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公开:80后的我,先天重疾,刚出生时其实是一手烂牌
作者| 木马君
前天因为肩背疼痛,去熟悉的按摩店做了一次刮痧。
按摩师在我裸露的后背上推拿时,忍不住惊道:哎呦,你以前做过大手术啊?
我一时愣住,什么手术?
过了半秒,我才反应过来,她是看到了我后背左侧巨大的刀疤了。
是啊,因为年代久远,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我患有先天重疾,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走到今天的。
公号里的瓜友们常常说,想听木马君的成长故事,我却一直拖拉着没有动笔。因着按摩师的话,触动了一些久远的记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从这里开始吧。
我出生在南京郊县的一个小村镇里,排行老三,加上我,家里有三个女孩。
如今人到中年,我每一天都在感恩,有两个姐姐真好啊。但是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80后的农村家庭,冒着因计划生育被罚款停职的风险,也要拼第三胎,得来却又是一个女儿,这对我妈是个不小的打击。
后来成年后,家庭聚会上常一起聊些小时候的事,我妈说,我生下来后,周围陪产的人看了一眼,都不敢告诉她是男是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她心里便有些拔凉拔凉的。
我必须要说,我妈本身并不是重男轻女的刻薄父母,但是年代和环境会局限人的思想和认知,“家里需要一个儿子”这样巨大的使命感,以及周围街坊四邻的眼光,一定给我妈带来了很大压力。
曾经一度,有隔壁村镇的人提议,用自己家的儿子和我妈交换我,因为对方生了好几个儿子,怕家里养不起,而我家是“女儿过剩”。
如今看来有些匪夷所思的提议,其实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很寻常的事。
据我妈说,她看了看襁褓里长得丑巴巴的我,最终还是拒绝了周围人的此类提议,因为是自己的孩子,她舍不得和别人交换。
(我妈可真英明,嘿嘿😁)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8周岁(我比同龄孩子上学早),那一年县里组织全县的中小学生统一体检。
80年代的医疗和育儿条件都很落后,原来我一直到上小学时都没体检过!
这是我最早的照片了,已经是小学五年级了
班主任老师领着全班同学浩浩荡荡地步行去镇上的医院,大家觉得既新奇又兴奋,感觉好像是春游。
到了某个科室,医生拿着听诊器压在胸前听心跳,轮到我时,医生听了几次,皱着眉毛,似乎拿不定主意,纠结了小半天,还是不肯放下听诊器。
后来,他干脆让我在一旁等待,先忙完其他同学再说。
等所有人都检查完了,医生又开始仔细检查我这个“疑难杂症”。
我一脸懵懂地配合着医生,心里完全没有多余的想法。如果是现在的中年时期,一个医生对着我又皱眉又咂嘴的,我恐怕已经要脑补100种绝症,自己先被吓死了。
后来医生终于检查结束了,我便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班级的队伍里。
班主任和医生又嘀嘀咕咕地聊了些什么。
体检结束后,全班同学要集体步行从医院走回学校,没想到,班主任对我说,今天他要亲自送我回家。于是我很荣幸地坐上了班主任的二八大杠,他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家了。
我小小的脑袋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在医生检查后,我突然变得特殊了,居然享受了班主任亲自护送回家的待遇。
到了我家,刚好我爸在家,班主任和我爸在房里又是一通嘀嘀咕咕,我在屋外玩得心无旁骛,庆幸今天逃了半天学。
后来的几周,我慢慢地从爸爸的只言片语里明白了,我被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去大医院治疗。
县医院的医生听诊时,听到的不是有力的“咚咚”心跳声,而是像瀑布一样的水流声。
摆在我爸面前的一定是一道人生难题。
80年代的农村家庭,大家都比较清贫,并没有多少积蓄,排行老三的小女儿,查出了大病。
治还是不治?
