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门店宣言”——朝韩自主和解进程正式确认

本文首发于个人公众号“新世界的政经杂谈”

      今天的朝韩峰会发布了历史性的《关于实现半岛和平、繁荣及统一的板门店宣言》（简称《板门店宣言》），如我之前估计的那样，在朝鲜方面积极行动的带领下，朝韩双方决定以自主和解推动整个半岛的和平进程。接下来，围绕朝鲜弃核、半岛冷战体制结束、美国在韩地位等问题的博弈将成为半岛斗争的焦点，但无论如何，和平预计将降临东北亚。

       本文主要是上月金正恩突然邀请特朗普会面时所写文章的一部分，因被删重发在此，希望与观网的朋友们多多交流。

3月13日旧文重发：

二、南北自主和解的可能性及路径猜测

金正恩新年讲话、金与正访韩及文在寅政府的积极反应，已经勾勒出了半岛南北双方和解，自主解决朝核问题的模糊前景。在双方探讨议题尚未具体公开之前，大家无从知晓这轮密集互动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我们从逻辑上进行分析和梳理，就会发现在当前国际局势下，南北和解中蕴含的巨大可能。

 （一）南北实现迅速和解的可能性

我们可以从正反两个方面来说明南北和解的可能。从正面来看，目前存在推动南北尽快和解的巨大动力。

①民族认同是南北和解的民意基础。朝鲜半岛的分类源于1945年雅尔塔协议以及1953年的板门店停战协议。也许在美国政府眼中，朝鲜战争是一场“国际战争”（international war），但在根本上（包括朝韩双方和中国一些学者的眼中），朝鲜战争原本是一场内战，只是因为美国的介入，才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成为了一场朝鲜土地上的“国际战争”。在1950年的北朝鲜眼中，南方政权是一个曾为日本殖民者服务、后来又为美国占领军服务的伪政权，统一是当时民心所向、替天行道；而在韩国李承晚政权那里，闭口不谈自身官僚体系建立在日据政权和官员基础之上的事实，不断强调北方受苏联控制、渲染共产主义威胁，甚至大量屠杀进步人士。然后，就是1950-1953年的惨烈战争。

但是，在板门店停战65年后，当年战争带来的仇恨记忆已经基本随着老一辈人离去而飘散，甚至连最早韩国伪政权的标签也已经淡化。朝鲜当下最大的敌人是美国，韩国只是存在“美国帝国主义的仆从势力”，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而从近年来的新闻可以看到，由于大众媒体的影响，很多韩国民众对朝鲜具有民族认同和经济优势两种心态。可以说，双方广泛共同的民族认同是推动南北实现和解的最重要基础。但在民族感情之前，还横亘着国家现实利益的高墙。没有国家利益、特别是安全利益的实现，南北和解绝无可能。

②当下进行和解将给朝韩双方带来巨大的战略利益。此前，朝韩长期不能实现和解的原因非常复杂，首要是安全忧虑，在美国压力下朝鲜只能绑架韩国以求自保；其二是南强北弱谈判地位不平等，制度分歧难以妥善解决；其三是和解后美韩同盟及美军去留处置问题。说到底，是朝鲜政权担心自己偏弱被南方吃掉清算。而现在，拥核极大提高了北方的谈判地位。更进一步，北方的核保护伞将能够确保朝鲜半岛的和平，也不必再拿“首尔火海”来要挟美国，安全忧虑明显减弱。同时，前面已经提过，既然美国无法对朝鲜进行军事打击，那么核武的存在最终将成为迫使美军撤出的利器。如此一来，朝韩有了相对平等的位置，有了战略安全，韩国也有了从美国控制下解放出来的机会，如此大的战略利益，谁会不心动？

上述两点是吸引南北尽快和解的巨大诱惑。在看到利益的同时，还需要评估南北和解面临的阻力：

①南北和解面临的主要阻力来自美国、日本。南北和解将在根本上拆掉周边大国介入半岛事务的借口，这对美国影响尤其严重。因为朝韩对立是美国在东北亚维持美日韩同盟体系的依据。而且韩国内部的对朝强硬派多是亲美派，他们在韩国国内具有巨大的影响力，有可能破坏和解进程。日本对南北和解更多的是忌惮，因为其实南北都存在反日情绪；一旦南北和解，甚至统一，日本不仅会失去朝鲜这个重整军备的借口，更会失去韩国这个屏障，自己成为中美竞争的前沿。所以，日本也会极力反对。

