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中国国家队：神秘交易商“光辉世界”的千亿赌局

铁矿石是全球交易量仅次于石油的大宗商品。

即便在业内，也很少有人听说过“光辉世界”（Radiant World）。但这家公司的快速成长已经撼动了全球铁矿石市场。

这家交易商每天运输的铁矿石足以建造两座帝国大厦。在过去十年中，其业务规模几乎增长了十倍，成为全球第二大商品——铁矿石——的最大交易商之一。它坚定看涨铁矿石行情，而且赌注押的很大。

然而，即便在大宗商品行业内部，也很少有人听说过“光辉世界”。

光辉世界的来历：

最初在印度创立，在新加坡、伦敦和迪拜设有办公室。

光辉世界成立于2003年，当时创始人纳哈尔年仅23岁。

认识纳哈尔的人形容他睿智、低调，是一位喜欢下棋的家庭男人，毫无嘉能可传奇创始人马克·里奇那种张扬的个人魅力。他最初专注于从印度出口铁矿石，但到2008年，早期的成功已帮助光辉世界进入中国市场。

那一年标志着公司与中国钢铁厂、国有企业以及巴西淡水河谷（Vale）、力拓（Rio Tinto）和必和必拓（BHP）等国际生产商建立合作关系的开端。

光辉世界还试图拓展大宗商品以外的业务——纳哈尔设立了财富管理公司、慈善基金会，甚至一家宝莱坞电影制作公司。从2012年起，公司开始深化与嘉吉（Cargill）、盛隆钢铁联合（Prosperity Steel United）、托克和嘉能可等主要黑色金属交易商的关系。

它是怎么成功的？

在那些听说过它的人当中，这家交易公司引发了两极分化的看法：

它的成功究竟是源于将高超的交易策略引入原本笨拙的铁矿石市场，还是建立在一系列高风险押注之上，一旦市场转向，就可能蒙受巨额损失？

这些问题的答案不仅关乎光辉世界和它的老板，45岁的纳哈尔，也牵动着整个铁矿石市场。

对于光辉世界的迅猛崛起，彭博社记者进行了采访调查。

作为钢铁生产的关键原料，铁矿石对全球经济至关重要，也是全球大型矿业公司利润的核心驱动力。光辉世界如今的体量意味着，其命运的任何变化都可能在整个铁矿石市场引发连锁反应。

据知情人士透露，伦敦上市的大宗商品巨头嘉能可（Glencore Plc）一直是光辉世界的重要支持者，目前设有专门团队监控其对该公司的风险敞口。另有五位知情人士及一份荷兰合作银行（Rabobank）内部报告称，全球两大商品贸易融资机构——荷兰合作银行和荷兰国际集团（ING）——几年前已停止为光辉世界提供融资，原因是对其部分交易中涉及的某些文件存在担忧。

然而，如果光辉世界继续成功，它将有望震撼整个交易界：公司正进军铝、铜等有色金属领域；正在洽谈筹集数亿美元的新资本；并与嘉能可就出售部分股权进行谈判，估值达10亿美元。

“鉴于其交易量巨大，光辉世界必然会对铁矿石价格产生影响，”上海咨询公司Mysteel的研究员余思文表示，“这就是为什么它在市场上备受关注。”

对于媒体的疑问，公司在一份声明中称：“我们的业务在健全的治理和合规框架内运作，这些框架持续演进，以反映最新的监管标准和行业最佳实践。我们还与全球领先的金融机构建立了长期稳固的合作关系。我们致力于在所有运营地区创造可持续的长期价值。”

与其他金属和矿产（如铜、铝、煤炭）由少数知名公司（尤其是嘉能可和托克集团Trafigura）主导不同，铁矿石长期以来主要通过少数大型矿业公司与中国钢铁厂之间的直接长期合约进行交易，留给交易商的利润空间非常有限。

