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大颓废的一年(Zimou)
在港大颓废的一年
世界多彩,人生无奈。
每个人大约都有一段时间是刻骨铭心地荒诞吧,我的话就是在港大的第一年了。进入港大读本科最开始自然还是开心的,但是慢慢变阴沉下来,心里一方面觉得压力很大,二方面觉得没人理解。就这样循环,便一直心绪恶化下去。想来此时遇上这么一个死结,是多年积累的结果。不是每个人都在理想的地方风光的。有些刻骨的问题可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我是不能再这样颓废的了,所以今天想写出来散散心。
中学时代
我的家庭是算是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双方都是本科,祖父母家都有从事教育工作的。我的童年记忆就是2000年初在深圳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估计也是父母当时对于前进的乐观才把什么都把眼光放得与世界一致,当时离世界最近的就是香港,于是天天看的香港的TVB Pearl。看什么什么地方卫视基本是从来没有在我家发生过的事情。对于电视剧和内地大众文化更是不屑一顾。这就是已经给我的世界观打下了一个模糊的基础。但是之后的生活似乎就离这样的国际化幻想越来越远。
我小学四年级开始脱离学校学习古典音乐,家里放弃了当时算作优越的生活的跑去北京租房。我求学的失利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当时一心要考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为此找到里面的老师每周上课,努力了几年,考高一的时候却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中国音乐学院附中过了三试,却还是没有在录取榜上看见我的名字
尽管知道艺术特长学校招生有很多内幕规则,但是还是一时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加上在学习的过程中非常严格(有没有理就不知道了),生活单一无趣,完全不知道何时是个头。音乐是一次性完成的东西,所以上台没有做错重来一说,每次上课都很紧张,老师会骂,出来家长也骂,静下来自己也骂。任何生活中的琐事也可能上升到政治正确的高度,男孩子不能吃鸡爪嗑瓜子,不准多愁善感,可以说是很压抑了。在这期间,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更没有什么交往。一切都变得十分敏感。
在北京我时常怀恋曾在深圳的生活,但是立刻觉得自己不对。学习钢琴中的艰辛似乎改变了我的基因,让我无时不觉得有一个更大的东西在上面,不论人的喜怒哀乐。每次进入复兴门的中央音乐学院堪比进入帝国时代的皇宫了。那样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高高浓缩在音乐厅里万目睚眦般沉静的舞台上,令人窒息,却又令人痴迷地追求。这样的矛盾与撕裂一直困扰着我。有人性的生活与没有人性的权威,在孤独中慢慢将我的基因溶解。
最后是沈阳音乐学院附中以中国音乐学院的考试成绩为基础免试录取我。尽管是公立的音乐学院附中,但是还是显得十分没落。连着一家舞蹈学院建在沈阳的郊区,离机场不是很远,高速公路下来后就基本没有一段完整的路了,土路上坑坑洼洼的,夏季是灰色的雨水,冬季就是黑色的结冰。附近有一个修车集中的地方,废铁废车就沿路放着。周围都是些平房,店铺。学校门口现在想起来就是一个小巴站,一家小卖部兼网吧,然后居然还有一个招待所。之后似乎就是灰色的平原了,偶尔正在降落的客机就从上面飞过。学校还是很大,往常也没有什么人,郊区灯光不足,晚上怕是还有些阴森。这样的特长学校一般学生素质好不到哪里去,按我当时家里人的说法就是送到里面去任由其自身自灭的而已。里面老师也是拿学生没有办法,所以一有机会老师就会显得格外地凶悍(现在我都不敢惹东北人),不然振不住顶撞的学生。尽管我反对这样评价别人,但是里面大多的同学也确实是没什么理想,高考只能有300分就不错了。
不过我是一天课也没有去里面上的,只是期中期末考试才去。一是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沦落到那样一个永远不会被世界注意到的角落当中去似乎是一件很没有希望的事情,二是家里自然也不会放我去那些地方。大部份时间我还是呆在北京,住在大兴区的一个旧楼里,周末去上文化课补习班要横穿过四环到海淀去上课。那倒是一段不错的时光,尽管我在同龄人里显得很不起眼,但是有同学在一起已经比一个人练琴要好很多了。再加上我很沉默,身边的同学还误以为我是个学霸。
但是高考成绩还是不好的,刚刚上二本线,录取只能去三本学校,而且我还已经复读了一年。曾经在北京住的时候,每周去西单图书大厦看书,看的尽是哲学文学这样高高在上的内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类思想,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要去三本,那样的失落感不言而喻。
高等教育时期
最后有机会去香港副学士,以为可以不浪费时间却能上个好一些的大学,于是就去了,尽管家里经济条件已经很不好,这期间有很多经济问题,但是最后还是挺过来了。两年副学士一直也确实很努力,尽管知道身边很多人对于我这样直的性格有意见,但是我是全不在意的。那两年对我影响很大,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努力有效果并且被人认同。前三个学期,与其说是上学,不如说是上班。我几乎detach一切事物,仅仅只是在每日完成工作,不在外面吃饭,逗留,更不会和同学一起去胡闹。每天就是paper,group project,assignment。期间遇上一个教英文文学的女老师,很喜欢她随和的为人和气质,对她的课的内容也十分认真,总是希望在她面前表现得特别一些。现在想来小孩极了,即便现在我还是很仰慕她。