如果不治,我似乎也正常地活到了上小学,只是长期心肺受损,不知未来会如何。
如果治,需要去大城市的医院里,掏空家底,耗费无数精力,最终能否经得起大型手术,也有很大风险。
我爸一夜急白了头。
在那个年代,身边的很多家庭在这种情况下大约都会选择不治了,顺应天命吧。
而我的爸妈,非常可贵地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治,即使我只是个“不太金贵的”三女儿。
这是上高中时的照片了,姐妹三人,我最没有存在感
我爸和家里的叔伯兄弟商量之后,最终从亲戚那里凑了一大笔钱,带我踏上了漫漫求医路。
我们先去了南京儿童医院看病。
如今看来只是从外围郊县小村到市区中心的距离,那时却是漫长的辗转和颠簸。
1990年的交通还很不发达,天还没亮我们便要出发了。先坐着亲戚的拖拉机,一路灌着冷风,轰隆隆地开到县城的汽车站,再坐长途汽车过江。
那时唯一能过江的南京长江大桥早晨总是堵得水泄不通,常常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过桥。
过了大桥后,再坐公交车,经过拥挤的市区,到达儿童医院,往往已经是中午了。
在儿童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我确诊了先天性心脏病。
我那时年幼,很多专业病理都听不懂,只懵懂地记得,因为心脏天生的缺陷,本该送往全身各处的血液,有一部分漏去了其他地方,也累及肺部,所以才会从小面黄肌瘦,且常年咳嗽。
我在医院住了下来,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寄宿生活”。
因为医院离家实在太远了,爸妈无法每天往返,便只能让我在医院里独立生活,爸爸每周来看我一次。
少年不知愁滋味,8岁的我,虽然知道自己在治大病,心里却没有一丝对未来的担忧和焦虑。
住在儿童医院的日子,于我而言,居然是有趣的,因为周围都是小病号,我们便能整天一起玩耍。
我们几个年龄相近的小朋友,大家都患有心脏病,有先天性的,也有的是风湿性的。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我们成了住在一起的病友,每天一起量体温,测心跳,打开水,领餐食。
这期间做了无数检查,还记得在大腿根穿刺检查后的伤疤,还有吞食钡餐时的难以下咽。
在医院住了个把月,一直没有轮到我手术。南京儿童医院从三十多年前就人满为患,手术排期遥遥无期。
后来爸爸和主治医生说,家里经济拮据,这么一直等下去,医院的开销实在承受不起了。
凑巧的是,这位主治医师恰好和我们姓氏相同,算是“本家”,他热心地帮助了我们,建议我们转去附近的军区总院,这样可以更快安排手术。
于是,我离开了儿童医院,又住进了军区总院。
我开始了第二轮“寄宿生活”,这一次,病房里不再是同龄的孩子,而是患有各种病症的阿姨和大妈们。
爸爸给我留了点钱和一袋刚买的苹果,让我自己照顾自己,然后他便坐车赶回家了。
临走前,他拜托同病房的几位阿姨照顾我一下,毕竟我是病房里年龄最小的病号。
在军区总院的日子,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化验,等报告。每天护士小姐姐来做一些基本检查,然后便是跟着其他阿姨去打饭,整理床铺,学着照顾自己。
那时,周围的大人常常夸我“勇敢”,我那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夸我。现在想来,我那时只是还不懂得害怕,8岁的小孩,没有那么多牵挂。
有一回,爸爸抽空来医院看我,问我需要从家里带点什么来?
我说,在医院的日子有点无聊,能不能把我的课本带来,我可以自己学一学。
天啊,我可真是个天使娃。在医院里孤单治病的时候,居然还想着学习?
我小小的脑袋里盘算得很清楚,语文和思想品德这种内容,即使缺了一些课也问题不大,但是数学却是一板一眼的,如果几个月不上课,必然是听不懂了。
后来,我和医院里的护士姐姐们也混熟了,她们有空时,便轮流教我三年级的数学题。
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画面,午后的阳光从旧式的窗框投进病房里,在病床的蓝白条纹床单上,护士小姐姐教我如何做除法。
靠着护士小姐姐的点拨,我通过自学勉强跟上了课程进度。
后来出院后,我虽然有一整个学期没去上学,却也没有留级复读,期末考试的成绩居然还不错。
现在想来,既好笑又欣慰,想要为那个8岁的自己点个赞,原来我从小就很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和学习的自驱力。
终于,到了可以手术的日子。
我仍然记得,我躺在一个推车上,周围几个病房的病友都来看我,目送我去手术室。她们一直说着鼓励和祝福的话。
那时,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突然这么隆重,后来成年后我才明白,去做大手术,病友们会自发地送行,希望你能顺利回来,如果回不来,那便算是告别。
手术的过程我自然是不晓得的,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病房里,手和脚都被绑在了床栏杆上,整个人是一个“大”字。
医生说,怕小孩子乱动,影响伤口愈合,所以需要一直绑着。
我手脚都动不了,只能转动脑袋,十分难受,在绑到第二天时,我终于展现了小孩子的一面,开始生气大哭,求医生把我放开。爸爸说,住院这么久都没有见我哭过,唯一一次哭没想到是在这里。
家里的叔伯和舅舅姨妈们都来医院看望我,叔叔们在病房里高声谈论我的手术过程,像是在讲什么惊险的武侠小说。
“从左胸前面一直开到肩胛骨背后,半个身体都掀开了,啧啧”
“哎呀,受了大罪了”,姨妈心疼地附和道。
“刀口有三十多厘米,缝了好几十针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后,大伯总结陈辞道。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家中长辈们的对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啊,我竟然经历了这些。
幸运的是,术后康复很顺利,在家休养了几周后,我很快又能活蹦乱跳地去上学了。
这以后的许多年,我的心脏再也没有掉过链子,在面对每一次体检,医生的每一次听诊,我都有些微微的忐忑,但幸好,30多年前的手术,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质量非常好。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后来我常常忘记自己曾做过心脏开胸手术,也从未觉得自己比别的孩子虚弱。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最受罪的人大约不是我,而是我的父母。现在有了孩子后,才能够想象,当自己的孩子要经历手术,父母才是那个最揪心的人。
感谢我的父母,即使是在80年代的农村,也没有放弃家里“不太珍贵”的三女儿。
也想感谢那个小小的自己,30多年前,那个被命运随机发牌的8岁小女孩,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会带着那道长长的刀疤,用旺盛的生命力,跨越山海,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我们无法选择起点,但可以决定一直迎风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