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宏越来越红,但贵圈越来越黑
作者 | 鹿
来源 | 视觉志
段奕宏,最近很忙,却也让人有些担忧。
在《猎狐行动》里,他是跨境追逃的经侦警察叶钧,与梁朝伟饰演的金融罪犯展开一场关乎174亿赃款的生死较量;而在《沙尘暴》中,他又化身西北荒漠里沉默执拗的刑警陈江河,在漫天黄沙中追查一桩尘封多年的旧案。
两个截然不同的警察角色,却都带着段奕宏独有的那份沉浸感——他演戏,向来是把自己完全交出去的。
电影《猎狐行动》剧照
电视剧《沙尘暴》剧照
从《细伟》里更名换姓、背负食人魔阴影的南洋劳工,到《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疯癫又清醒的龙文章,再到如今这些游走在人性灰色地带的执法者,段奕宏很少在表演里炫技,却总能让观众感觉到,他就是角色本身。
但近年来,他似乎陷入了“警察专业户”的怪圈。当同类角色的重复出现,还是让人不禁担心:这位“戏妖”是否也遇到了演技瓶颈?
不可否认,段奕宏的表演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水准。但观众更期待看到的,或许是他能再次突破自我,带来像龙文章、余国伟那样令人惊艳的角色。
毕竟,真正的“戏妖”,不会被困在同一个类型的牢笼里。
“孤注一掷”的三年
命运有时就像西北的胡杨,越是贫瘠的土壤,越能长出倔强的灵魂。
段奕宏25岁才考上大学,这个年纪的同龄人早已毕业工作,而他才刚刚开始。
在成为“演员段奕宏”之前,他曾是新疆伊宁街头巷尾出了名的“野孩子”段龙。
段奕宏年轻照片
少年时,段龙逃课、打架、偷邻居家的苹果,甚至因为太顽劣,被父亲用柳条抽得后背留了疤。他的父亲是伐木工,沉默寡言,早给他规划好了人生:要么跟着进山伐木,要么去当兵。那时的段龙,似乎注定要被困在这座西北小城,重复父辈的命运。
直到高二那年,学校文艺汇演上,他自编自演了一个小品《知识就是力量》。台下坐着一位特殊的观众——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陈家林。演出结束后,陈家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你有表演天赋。”这句话像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段龙心里蛰伏的野心。
“我要当演员。”他回家宣布。父亲沉默半晌,最后只丢下一句:“别做梦了。”
可这个从小被柳条抽大的倔小子,偏要在这条"不切实际"的路上走到黑。
段奕宏年轻照片
1991年,18岁的段龙揣着家里凑的几百块钱,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第一次来到北京。他穿着最体面的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脚上是母亲纳的布鞋。站在中戏考场外,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心里烧着一团火:“只要让我考,我就能成。”
然而,第一次的艺考之路,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惨败。当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新疆口音走进考场,过于随意的外形与拘谨的表演让考官毫不留情地说出“退一万步都进不了”的刻薄话语。
但倔强如段龙,怎么会甘心就此认输?
回到伊宁后,他像变了个人。每天凌晨四点,伊犁河畔就会出现一个疯子般的少年,对着结冰的河面声嘶力竭地朗诵《将进酒》。零下20度的严寒里,他的唾沫在空气中结成冰晶,嘴角裂开血口子,却偏要把每个卷舌音都咬得字正腔圆。
为了攒够考试路费,他在屠宰场找了份拔鸭毛的活计,冻疮裂开的手指浸在血水里,拔一根鸭毛就疼得哆嗦一下。工友看不下去:“娃啊,至于这么遭罪吗?”他抹了把脸,鸭毛粘在结冰的睫毛上:“叔,我得去北京。”
第二年,他再次站上中戏考场。这一次,他的普通话标准了许多,表演也更沉稳。可命运再次戏弄了他——复试通过,却因文化课成绩不够,再次落榜。
连续两年的失败或许足以击垮任何一个怀揣梦想的人,但对于段龙而言,失败只不过让他的执念更加强烈、更近乎疯狂。他的偏执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地展露。他相信自己注定属于那个远方的舞台,哪怕失败千次万次。
1994年,21岁的段龙第三次报考中戏。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新疆来的野孩子”。他的表演里有了厚度,台词里有了故事感。
发榜那天,段龙在红榜前站成了雕塑。当确认自己以西北考生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时,这个曾经打架斗殴的“野小子”突然蹲在墙角,哭得像个孩子。