然而，正是在这种艰难环境中，光辉世界近年来异军突起，成为领先玩家之一。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公司今年有望交易6500万至7000万吨铁矿石，甚至更多。光辉世界拒绝就其交易量置评。

光辉世界以惊人速度扩张交易量（百万吨）2014年：72019年：252021年：约302023年：432024年：约602025年（预估上限）：70

图1. 光辉世界的交易量走势图

这意味着，如果保持当前势头，光辉世界将逼近嘉能可——后者去年报告的铁矿石交易量略低于7500万吨。据接近托克集团的人士称，托克每年处理3000万至5000万吨。

光辉世界受益于其印度背景，因为铁矿石现货交易最初正是从印度矿山开始兴起的，毕竟早期四大矿商的大部分供应都被长期合约锁定了。

如今，光辉世界已如此重要，以至于一些交易员和投资者开始将其视为市场本身的驱动者，甚至押注：一旦光辉世界出现财务压力，就可能引发铁矿石价格崩盘。

光辉世界是怎么运作的？

盈利模式：高风险、高回报的“方向性押注”!

与传统大宗商品交易商普遍采用的对冲策略不同，光辉世界采取的是主动看涨、不完全对冲的策略：

低买高卖：在价格低位大量买入实物铁矿石，等待价格上涨后卖出。溢价采购：愿意比竞争对手每吨高出2–3美元的价格抢货，以确保货源和市场份额。持有看涨衍生品头寸：在期货或掉期市场同步做多，放大收益，这样做也放大了风险。依赖市场上涨：盈利高度依赖铁矿石价格的牛市情绪，维持在高位（如100美元/吨以上）。

✅ 优势：在牛市中可获得远超同行的利润。❌ 风险：一旦价格大幅下跌，可能被迫抛售库存，引发亏损、流动性危机。

该公司愿意高价抢货，这也使其成为中国新成立的国家铁矿石交易平台——中国矿产资源集团（CMRG）的竞争对手。CMRG旨在从大型矿商手中夺回对铁矿石市场的控制权。

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CMRG今年曾要求一些中国交易商和钢厂不要与光辉世界做生意，试图削弱其市场影响力。目前尚不清楚这一要求是否对该公司在中国的业务产生了实际影响。CMRG代表未回应置评请求。

过去十年，其增长呈爆炸式。2014年，纳哈尔曾对印度媒体表示，公司年交易铁矿石约700万吨。到2019年增至2500万吨，2024年达到4300万吨。今年的狂飙突进使其成为中国最大的外国铁矿石交易商之一。

然而，就在光辉世界成长为全球顶级铁矿石交易商的同时，一些大宗商品贸易融资领域的最大银行却开始与其疏远。

提单问题

据三位知情人士和公司文件透露，荷兰合作银行于2020年初终止了与光辉世界的关系，原因是银行内部调查发现，该公司参与的多笔交易涉及伪造的提单（即海运提货单）。荷兰国际集团也在同期因类似担忧停止为其提供融资。

荷兰合作银行的调查始于国际商会（ICC）发出的一份警报，指出从巴西运往中国的铁矿石货船所附文件可疑。据彭博社看到的一份内部报告，银行随后调查了六笔交易，其中五笔涉及光辉世界的两家主要交易实体，并最终决定终止合作关系。

这条航线是全球最繁忙的铁矿石运输路线之一，每周有数百万吨出口。荷兰合作银行发现，在2018至2019年间，它为这六笔交易支付了7700万美元，而支撑这些融资的提单均为伪造。银行通过国际商会下属的国际海事局（IMB）核实后确认这些提单无效。

需要指出的是，交易中出现虚假提单并不必然意味着所有参与方都参与了欺诈，上述交易也涉及光辉世界以外的其他公司。

但荷兰合作银行的报告明确指出：“光辉世界的参与程度足以证明其缺乏诚信。”

