过少年的毛泽东。所有这些都为我后面去写《山花浪漫时》(打下了基础),我是既有冲动,也觉得自己确实有能力去做这个事。

文化纵横:无论是《东山学堂》这一革命历史题材,还是《山花烂漫时》中的主旋律表达。面对重大题材,您如何在创作中激活作品的时代感,紧跟时代情绪?

袁子弹:我其实一直都比较统一的,首先在于人物跟我有没有内心上的共鸣。我并不是一个过多考虑市场的人。都市剧就是一个紧跟市场的品种,每两三年社会思潮对于都市中的价值观,包括对职场、爱情、婚恋观的判断,都会有一个巨大的迭代,尤其是最近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我也试图去追赶过潮流或者话题,我后来发现确实追不上。

剧本本身的创作就有一个滞后性,我写完可能这个剧拍出来就需要两年,跟大家见面可能就三年了,这种情况下你抓不到任何所谓的市场,我适应不了。所以说我没有那么多市场的考虑。

您看过《东山学堂》,那我们就会比较好聊一点。《东山学堂》也好,包括《国歌》也好,我从一开始做重大题材,就是由小入大。我从来没有试图展开最磅礴的历史画卷,我也做不到。因为坦白点说,这个需要更大的历史与学术积累。那这个东西并不是我最擅长的,我其实最擅长的是从人物的个人命运去透视这个时代。所以我去写《东山学堂》的时候,也是先讲好这个人,再讲到这个国,他能看到一个多大的国家,我就写一个多大的国家,我不去强行拔高少年的毛泽东。事实上从那个剧就能见到一点今天创作的影子,那个剧也很欢快,展现了一群男孩子少年气、孩子气,燃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骨子里一直就很追求的。

我就是属于家教也很正、很燃,我爸也是一个编剧,他做了《大江大河》。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讲,他说你写东西的时候不管有多少苦难,你应该给大家一个光明的态度。因为生活太苦了。

我那个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爸最后总是要包饺子,总是要回归到一个团圆的结局?我爸跟我讲说,总觉得生活太苦了,要给他一点甜。我虽然不是完全地支持我爸,但是后来我年纪越大,我越意识到保持少年心性,保持那种未完成的状态是非常重要的。我在年轻的时候还试图装老成,想要证明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累积,我已经是一个有资历的人了。但是我年龄越大,我越意识到那种粗糙的、毛茸茸的、有棱角的东西是很珍贵的。可以这么说,在《欢乐颂》出来之后的漫长时间里,我都在试图保持这种赤子心性和锐气。而且我的审美本身也是偏年轻态的,因为我很喜欢国漫,我也很喜欢游戏,我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我可以这么讲,我觉得我养孩子最大的收获就是,我曾经已经熟视无睹,觉得没有什么新鲜感的那些事,我重新找回了好奇心。

所以等到我再去写《山花烂漫时》的时候,你说它有很大的一个区别吗?或者说我刻意去抓时代情绪吗?我当然在时代里,包括我们写女性的困境,我自己就在女性的困境里,所以我不用刻意去抓它,我本身就生活在这个时代里。时代在变革,我的脑子也在变,我抗拒不了这个巨大的时代。但另一方面,我觉得骨子里的东西其实没有太大变化,还是在于我相信这些能够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能够实践如此大理想的人,他本身就是乐观的,他就是有高级快乐的。他不是一个我承受、我牺牲、我奉献,不是这么简单。我一直觉得牺牲太容易了,人逼到极点,谁不能牺牲呢?对吗。你没得选择,你除了牺牲你还能怎样?

但是无论像少年毛泽东也好,还是《国歌》里的田汉、聂耳,都是二三十岁出头而已。这种锐气,这种为国的担当,他是一个站在宏大的、更高的位置的叙事,它不是一个个体叙事,不是一个纯个体叙事。我始终觉得那个东西它是共通的,而且我是理解的,或者说我是想极力去触碰和走进的。所以我并不觉得,在这些点上我有刻意去追赶时代的思潮,或者我一定要适应市场。某种程度上我们《山花烂漫时》也是一个完全不适应市场的作品,我们蛮可以把其中有些矛盾放得更大,我们也可以把很多话题尖锐地提出来,吵得更加激烈。但是我们几乎放过了所有可以扩大矛盾的机会,我们希望以一种平实的、真实的,配得上这个人物的讲述方式去讲述。我们没受那些干扰,也许反而是我们恰好切中了时代情绪的原因。