段奕宏年轻时的照片
但走进中戏大门的那一刻,新的磨难才刚开始。
他是班里最穷的学生,四年只穿一件25块钱的衬衫,冬天宿舍没暖气,他冻得睡不着,是同班的陶虹看不过去,送了他一条电热毯。
大学时期,他每天只睡4个小时,在排练室的地上“种”草演拓荒战士,连学弟孙红雷都被他的疯劲震住:“看了段奕宏,就突然懂得了什么是表演,表演是一种态度,而段奕宏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状态,是他付出的千百倍努力换来的成果。”
段奕宏年轻时
等到毕业时,段龙以全优成绩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可现实又给了他一记耳光——没人找他拍戏。
“我很好,为什么没人用我?”他不服,直接闯进文化部,当面质问:“你们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留在这里?”对方委婉地说:“像你这样的学生每年太多了......”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回:“我会证明自己的。”
也正是这段近乎自虐的求学经历,塑造了段奕宏日后表演的底色——偏执。
“戏妖”的诞生
有人说,“内娱不缺会演戏的人,但像段奕宏这样,演一部戏就活一次角色的演员,终究是少数。”
2004年,拍摄《细伟》时,31岁的段奕宏饰演泰国食人魔黄利辉(细伟)。为了深入了解这一角色的内心世界,他特地前往泰国博物馆,观看当时仍在展出的黄利辉干尸,试图体会角色的绝望与痛苦。
为了更贴近“细伟”瘦弱病态的形象,他从72公斤减重到59公斤,让自己的外形更符合一个饱受疾病折磨的底层劳工的样子,并在拍摄期间始终保持一种饥饿的恍惚状态。
电影《细伟》
甚至为了演出角色心理和肉体的双重挣扎,段奕宏在拍摄第一天就故意伤害自己,让自己的手出血,按他的话来说,“享受这种痛苦给予的一种魔力,有助于帮我更好的与角色融为一体。”
也正是这种对角色偏执的疯劲儿,让导演后来回忆:“他咀嚼肉(拍戏)时眼睛里那种疯狂的光,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入魔了。”
由于角色的黑暗与压抑,段奕宏在拍摄中和杀青后都经历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常常梦见“墙上都是血”的场景。他后来拜访了一位法师,听从建议将原名“段龙”改为“段奕宏”,寓意“断了过往,终将大红”。
电影《细伟》
这种对角色的偏执,贯穿到了他此后的每部作品里。
2008年,《我的团长我的团》片场。
35岁的段奕宏每天一坐上剧组的车就开始头晕、恶心。这不是晕车,而是一种生理性的抗拒——他已经在这个角色里泡得太久,久到快忘了自己是谁。
他演的是龙文章,一个在战争废墟里挣扎的疯子团长。为了这个角色,他把自己逼到极限:每天浑身是泥,脸上涂着血浆,嘶吼、癫狂、崩溃。戏里,他眼睁睁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戏外,剧组接连发生意外——烟火组长被炸死,廊桥坍塌砸伤48个群演。
段奕宏终于爆发了。他冲进制片人的房间,拍着桌子怒吼:“我们在拿命演戏,你们却连我们的命都不在乎!”
可骂归骂,他还是没走。
因为他已经陷进去了。
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剧照
拍完《我的团长》后,段奕宏翻开剧照,突然控制不住地流泪。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扎回来——他以为自己演的是戏,可那些绝望、痛苦、疯狂,早就渗进了他的骨头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和他人谈论这部剧。
可段奕宏就是这般执拗。明知道与角色融为一体会反噬自身,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2011年,拍摄《白鹿原》时,为了让自己黑娃西北汉子的形象更加真实,他苦练割麦子技术,手上不知道被划伤了多少次,结痂后又添新伤口,段奕宏对此只是笑笑,“让手感觉到麻木了,就说明我离这个角色更进一步了。”
电影《白鹿原》
2015年,拍摄《烈日灼心》时,42岁的段奕宏偏执到让人害怕。为演好警察,他春节蹲派出所体验,跟混混称兄道弟。最疯的是水下戏,腿上绑四个铅块差点淹死,就为演出真实的窒息感。
后来他说,拍完这片子,他得了幽闭恐惧症。
电影《烈日灼心》
好友陈数听说后,托人带话给他:“别接太多戏了,你这种演法,太伤自己。”
可段奕宏改不了。
他不是在“演”角色,他是把自己一点一点拆开,再把角色塞进去。
别人演戏靠技巧,他演戏靠消耗自己。
有人问他,值吗?
