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石撒币,大疆睡不踏实了
文源:源Byte
作者:柯基的柯
那段视频,颗粒感十足,手机拍的,晃得厉害。
8月14日,深圳。影石创新的创始人刘靖康,栖息在一段楼梯上,像个被什么附了体的人。他没在说话。
他在表演。
他抓起一手红色百元大钞,进行着一场仪式:他让钱像雨一样落下,洒向一片仰望的脸和抓攫的手组成的海,员工们手机闪光灯的疯狂频闪,将整个场景切割成一帧帧癫狂的画面。
截图来源于微博
互联网,自然是直接炸锅,在不少人看来,这是一场科技新贵上演的恶俗戏剧,一种品味烂到骨子里的炫富,算是一种冒犯。
但在资本市场,解读要简单直接很多。8月18日,A股正处牛市氛围中,影石创新的股价连续两个交易日20cm涨停,市值冲破1080亿。股吧里的风评也迅速从“炫富”转向“优质公司”,没买进的股民颇为懊恼。
喧嚣之下,一个关键细节被大多数人忽略了,这场活动真正的主角,其实是一款当晚(8月14日)刚刚开启公测的新品——“影翎Antigravity”全景无人机。这款新品,肩负着影石直插大疆腹地的重任。
刘靖康撒下的不是钱,那是一封递给大疆的、价值千亿的公开战书。
01
“牌手”的诞生
一年前,2024年8月,深夜。一篇又长又猛的帖子出现在他的社交动态上。那时,影石创新已经在IPO的炼狱里煎熬了近四年。
在监管无休止的质询和公众怀疑的重压下,这位一向以技术说话的创始人,实在是有些绷不住了。
那段文字,既有恳切哀求,又有些桀骜不驯的意味,是一种奇异混合体。刘靖康坚称自己的公司不是“问题公司”,他要的不是施舍,而是公正的判决。“别让2000个90后伤了心”,他写道。
在面对绝望,算是某种最后的独白。那四年的煎熬是他的熔炉,是那场最终的、痛苦的加冕礼,将他从一个技术极客,锻造成了一个商业世界的枪手。
再往前闪回。十年前,南京大学。
那时的刘靖康是校园传奇,是一个声名在外的“标准哥”,因用7000张照片合成各院系“平均脸”而闻名。
他更骇人的战绩,则是从一段视频里几秒钟的按键音,破解了360创始人周鸿祎的手机号。这一手,把IDG资本一位年轻的分析师童晨引到了他门前。
四十分钟——只用了这么点时间,一笔百万美元级别的天使投资就敲定了。那是“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狂热年代,资本追逐着天才,每个故事都闪着理想主义的金光。彼时的刘靖康,连商业计划书都不太会写。
但这都没关系。IDG的合伙人牛奎光看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别的东西:一种对产品超乎寻常的直觉,和一种快得吓人的执行力:“一张娃娃脸,人比较安静,但对技术和产品的思考很卓越,干事很快,尤其是他不服气的事”。
从资本宠儿到监管泥潭的旅程,短得残酷,中间只隔着一道IPO的森严大门。影石2020年首次提交申请,2021年9月他们轻松过会,据说现场几乎没有任何问题,直接放行。
但接着……就是沉默。
最终的注册批文迟迟不来。监管机构反复敲打他们财务增长的钟表般规律性,以及一个高利润母公司与一群亏损子公司并存的悖论。然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证监会系统离职人员”间接持股的棘手问题。
至此,IPO之路变得愈发艰难。
这场炼狱的极致残忍之处在于,它发生时,公司业务本身正在全球高歌猛进。当刘靖康为了区区一张资本市场的入场券与官僚体系角力时,他的公司正在发动一场全球征服战。2022年到2024年间,营收从20亿元飙到超过55亿元。净利润翻了一倍不止。其中超过七成的收入来自海外170个国家。
但外部的掌声,无法抚慰内部的煎熬。那段日子,他后来说,迫使他学会了商业的另一门语言——那门不谈代码和产品规格,只谈规则、权力博弈和在关键时刻押上全部身家的原始勇气的语言。
好在历经多年的磨砺,影石终于在今年6月11日成功登陆上交所科创板。不过,刚刚上市就高调杀入大疆的腹地,影石对增长的迫切心情溢于言表。
02
GoPro的“非对称”死亡
在大疆之前,有过一次猎杀的彩排。第一个猎物,是整个运动相机品类的鼻祖:GoPro。
截图来源于GoPro官网
到2019年,市场已是一场三方混战的死局。昔日王者GoPro正在流血。这个曾经的百亿美金明星,因创新乏力与一次灾难性的、考虑不周的多元化而瘫痪。
2016年,GoPro将Karma无人机作为大疆杀手推出,主卖点是可拆卸云台。但上市两周内,它们就因为断电而纷纷从天上掉下来,引发了全面召回,花了三个月才修复问题——整个假日销售季,全废了。
不到十八个月,GoPro就举了白旗,承认无法竞争,并彻底砍掉了无人机业务。
这背后,是两家中国公司带来的阴霾。一个是大疆,那个拥有碾压性供应链优势的巨头,发动着一场硬件消耗战和价格战。另一个,是影石,用所谓的差异化竞争,不断蚕食其相机的份额。
刘靖康的战术手册,首先选择从边缘地带进攻,他没有一头扎进运动相机那片血腥的红海。他在巨头们忽视的市场里建立了堡垒:全景相机。他甚至承认,早期出海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国内价格战的“恐惧”。