颓废的开始
第四学期大家都放松了一些,因为申请季已经过了,我的重心也从学业移到了解决日常的经济问题上来,没日没夜地做兼职,尽管最多每周也就几百块但是已经勉强够我用。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和同学多一些课外的交流,有机会也会一起出去玩。我此时才发现我的生活是多么无趣。是多么没有“面孔”的一个人。教育于我不过是让我成为更适合被利用的工具。而谁会在意一颗螺丝每次被拧紧时的痛楚呢?我对歌手一个也不了解,电影演员也不知道,那个牌子的衣服有什么特点也不清楚,游戏也不玩,上来就只能聊政治哲学。很多家长大概觉得这样才是学子该有的样子。可惜这样对于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无知几乎断送了我的社交能力。我不知道怎么为他人着想,不知道怎么理解他人背后的含义,因为我们的大脑神经每天在不同的context下处理不同的问题。同学都说我太理性,只讲逻辑,是钢铁直男。当女生说她自己没有带外套,我的大脑理所应当地告诉我这件事情不在我的责任和能力范围之内,所以可以不做回应,毕竟谁没带衣服谁倒霉。最后居然是女生自己给自己买一件衣服。和女生聊三个小时的托尔斯泰绝对不是难事。就这样我在社交上占很大劣势。
在一次歌唱比赛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她的气质,就留了联系方式,之后也聊了聊,还约出来过,但是发现自己始终缺乏让异性喜欢上自己的能力,于是很抱怨自己从学琴以来的理性思维,对于自己的学业更是不在乎,反正自己的痛苦似乎也是一心学业才导致的。觉得自己要改变才可以。曾经的教育重复着男人要有学识,心怀世界才有魅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但是在我身上显然是不奏效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基本和人亲密或者玩笑的能力。可能是因为家里盛气凌人的教育环境,从学琴起就显得在异性面前非常失败。从来也没有被母亲关心过,生病了也是责骂我自己不注意,甚至是故意装病。在同龄异性面前我只能像一个木偶一样,那样失败的记忆挥之不去,对一切都失去把控。除了辩论学术课题。
于是几乎就是报复性地去玩。要去玩很容易,下载war thunder游戏通宵在学校玩,周末和朋友看电影,喝酒,吃饭。但是这全部是逃避现实的做法,实际上一点建设性也没有。尽管我自己也知道,但是每每家里打电话来训斥我不争气时,人生便显得毫无出路,即便成为上帝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理解,甘愿破罐破摔。加上当时知道家里已经没有钱可以供今后的学习,自己回头看自己的努力根本是个笑话。既然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我是想不通为什么从小又灌输那么多这样那样的理想?固然也就理所当然地沉沦下去。期末复习期间和一个朋友出去吃饭,看不下去我这样,跟我讲了很多,叮嘱我尽好我的责任就好,最后一科考试要认真对待,令我很感动,最后那一科居然也确实是A。
期末考完,整个五六月份我都在香港浸会大学本部里面通宵打游戏,做兼职赚生活费。衣服不换澡也不洗,饿了就去7-11买盒饭充饥。即便我自己知道花了很多时间在游戏上面,算是典型的反面教材,然而我很感激这款游戏,让我在那时有一个地方躲一躲,很大程度上,它是比家里要好得多的地方。当时学期结束,所有大楼到了夜里11点都要关门,只能呆在外面忍受着香港闷热的夏季和蚊虫的叮咬。保安还时常询问我是不是这里的学生。那个暑期是很不健康的一个暑期,喝红牛喝到腿抖,天天吃盒饭毫无营养,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沉沦。后来8月在深圳找到一个钢琴代课老师的兼职,每天又因为工作废寝忘食,一个月左右赚了一万多,作为兼职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期末同时也收到港大的面试通知,因为有期末考试所以推掉了,想着反正就是走一个过程,家里人也是这么看的。结果期末之后又通知面试,这次没有什么理由不去了,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去,中间还和老师无所谓地说上午的笔试成绩如果不行就告诉我,下午就不用面试了。我无所谓的态度在面试时还是被看出来了,面试官很直率,直接告诉我申请的第一志愿是被拒了的,要想来港大就只有这个机会,我也只能口头上答应着。不久和招生官联系说我的成绩排在前面,可以等等看。7月收到正式的offer,唯一不足的就是要从第一年级读起(尽管可以提前一年毕业)。