②南北和解面临的内部阻力不会很快消除。朝韩长期对峙积累下来的安全不信任，以及韩国内部的亲美势力的存在，注定朝韩和解不会是一条坦途。但这两个负面因素并非不可解。双方的安全不信任，其实可以理解为美军撤离后对对方武力进犯的疑虑。然而在朝鲜拥核的情况下，韩国已经不可能主动进攻朝鲜；而朝鲜由于经济常年困顿，常规军力也不足以击败韩国，且还要面临美军重新介入的风险。这样，双方其实可以在安全领域达成妥协。对于韩国内部的亲美势力，由于韩国的民主体制，有可能以多种方式绕开，推动和解。这对韩国政府的气魄和手腕将是极大的考验，却也不是不能克服的。

③周边大国的核关切。对于大国来说，有核武器的国家越少越好。半岛无核化是一个不容挑战、不会改变的原则，这对美、中、俄来说是一样的。但是，对这一原则的具体实施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方法和实现路径。如前所述，中美在朝鲜拥核问题上的态度其实不同。所以大国不太可能形成针对有核朝韩的统一战线。当然，必要的制裁一定会有，只要节奏把握得当，这种核关切引发的紧张事态应该是可控的。

所以总结起来，此次朝韩之间能否形成“朝鲜民族自主主导”的和解进程，一要看朝鲜提出了怎样的条件，二要看韩国政府是否有足够的政治魄力。特别是后者，韩国可能需要承受来自美国的巨大压力。

 （二）南北和解初谈条件猜测

可以合理猜测，3月5日韩国访朝的“超高级”代表团已经初步敲定了朝鲜访韩代表团带来的条件。随着后续韩国派出代表团成员分赴美日中俄通报谈判情况，相信各方对会谈内容已经有所了解，并且韩国也已经试探出了各方态度。尽管尚未报道具体内容，根据金正恩新年讲话，我个人猜测，金与正带来的条件可能包含以下几个要点：

①朝韩停止一切敌对活动，共同参加和支持冬奥会；朝鲜不再视韩国方面的军事演习为威胁（这点已经实现）。

②朝鲜保证不会对韩国使用核武器，且将给韩国提供核保护，反击任何敢于侵犯朝鲜半岛的敌人。

③朝韩自主开启和解进程，谈判自主实现统一的方案。

④朝韩关系逐步解冻后，朝鲜可能向韩国逐步开放本国市场，允许韩国企业在更大的范围内投资和开发资源。

⑤和解进程的终极目标是形成统一的联邦制共和国。

⑥和解后的朝韩将在世界范围内保持核武装中立，严格恪守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原则，共同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重返国际核不扩散体系。

⑦美韩同盟相关问题及美军在韩地位和去留问题，将在和解进程开启后逐步谈判解决。

我个人认为，金正恩提出与特朗普直接会面确实是两国协商后采取的步骤，但恐怕并非朝鲜方面的真正目标。基于前面对朝鲜的分析，我相信金正恩的目的只可能是在核威慑下实现朝韩自主和解，而与特朗普的会面恐怕只是满足政治需要而已。换句话说，这是朝韩为了不显过于突兀、尽可能减少刺激美国而设计的外交秀，给美国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所以，分析至此，再来品味近两天美国方面对金正恩邀请的各种矛盾信息、以及所谓“蒂勒森累坏”的报道，就很有意思了。真正让美国人难以处置的，恐怕不是金正恩的邀请，而是郑义溶带来的关于朝韩实现民族和解的消息。美国方面面对这一“突然袭击”必须全面评估美军撤离半岛、美韩同盟解体等一系列复杂后果的战略影响，因此行政部门应对失据。倒是“体制外”的特朗普，以其特有的直觉，意识到这次的和解进程不太可能阻止之后，与中国打电话沟通一番，就大方地接受了金正恩的邀请——毕竟，输了战略后不能再输面子啊。

当然，由于缺乏信息，我的猜测可能存在一些夸张成分，特别是朝韩共同实现“核武装中立”。但话说回来，历史上除了南非，又有哪一个国家自己研制出核武器之后再放弃呢？所以，这也是一个并非不可能实现的选项，虽然达成条件困难重重。