在做这个事情上,我们发心非常得纯粹。已经有张老师在那里摆着了,我们要做的是用艺术的方式把她人生中间最重要的那些面展示出来,但是展现哪些依然是要经过我挑选的。所以我特别开心的是,我一直说我们最大的贡献,就是讲好了一个本来就很精彩的故事。这个故事它的逻辑是真实存在的,它不需要我再去添油加醋。我要做的是把大家看不见的东西呈现出来,让大家明白为什么是她要做这件事,为什么是她能做这件事,以及她怎样做这件事。所以没有太多市场的考量。如果说它刚好踩中了女性叙述,那就是刚好踩中了而已。我真的觉得时代思潮在变化,像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也值得被书写。

不要用精英意识解构普通人的需求

文化纵横:您在女性题材的创作中处理过城乡关系。就像您说的,城乡对女性不再是界限,而是一个广阔天地。回到您的创作,你既塑造过都市里的女性,也接触到了更多在县乡一级的大山女孩。她们的生存面貌和诉求是存在明显差异的,那么面对女性群体内部的分化,您是如何塑造人物的?

袁子弹:我在接《欢乐颂》的时候,我本人当时跟欢乐颂的状态极其接近。我自己当时也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很重视友谊,也处在职场的犹豫期,思考着该追寻什么样的道路?所以其实“五美”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可以这么说,除了安迪,她身上寄托了很多理想主义的东西,别的“四美”我都见过。在我的生活当中,樊胜美太多了,邱莹莹、关关也很多。当时很多人都建议说要去掉关关那条线,认为没有太多戏剧性。但我恰恰认为关关可能是沉默的大多数,城市乖乖女都是这样长大的。包括曲筱绡,我当时在上海见到了很多有着自己人生智慧的富二代。所以这些人物是符合我当时的心境的,我并不认为这些创作在今天看来就是过时的。我今天真的有一点是有感而发的,那就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们(《欢乐颂》“五美”)跟张老师生活在中国的同一个时空下。《山花烂漫时》有一场戏,后来因为篇幅删掉了。在她们刚刚建校的时候,老师们刚刚来到华坪,连电视机都只有一个那种踹一脚的电视机。在这种情况下,对比她们看的是什么呢?她们当时看的是北京奥运会,08年的大脚印走过北京的天空。

你很难想象这是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时期的同样的女性。我今时今日去回望,最让我触动的是,我真的觉得中国好博大,它能容得下“五美”那样的女孩各自挥洒着个性,也能容得下像张老师这样的信仰燃烧,也能容得下像谷雨这样的孩子,她们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所以我一方面感叹,女性往前走了很远,另一方面也感叹生活是如此的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本身就是价值。 

对于我来说,可能我需要探寻的,或者我今天特别想去思索的是,为什么我们今时今日开始把目光对准像张老师这样的女性?包括像《我的阿勒泰》,它讨论的是都市人怎么回归的问题。今时今日我们被允许去流浪,被允许出走,也被允许回归。但当年我们大家都奔在同一条道路上。

因此当年写《欢乐颂》我非常真诚。同样的,写《山花烂漫时》我也非常真诚,因为它也非常贴近我的心境。无论是张老师所面临的贫困也好,宗法制度也好,包括她看到的重男轻女也好,她为之奋斗、努力搏斗的那些看不见的条条框框也好,我自己就在其中。

去“警察局捞人”那场戏,当中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说的话。包括张老师去人民大会堂做演讲,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说的话。这就是我采风时深有同感的内容。张老师的生活虽然不是我的现实生活,但我跟她的困境是相同的。我们只是面对的具体困境不尽相同,但是那种感受是非常一致的。所以我觉得我不是有意要去表现女性,而是我作为一个女性,我天然生活在其中,我太容易有同感了,所以我才去写它。我不是科班出身的创作者,不是先学习了创作规律再进入创作。所以我的创作跟我的生活贴得很近。我中间做过一些都市剧,包括《小夫妻》也好,《好运家》也好,它们都是我真实生活中会去关注的一些问题。当然,可能因为班底、剧本修改等原因,作品的呈现有值得探讨的空间。但至少在创作阶段,这些话题曾经打动过我,我不能保证我的想法正确,但是我觉得它们值得被讨论。