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大一新生,如果其他人都是freshman的话,我只能算是re-freshman。心理上还是觉得自己是被降了级的。看着同级的同学在享受大一新生的生活时,我心里却总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悲凉。男生加入各式各样的社团,女生开始化起了浓妆,但是我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愿加入也不愿评论。大家都很忙,也很上进,都是初尝胜利果实再接再厉的模样。我很羡慕他们,但是这样的氛围越发使我显得另类,也越来越无法让人理解。课程让我觉得也不是很有意思,尽管这对大一学生来说很正常,因为很多课是基础课,已经很了解了。但是我却缺乏斗志去做好它们。最后GPA很低,低到我的学术导师认为我的成绩和我的个人能力不匹配。德语老师也三番五次告诉我要注意自己的GPA,最后我还是没有能有太大的改善。在学校里我似乎一丝新鲜的事物也感受不到,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陈旧的逻辑与程式。甚至有时听到讲座的教授逻辑不清而感到愤怒。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他人的问题。课程的材料等一切都显得可笑,甚至很多材料连高中的批判思想也没有。这也许只是表象,我也愿意相信我根本没有看见本质,免得作出对大学教育失望的评价。不过,香港的教育虽然学术上见不得十分前沿,然而至少人都是认真的。港大也不是没有好的教授和课程,但是还是凤毛菱角。第一学期Fine Arts的Thomas教授的课程就完全颠覆了我对西方美术的认知。America Study的入门课也令我对美国这个国家有了全新的认识。硬要说风光的一面自然也有,学校的活动也不是没有参加,有基督教的聚会,海外讲学教授的讲座很多都去参加了,期间也遇上一些有共通话题的国内外的同学,很多对很深入的社会和哲学问题有着共同的看法,互相可以理解对方在讲什么,甚至有时感到相见恨晚。在有共同话题时往往会有几个小时的长谈(当中也不乏女生),有趣的是从头到尾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爱好,单纯只是学术讨论。当口中念叨着“马克思,海德格尔,叔本华”这样的名字时,对对方的称呼却是“哎嗯喂”之类。
有一个父母在香港科技大学当教授的美籍华裔男生尤其喜欢和别人进行这样的谈话。他有一点的社交的障碍,主要表现就是不苟言笑,是小时候医生就诊断了的,而当我说我平时也十分孤独时,他问我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障碍,我却只能回答“我相信我没有”。令我焦虑的除了在人际交往上的问题外,还有就是影响着日后升学的GPA。从3.6的GPA落到3.0以下玩的简直是心跳。看着身边的同学去的是牛津剑桥,顿时也让我萌生了去一所常春藤读研的想法。如果这样的话GPA就必须体面。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学期这样的状态更加严重。我开始对几乎一切事情失去兴趣。和他人礼貌性的交流对我似乎失去了价值,因为我更渴望一丝真切的关心。我一直不确定我的状态是不是因为没有爱情导致的,尽管我非常羡慕那些一对一对的大学生,然而我也没有想清楚有一个女朋友究竟可以改变什么。再者,在这样一个以中产家庭为主的大学中,在恋爱的市场上我缺乏条件和吸引力,至多成为无关痛痒的朋友,如果真的投入了感情,最后怕是很难收场。更为令人困惑的是,我始终没有遇上一个特别吸引我的女孩。渐渐的我开始从所有的活动中自我抽离出来。有时甚至连续几节课都不去上。就任由自己在人流中没落。这样的退却态度自然成为令友谊持续的障碍。生物钟基本是38小时一睡,天天由盒饭改吃地铁站旁的麦当劳,偶尔因为情绪还会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到了学期末更是连滚带爬避免被时间的齿轮压成肉渣。我是害怕继续这样的生活,知道再不悬崖勒马今后便会追悔莫及。这不是一个典型的港大学生的案例,没有任何代表性。但是无疑人到某一时刻总是会遇上这样那样的无助,思索起来便是几年的漠视。我希望下一代的教育中多加一些人的成分,不论是应试教育还是素质教育,都应该以人为本。当人成为了无处宣泄的机器时,能力越高对社会的威胁就越大。小时候记得一本书叫《爱的教育》,里面告诉人怎么相互照顾,理解。但是现实世界中却成了控制与胁迫。我相信人不是卡夫卡笔下那般地冷漠的,至少不该是。当人们读起诗歌时,那对于爱的抱怨是多么甜蜜,尽管它尝起来总是带着苦涩。少时构思过一个故事,是一个士兵的爱情故事,和平时期他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少年,战争时期便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士兵,士兵追求他的军人义务,为国捐躯,而他的女孩却是敌国的姑娘。最后他的军队战败了,她哀求他投降,但是他选择了自杀。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结尾似乎才是伟大的。这难道不变态么?为什么伟大的教育就是叫人去死,不论这世上有没有他爱的人呢。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道貌岸然。曾经那个女生打动我的也正是她的阳光乐观,无所畏惧。对于“不成功则成仁”,“烈士精神”这样的教育,只能在人受挫时不断加剧精神负担,不但不产生一丝慰籍,反倒越发独立无援,应该彻底删去。在没有学会爱之前,学会什么都没有价值,因为这样一个人无法成为社会的积极建设者。不过,现在最令人尴尬的时间已经过了,因为马上就是暑假了,还是一个有世界杯的暑假。尽管还是要把这一学年拉下的东西补起来,还要到处找兼职,不过至少有一个机会喘息。就算做肉渣,也得是香喷喷的肉渣吧。
陈子谋:这次香港动乱中,因袭警被警方逮捕起诉。几天前,中港联被几个黑衣暴徒抹黑国徽,写上”支那"等污辱性标语,他是其中之一,估计一辈子不会让回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