他没回答。
但每次开机,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像着了魔一样。
到了《沙尘暴》,他又跟自己较上劲了。剧中,他驾着一辆满是沙尘的旧车,穿着旧皮草外套,在漫天黄沙中穿梭。这种荒凉、粗粝的质感,是段奕宏刻意追求的。
为了真实,他还特地让家人从新疆寄来酸奶疙瘩,配合剧组在拍摄现场制作真实的西北环境,试图从每一个细节入手,还原人物生长于当地土壤中的真实感。
在段奕宏看来,角色的质感不能靠剧本堆砌,必须扎根于真实的生活土壤。
“真正好的表演是无法被剧本束缚的,必须从内心深处,找到与角色最真切的连接点。”
偏执于角色,是段奕宏对自己的承诺,也是他一生不断挑战极限的方式。
“尽管拍摄过程极其痛苦,但我认为这是演员必须经历的挑战。”他从不满足于表面的成功,永远都在追寻内心深处的真实。
有人说,“这世上只有两种演员:一种在镜头前当人,一种在角色里成魔。”
段奕宏,显然是后者。
陷入“死局”
一个好演员最怕什么?不是没戏拍,而是被困在同一个角色里轮回。
段奕宏就是最好的例子。
2015年,《烈日灼心》里的刑警伊谷春让他封神。但几年过去,再翻开他的作品表,《双探》《误杀3》《猎狐行动》......清一色的警察。比起当年那些让人回味无穷的表演,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少了“人味”。
《烈日灼心》里的伊谷春之所以经典,是因为他始终在“人性的钢丝上行走”。
他不是非黑即白的执法机器,而是一个被职业使命与私人情感反复撕扯的普通人。
面对辛小丰(邓超 饰)时,他的眼神里既有警察的审视,又掺杂着朋友的不忍——那种复杂的摇摆感,让观众能清晰看见他内心的拉锯战。特别是在天台对峙那场戏,他举枪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泄露了动摇,这种矛盾感成就了华语影史上最鲜活的警察形象之一。
电影《烈日灼心》
反观近年,段奕宏饰演的警察形象,大多成了“破案机器”——目标明确、行动果决。
这不禁让人想问:为什么?难道戏妖已死?
因为,市场在收缩。
当下影视行业最稳妥的投资是什么?刑侦剧、悬疑片。这类题材容易过审,观众爱看,平台愿意买单。但稳妥的另一面是套路化——警察必须正义凛然,反派必须罪大恶极,中间容不下太多灰色地带。当资本只认这套公式时,再好的演员也只能在框框里打转。
其次,创作在偷懒。
很多剧本里的警察,只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他们的作用就是查案、追凶、最后正义获胜。至于这个警察为什么选择这行?他如何看待生死?这些能让人物立住的问题,编剧常常懒得深挖。
段奕宏在采访中说过:“现在很多角色,演到三分之一就已经看到尽头了。”
电视剧《沙尘暴》
当然,这不是段奕宏一个人的困境。廖凡、王景春、张译等这些实力派,同样面临着“有演技没角色”的尴尬。
市场对中生代男演员的期待越来越单一:要么是完美英雄,要么是脸谱反派。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充满人性张力的角色,正在消失。
“所有人都说段奕宏太挑剧本,其实是我们这代演员被市场挑剩了。”
这种悖论,让中生代演员们从个性化的创造者沦为流水线上的产品,而观众也逐渐对这批真正有实力的演员感到审美疲劳。
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剧照
但好在,段奕宏清楚自己在妥协,却仍试图在妥协中寻找突破。
“如果纯粹为钱(商业),我早已功成名就。”
拍摄《沙尘暴》时,他刻意给角色加入生活细节——新疆的酸奶疙瘩、手心在桌面留下的汗渍。这些剧本里没有的设计,这些细微的坚持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一个演员最后的倔强:
市场需要的不一定是艺术,但艺术永远需要这样对角色认真的偏执者。
“表演的囚徒”
在一个热衷于标签的时代,不被定义才是演员最高级的人设。
段奕宏始终拒绝被固定在任何一个符号化的人设之中。他不是单纯的“戏疯子”,也不仅是硬朗角色的专业代言人,他更像一块折射人性复杂面的棱镜,每个角色都带着不同的人生体验与情感色彩。
他偏执地追求角色的深度与真实,不断突破自我与市场之间的界限,这种执念使他成为了观众眼中的“戏妖”,也让他与当下主流审美之间始终保持微妙的距离。
从早年的伊谷春、龙文章,到近年来不断尝试的陈江河,段奕宏的角色无不透露着他对人性的探索和对演技边界的追问。
他的表演哲学不是为了讨好市场,而是为了在角色中寻找真实的共鸣与感动。他深谙艺术与商业的矛盾,却从未妥协于平庸;在一次次挣扎与坚持中,他坚定地相信,表演的生命力源于角色的复杂性,而非单一化的标签。
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
或许,正是这种与主流“格格不入”的特质,赋予了段奕宏独特而难以替代的艺术魅力。他不迎合潮流,也不害怕孤独,只忠实于自己内心的执念与真实。
人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做一个明知世俗规则却仍然偏执自我的人,而段奕宏正是这样的人。
或许,这个时代也配不上这样的演员。
当快餐式娱乐大行其道时,段奕宏依然固执地坚守他的艺术信仰,像苦行僧般在商业与艺术的夹缝中踽踽独行。
正如他曾在东京电影节上的获奖感言:“我宁愿做表演的囚徒,也不当流量的傀儡。”
监制:视觉志
编辑:鹿
视频号:视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