在长期的创作过程中,你说惰性也好,你说惯性也好,就会存在一种情况:用你的感动替代人物的感动。所以我们在做剧的过程中,我一方面带入我自己的共情,另一方面,与之前的创作相比,这次我更深入地沉浸到了剧中人物和角色的思考里去,我去想这是不是她真实的困境?这是不是她的泪点,她的燃点,她的嗨点?还是我的?我努力去判断了,我不再试图以我的情感完全去替代她,有共情的部分我尽量去发挥,但是不一样的是,我不再用我的思考替代她的思考。

我真的觉得女性面临的环境不同,受过的教育不同,她面临的这个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好像在同一片中国的天空下,她能同时生存着欢乐颂“五美”,也能同时生存着张老师和她的学生们,我觉得这就是真实。没有哪一种女性主义是标准答案。有些人走得快点,有些人走得慢点,有些人决绝,有些人非常的犹豫、拖沓,我觉得这都是常态,都应该接受。所以我们这次可能做得特别好的一点是,没有试图用高阶的、精英的意识去解构她们的需求、她们的喜怒哀乐,我们尊重了人物的基本逻辑。

如果去拆解《山花烂漫时》,其实它是一个职场剧。我完全是以职场剧来构思整个结构的:张老师怎么创业?怎么升级打怪?怎么克服困难?有哪些困难?她靠什么克服?为什么她能克服别人不能克服?这完全是我都市剧中写创业的经验在起作用。关于学生们的关系,我写过“女群”(女性群像剧),我写过《东山学堂》里的学生群像,所以我本身就关注教育问题。因为我自己就是小镇做题家,所以我写高考的时候,真的热血澎湃。我们去找了黄冈卷,去找了衡水的规章制度,我们也排除了很多的错误答案。 

《山花烂漫时》里的高考是一场特别大的戏。那两三集,从衡水式的努力,到孩子们的失控,到解压大会,到送考,到张老师的黄粱一梦,再到最后得知消息大家送别张老师,这是作为一个整体去构思的。前面那一阵的压抑之后需要一个出口,那个时候就想写个什么合适呢?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脑子都没有动,就跳出来一个,要不然我写她们爬山、看日出、呐喊。第二个备选方案就是雨天在操场跑步。我当时就吓着了,我心想这么丝滑的吗?是什么让我去到这个答案的呢?后来我就意识到,是因为我被灌输了太多的模式。

影视市场正在消耗性别议题,我们要做“团结的冠军”

文化纵横:当前的影视市场迎来了女性题材的爆发期,这有助于作品的传播与出圈。但性别讨论有趋向撕裂、对立的可能,甚至还出现了反噬创作者的情况。您如何去处理其中的两难呢?

袁子弹:我们其实也犹豫过的,拿到一些女性类属性很强烈的题材,你最容易的就是树立一个敌人。而最好树立的就是你反向阵营里的一个坏的男性。因为他是个渣男,你当然就获得了女性的胜利。但是我第一时间排斥了这个想法。我觉得,女性的强大就是她自己的强大,不是靠着我对比男性我显得强大,你强大是你的事。

我并不觉得男性对于女性有那么重要,甚至可以这么讲。我们可以合作,也可以不合作,但是没有必要去踩踏他。而且我不觉得女性真正的困境是因为有一两个烂男人。比如说我们剧里的柳细莺,她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学生。她的家里人是支持她(读书的),她对于结婚也是不排斥的,她对自己的前途是完全没有多余的遐想的。但是这样一个孩子,她没有承受生活的痛苦吗?她没有承受重男轻女带来的后果吗?她都承受了。

她对命运的认知,她对自己前途的认知是那么的简单、纯粹。她觉得,我长得乖真好,我就能嫁个好人家,我嫁到(村)里那就叫可以了,我要嫁到(镇里)我就很可以了。这样的对话只能发生在这样的空间里,只能发生在这样的女孩身上。事实上,她已经是承受了诸多结构性不公平的结果了,但是她自己对此是毫无认知的。所以从这种角度来说,这不是一两个坏人,或者说一两个坏男人(造成的)。在剧里面我们借张老师的嘴说过,她面对的可能是千百年来的宗法制度,是一个巨大的结构性问题,甚至还包括当地经济发展的问题。她面对的是一个庞然大物,不是说今天这波学生上学了,就达到一种动态平衡了。不是这样的,这个影响是更深远的,问题也是更深远的。

