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瑪特必殺技：尊重時間、尊重經營

作者：王辑宪 大灣區香港中心研究總監，香港大學地理系前系主任。

规划、投资要做到所谓的科学，不就是尽量让其做起来、活下去并活好嘛，河南许昌一个地级市就三个高铁站，动辄一年几百万上千万的运营成本，寥寥无几的客群，意义何在。

全球爆紅的泡泡瑪特（Pop Mart）是一家中國公司，2020年在香港上市，股價從一年前的38元，炒至昨天收市的250.8元。泡泡瑪特生意的本質，是在全球範圍銷售其潮流玩具形象IP（知識產權）。

最火的公仔是Labubu，由出生於香港的比利時籍藝術家龍家昇創作。有別於傳統意義上的可愛公仔HelloKitty類，Labubu看起來淘氣又怪異，是後來逐漸形成的The Monsters精靈天團之核心IP。

除了另類的IP形象，泡泡瑪特成功的手段還有「盲盒」模式和世界各地的明星加持。

不過，讓我對泡泡瑪特肅然起敬的不是這些，而是了解到了其爆紅之前的創業過程和成功之本。一本介紹泡泡瑪特的書《因為獨特》裏，作者李翔深度訪談了泡泡瑪特的創始人王寧，再現了泡泡瑪特從雜貨舖到潮玩IP世界的跋涉歷程。

與大眾的普遍認知不同，王寧和泡泡瑪特從來都不是短時間的爆火，而是用了超過十年的時間才摸索出獨特的產品和銷售模式。2014/15年，內地風投融資最勁的創業潮時期，王寧不斷告訴自己的團隊，「尊重時間，尊重經營，我們相信時間的力量，我們慢慢來、慢慢做，但是要做就要做好、做對。」

他解釋，一些企業一下子融資到很多錢，以為可以馬上加快發展的步伐，卻忽視了內部成長和調整需要時間，以為可以「加快」完成。

所以尊重時間不是一句客套話。尊重經營，是指要不斷根據市場調整自己，學會取捨，做好選擇並堅決執行。

於是，這家企業不僅找到了一個「情緒經濟」的新市場，而且在電商摧枯拉朽零售業的時代，敢於在大都市中心區高舉高打的開門店，並獲得成功。

「尊重時間，尊重經營」，這兩點高度關聯，構成底線思維，而且同樣適用於很多行業，特別是那些重資產、有競爭、低回報但又關乎民生的行業，涉及民營，更有公營，例如城市軌道交通、城際鐵路、園區建設。

先說城市鐵路。本專欄曾談香港地鐵發展經驗，內地城市無法借鑑，有一點沒有提及的，就是時間。

香港地鐵投入運營至今已經45年，但並不是一步到位，而是根據市場需求，認清楚有潛力達到客流密度的地方，由巴士等其他運輸方式聚集一定流量後才開建，比如港島南線就是如此。

相反，內地則有兩種不太合理的情形。

一種是大規模「加快」建設，比如近幾年的深圳，這會帶來財務風險。另一種是非經濟因素主導，為建而建。

這兩種情況都屬於沒有「尊重經營」，即沒有從未來數年的盈利能力或者負債能力出發，做出詳細的、分階段發展的規劃。來港學習的一位內地官員的一個問題讓我很意外：「香港怎麼還在修建新地鐵線？」，言外之意，地鐵網絡不是早就該一次建成了嗎？

港鐵經營經驗中，除了「上蓋物業」模式，即靠在車站附近發展商住物業提供回報和聚集人流以外，還有與內地非常不同的一點，就是對私家車使用的限制。

2023年，香港私人小汽車擁有量僅為每千人87輛，而成都已經達到每千人300輛，全國平均也已經達到206輛，而且還在對標美國的760輛。顯然，香港控制私人汽車擁有量，不僅更環保，大大減少路面佔用的有限土地，更迫使更多的人乘坐地鐵和其他公共交通工具。

為此目的，香港政府還規定了在市區地鐵站附近的樓宇的車位配建比要低。這客觀上給地鐵經營帶來了更好的外部環境。

由於港鐵的大股東是政府，因此，這種政策性傾斜，助力形成地鐵充足人流的良性循環，是「尊重經營」的體現。

廣東城際鐵路建設本意很好，學習日本，在區域範圍實現環保的鐵路交通。但因為規劃建設過程與經營者分離，用了20年的時間，直到建好運營後嚴重虧損，才明白「尊重時間、尊重經營」的原則。

產業園區的建設與經營也類似。

最近有報道，內地產業園區公募REITs（產業投資信託）的年報和一季報顯示，即使是最大城市最著名的園區，像北京的中關村和上海的張江，都出現大幅度業績衰退，其他90%以上區位和資源稟賦遠不如它們的園區，當下處境只會更加惡劣。

我與產業集群與園區研究專家、北京大學教授王緝慈溝通此事，她說：「這種情況我閉眼都能想像，只不過不掌握數據而已。」

反觀香港。

當我們把眼光集中在可以建設園區那幾十平方公里，而不是虛稱三百平方公里的整體範圍，北部都會區可以看作是一個港式園區的開發。

至今為止，特區政府似乎並沒有一個對應於北都區的「產業政策」，即一定要發展哪一個特定的產業，比如生物醫藥科技，或者有人建議的航天科技。

相反，愈來愈確定的是大學城。

我以為，這幾年一方面加速推進土地買賣程序和基礎設施啟動，而相對比較開放的對待哪些行業和企業進駐，客觀上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即在很大程度上「等」市場的選擇現身。

美國莫名其妙地驅趕外國留學生以及香港各大學的進步，的確讓國際化的香港高等教育愈來愈有吸引力和國際市場，也就愈來愈需要空間。而距離深圳近，恰恰為大學與社會經濟特別是科技產業更理想互動帶來雙贏機會。

看好它成為比目前科學園 + 中文大學更理想的產學研集群。

回到泡泡瑪特。

創始人王寧成功的邏輯，就是以市場為本。成功的過程，就是不斷調整自己的企業，先活好，再選擇一個特定市場，去滿足它。

我國各級政府的經濟管理者和規劃者如何才能像泡泡瑪特那樣，從經營角度和時間線上看清市場需求再做重大經濟項目的決策？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本專欄上周文章所提到的，科學決策，就是要將項目與經營掛鈎，從初期的建設就搞清楚，是盈利性的，如何經營才能盈利；是公益性的，年年虧損不是問題，問題是預設好補貼的程度和如何承擔，超出預算的失敗，誰負責？

從一開始就考慮經營的需求，就是要從規劃時期就讓未來的經營者參與，比如香港北都區的大學城，應讓大學管理者盡早參與到規劃和開發過程中。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