另外，如果说美国没有办法阻止和解进程，那是不可能的。在韩国访问团全部回归国内后，预计朝韩将适时共同公布一些和解相关的重要条款，届时就看文在寅政府如何借助东北亚大国博弈与美日斗法了。

行文至此，朝韩和解主导解决朝核问题的轮廓已基本清晰。至于实现路径，韩国国内能否迅速通过一个即使政权更替也无法推翻的支持关键条款的行动计划，可能是实现的关键，在这方面我没法做出具体判断。不过，任何好的战略一定能够找到一条可行的实施路径，而我认为当前“朝韩自主和解”正是这样一个能够实施的好战略。

三、南北自主和解的后续影响

“朝韩和解”，远景自然是重新合并为一个国家，如果实现必然带来一场地缘政治剧震。特别是，如果在和解进程中没有实现核武装的解除，那么就意味着东北亚出现了一个“核中立”的中等强国。如果考虑核武器的战略意义，合并韩国的经济和工业技术后，未来朝韩统一的综合国力可能一举超越印度。

 （一）朝韩和解对周边国家的潜在影响

对中国而言，正如第一部分提到的，朝韩和解对中国的影响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也会让中国东海的地缘形势进一步复杂化。其可能的正面效果包括：迫使美军撤出朝鲜半岛、解构美韩同盟、将中美均势线推至日本海。负面效果包括：朝韩合并后自信膨胀，中国与朝韩的海陆领土争端问题可能激化，同时原本讨论的朝鲜对华经济开放可能成为空谈，中国在朝韩的一些利益可能受损。

当然，考虑到中国和朝韩双方都有相对良好的关系，预计中国会大力支持朝韩和解。如果外交上处理得当，中国有可能最大化正面效果、最小化负面效果。中国有机会在朝鲜半岛的和解时代扮演一个重要角色，保证自身在东亚的主导地位。

而如果局势按我的预想发展，美国恐怕会非常难受。因为，如果文在寅政府坚持，这一在道义上无可指摘的行动，作为盟友的美国显然不能公开反对；但一想到和解后面带来的战略被动，美国政府就脑壳痛。所以在事情成定局之前，美国还是会尽可能地阻止事态发展。但反过来，如果美国对韩国施压过于激烈，必然把韩国推到支持和解的中国一边。因此，我估计，美国会利用美韩同盟条约中的一些技术性条款拖延、干涉韩国的决策，同时利用韩国内部的亲美派阻碍相关政策的制定。是否能够成功，就要看各方在韩国角力的结果了。

其实美国人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来考虑。如果以中俄为对手，在朝鲜半岛直接面临中国、朝鲜的军事力量实际上毫无意义，属于战略资源的无效使用。如果这样的话，精明的特朗普为什么不把这部分战略资源重新调配到其他更需要的方向呢？这样，在朝韩和解之后撤出驻韩美军、甚至部分驻日美军，就成了“借坡下驴”，避免被国内强硬派指责为“战略投降”。

对于日本而言，也如前面已经说过的，朝韩和解对日本短期影响有限，但长期来看，日本在美国东亚同盟体系中的地位进一步吃重，美国也会进一步加强对日本的控制。这一变化对日本的利弊还很难判断。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美国绝不会允许日本实现核武装，挣脱自己给上的枷锁。

说到底，纵观全局，除了解除朝韩拥有的核武装外，中美在朝鲜半岛并无明显的共同利益，这是自主和解能够成功的关键。这样，估计解除核武装的讨论要在和解谈判的后期才可能实质性开始。

 （二）朝韩和解后大国的战略调整

       最后来简单讨论下“朝韩和解”后的大国战略调整。朝韩和解标志着地球上最后一个美苏冷战遗存的瓦解，这是“新大国格局”历史性变动的一部分，也是中美战略竞争格局凸显的必然。如上一节所述，朝韩和解后，美国可能会全面调整其战略布局，将驻韩美军甚至部分驻日美军调往其他方向。可能的地点包括：阿富汗、伊拉克、吉布提等。而在中国方面，“一带一路”区域将成为后续承受美国战略压力的重点方向。中美战略竞争的大幕才刚刚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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