随后,他选定“体验创新”作为核心武器,刘靖康一语道破天机:“用户不需要相机;他们需要可以分享的内容。”
影石的创新之处在于,其隐形自拍杆带来的“先拍摄,后取景”理念,利用AI驱动的剪辑改变了运动拍摄的底层逻辑,让一个冲浪手再也无需在浪头砸来时分心去调整镜头,只管记录一切,之后再从容不迫地从上帝视角里挑选出最完美的画面。
这种对体验的追求近乎偏执。传说刘靖康曾砍掉一个已经烧掉几千万研发费用的手持云台项目,原因仅仅是他觉得这东西没能完美解决用户的核心痛点。
于是,战场呈现出一幕诡异的平行蒙太奇:一边,是大疆,用优越的硬件系统地炮轰着GoPro的前沿阵地;另一边,是影石,用软件和用户体验的无声武器,悄无声息地从侧翼包抄了敌人。
结果就是一通乱杀。
GoPro的营收连续三年暴跌。2024年,它录得4.32亿美元的惊人净亏损,市值萎缩至不足3亿美元。同年,影石的营收跃升超过50%,利润接近10亿元,估值是昔日王者的几十倍。
为了稳住美国本土的基本盘,GoPro接连祭出法律杀招,试图用法律武器将对手挡在美国市场之外。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过去几年时间,GoPro频频对影石提起专利侵权诉讼。2024年5月,GoPro要求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对影石展开337调查,指控影石侵犯了其运动相机专利,明确要求美国政府禁售影石产品。
在经过一年多的诉讼之后,今年7月美国ITC做出裁决,认定影石侵犯了GoPro的运动相机外观设计专利,但是驳回了侵犯实用技术专利的相关指控,包括运动相机的防抖和水平矫正等多项核心专利技术。
影石输了面子,赢了里子,按照目前的专利裁决,GoPro基本不太可能通过诉讼,实现在美国禁售影石运动相机的目标。ITC将在今年11月公布最终的裁决结果。影石可以通过积极应诉,凭借着积累的专利池,成功守住自己在美国市场的基本盘。
03
终局的阳谋
现在,把焦点拉回到那个狂欢庆祝的场景,那场钱雨。经历过这一切,那个行为的含义变得清晰起来。
它不再是一个粗俗的营销噱头。它是那个玩家刘靖康,从IPO的镣铐中解脱后,一次能量的爆炸性释放,将它在GoPro尸体上验证过的战术,精准地瞄向了大疆。
向大疆的心脏地带开火,招来的可能是灭顶之灾,多少有点赌的成分。刘靖康甚至称大疆为“魔鬼教练”,承认“五年前我们做这个决定时,就预料到这会刺激大疆来‘抄我们家’,也去做全景相机。”
果不其然,就在影石进军无人机的消息在7月被爆出后,大疆反击了。它的第一款全景相机Osmo 360,以2999元的凶狠价格问世,影石被迫将其旗舰产品X5降价500元。
截图来源于影石官网商城
7月底,刘靖康发文,提到尊重大疆,“领跑马拉松的是顶级选手,你也会跑得更快。”
白刃战,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来得更快。
而这,正是牌局最精彩之处。影石的宣战,并非鲁莽冲动,而是看准了大疆这头巨兽并非无懈可击。
虽然美国目前尚未出台正式全面禁售令,但大疆在美国市场已有大量供应链中断迹象。包括、亚马逊、Adorama、B&H 等主要零售商的 DJI 产品已经大面积缺货,官方美国店铺亦“空无一物”。
产品全面缺货的原因并不复杂:从去年下半年至今,美国海关一直在扣留大疆产品,拖延正常的清关过程。此前在大疆美国官网购买无人机的用户,通常要等待数月时间才能收到机器。因此,现在大疆官网干脆显示缺货,以免消费者下单却无法收货。
一篇流传甚广的《大疆成年,天才转身》,为这场对决提供了很好的背景注解。文章揭示了大疆正面临“成年的烦恼”:曾经自由、人人都可以成为产品经理的“工程师文化”正变得制度化、流程化。汇报变成了工时制,内部称呼从“天才”换成了“同学”,瑞·达利欧的《原则》人手一本。有人抱怨,研发开始需要对采购成本负责,“就连和供应商把成本砍掉3毛钱的事都交给我们”。
这些琐事就像一层又一层的网络,将以天才而论的研发工程师们捆绑其中,难以挣脱。
“有制度就会有反制度。”新的制度与旧的文化开始碰撞、磨合,那些追求自由与完美主义的工程师们,开始纷纷离场。不过大多数从中离开的员工,仍能理解大疆的选择,“只要有一小部分人钻制度的空子,就会造成很大的混乱,所以它本身也需要蜕变。”有从大疆离职的员工对媒体坦言。
影石的企业文化,恰恰是早期大疆那种充满活力的“实用主义混沌”。公司平均年龄仅二十八岁,会举办“创业拖鞋大赛”这样的无厘头活动。为了更专注于产品,刘靖康甚至把CEO的位置让给了联合创始人刘亮,自己则甘当“头号产品经理”。无论是早期让软件工程师去工厂拧螺丝,还是如今用最直接的方式激励团队,都指向一个最终目的:胜利。
“撒币”事件,或许是这种非常规行事风格的极致表达。它看似粗放,却完成了一次精准的战略传播,让市场瞬间读懂了影石的进取心。
坊间传闻,大疆的创始人汪滔,“现在对影石非常警惕。”
这场由一个四年炼狱的幸存者主动发起的战争,已经让大疆感到了寒意。牌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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