所以对我而言,我不喜欢用那些最简单的、最粗暴的矛盾制造方式来吃性别红利,我觉得大可不必。因为女性的困境是真实存在的,我是特别建议大家不要因为市场的原因就去消耗掉这个话题。这个话题是很严肃的,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或者一个人群中间一半的人都在真实经历这种困境、这种结构性歧视。这些都是真实女性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既不虚构,我们也不夸大,我们也不激化,这不是哪一个男性造成的?这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历史加成的结果。

我是觉得要严肃地去对待它,谨慎地对待它。我觉得张老师有一点特别好,就是张老师是一个团结的冠军。她既能团结异性,也能团结领导。能向上团结,她也能向下团结。我觉得张老师作了一个特别棒的榜样,当你想真的干成一件事,你应该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同样的,我觉得女性想要有更多的话语权,或者展现自己的能力,或者说提升自己的决策力,同样也可以争取男性。男性又不是原罪,就好像女性也不是当然正确。我记得安迪有一句台词,我自己蛮喜欢的,就是不要用一个框架去定义一个人群,不是说这一整个人群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还是觉得,第一,不用那么在意他。女性的自我完成不需要一定有个男性来观赏,或者来反对,或者来成就,哪样都不需要,你自己也能做到。当然更牛的,如果你能团结他,那当然不是更好嘛,对吧?有帮手不是更愉快吗?

而且我们剧中不止呈现了这一个问题,也有贫穷的问题。一个好的社会就是谁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我觉得不要去刻意夸大这个矛盾,社会不止这一种矛盾,或者不止这一种不公。教育的不公平、经济的不公平,这些东西没有在影响你吗?同样在影响你,但是,不是它存在就合理。我觉得《山花烂漫时》做得最好的一点就是,我们不光呈现了问题,我们也展现了问题是真的可以被人改变的,人的主观能动性是能改变这些的。但是前提是你认知到困境,你愿意费力气去改变它,你愿意为它真正脚踏实地去做这些事。这个是很难的,而且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这个事能不能坚持下去,是决定这个事最终能不能走到你想要的结果的关键。

文化纵横:您认为女性在社会上扎根,她的力量来源有哪些?

袁子弹: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所谓我们谈女性的权利,到底什么是核心权利?我觉得可能两个权利是最关键的,一个是学习的权利,一个是工作的权利。学习的权利是保障你有所思索,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选择。张老师有提到一句话,我觉得非常对。她说到这个穷根的问题,其实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贫瘠,不是精神的贫穷,而是你根本不相信你可以改善你的人生,你对人生没有希望,你看不到改善的方向,这个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她为什么特别坚持女性一定要受教育?她不是说受教育的女性能改变三代,其实受教育就是给到你思索的自由,给到你选择的可能。第二个是工作的权利,工作的权利是给到你选择的力量,你懂得有什么选择之后,还要有能力选择,不是说你想选就选。所以,其实决定苏敏阿姨走出去的,是因为她有了那个账号,如果没有那个账号她只能想。

我一直觉得,我不太喜欢完全的女权这个说法,我觉得女性视角是更符合的。你与其说是(女权),我觉得是要思索什么才是真正能给你力量的东西,我觉得学习是第一位的,工作是第二位的。

有了这两个之后,别的我觉得都是可以去改善的,而且我也特别希望大家要明白一点,权利和义务永远是对等的。当你要争夺权利的时候,你首先要承担起义务,而且这个义务一定不是辅助性的,它不是支援性的义务。一定是这个事最难的部分就落在你身上,这才叫你扛起了这个事。

张老师就是因为她扛起了最强的事,所以她才是那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那普通人可能(做不到)。我们都不说女性,因为这不是女性单独的困境,男性也是一样的。普通人是扛不起那么大的事的,但是普通人也可以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通过写这个剧,我觉得张老师特别好的一点是,张老师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我是一个大人物,我要去搞一个大事情(的位置上)。她真的是从最细微的事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慢慢地改变这个世界。她让我彻底颠覆了以前对于改变世界的叙事,我一直觉得改变世界只能是自上而下的,是特别高位置的人,有着巨大能量的人,他能改变世界,我们是很难改变世界的。但张老师让我看到了,一个普通人怎么一点一点改变世界,我觉得这个是特别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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