目前尚不清楚该银行当时是否给予光辉世界回应调查结果的机会。

光辉世界在给彭博社的声明中表示：“光辉世界集团从未被告知存在所谓不利报告，也从未在逾20年的成功交易历史中受到任何监管机构的调查或起诉。”

一些主要银行的退出似乎一度减缓了光辉世界的增长：其主要交易实体Royalline Trading Pte的财务报表显示，其可用银行授信额度从2019年底的6.08亿美元降至2020年底的5.31亿美元；公司演示文稿也显示，2019至2021年间交易量和利润基本停滞。

不过，其他银行和贸易融资基金继续为其提供贷款，Royalline在新加坡的备案文件显示，公司很快又恢复了增长。

据多位直接了解情况的人士透露，嘉能可已成为光辉世界许多交易的关键对手方，尤其向其大量供应巴西铁矿石。这些交易的结构意味着嘉能可通常对光辉世界持有数亿美元的金融风险敞口——嘉能可往往要等到光辉世界在中国市场找到买家后，才能收到全额货款。

双方关系可能进一步深化：据知情人士透露，两家公司正在讨论嘉能可以5000万美元收购光辉世界部分股权，按此估值公司整体价值达10亿美元。这笔交易将是光辉世界更大规模融资计划的一部分，目标是从私募市场筹集数亿美元资金。

看涨立场

融资渠道收窄是部分市场参与者担忧光辉世界快速崛起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其交易风格。

过去两年，光辉世界在实物铁矿石和衍生品市场均采取看涨立场。

大多数商品交易商都会通过买卖衍生品，对冲所持实物商品的价格风险，以避免市场不利波动带来的巨额损失。

但光辉世界则不同：它倾向于在价格低位买入实物矿石，在高位卖出，有时甚至不完全对冲价格风险。据上述人士称，该公司通过愿意比竞争对手高出每吨2至3美元的价格来确立市场地位，并经常持有看涨的衍生品头寸。

尽管预测将出现过剩，铁矿石价格仍保持韧性

图2. 铁矿石价格走势图，价格基本维持在每吨100美元左右（图表显示：2022年10月至2025年10月，价格在80-140美元区间波动，多数时间在100美元以上）

这意味着，一旦铁矿石价格下跌，光辉世界可能面临重大亏损。情况似乎已严重到让嘉能可专门组建了一支由交易员和风控人员组成的团队，持续监控其对光辉世界的风险敞口。

据知情人士透露，一些中国交易对手也在密切关注对光辉世界的风险敞口，并对铁矿石价格大幅下跌可能引发的后果感到不安。

光辉世界在声明中表示：“我们的交易策略是风险可控、信息动态的，旨在实现持续稳定的业绩。”

潜在脆弱性

这种潜在的脆弱性使光辉世界成为其他交易商密切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在市场普遍预期铁矿石价格将进入长期下行通道的背景下——中国需求似乎已达峰值，而几内亚庞大的西芒杜（Simandou）铁矿即将投产，将大幅增加全球供应。

然而到目前为止，价格依然坚挺。尽管中国钢铁产量在2020年见顶，但铁矿石价格出人意料地保持稳定，任何跌破100美元/吨的情况都只是短暂的。

去年9月，当铁矿石价格跌至90美元时，一些投资者和实物交易商开始讨论：如果价格再下跌几美元，光辉世界是否会陷入下行螺旋。据直接参与讨论的人士称，他们通过电话计算出，若价格跌至87美元，光辉世界的看涨头寸将承受巨大压力，被迫在下跌市场中抛售库存。他们一致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将大举押注价格暴跌至80美元。

最终，价格最低跌至88.40美元——但随后北京出手干预，宣布向疲弱的中国经济注入新流动性，这一出乎市场空头意料的举措迅速将铁矿石价格推回100美元以上。光辉世界最终在2024年实现了创纪录的8800万美元利润。

中国救了光辉世界一命！

今年，铁矿石价格再次出人意料地持续保持在100美元/吨以上。据知情人士透露，光辉世界有望再创纪录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