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底医学生逆袭顶级三甲,师从中国肺移植第一人
从一名对医学不感兴趣,对未来缺乏规划的“摆烂”医学生,到站上国际舞台上分享学术成果、参与全球第一例新冠双肺移植手术,他做了什么?
撰文丨凌 骏
责编丨汪 航
8年前,南京医科大学医学生赵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点开有着“中国肺移植第一人”之称的陈静瑜教授的微博,想私信问问报考他的研究生,是否还有名额。
赵晋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相反在本科期间,他对医学完全不感兴趣,挂过两门科,绩点一度不满2分,逃课打游戏,梦想成为电竞选手……
但如今,博士毕业的赵晋,已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肺移植科的主治医师。过去几年,他参与了全球首例新冠肺炎患者的双肺移植,构建的小鼠肺移植模型,获得“梅奥”专家的点评和认可,并在入职第一年便拿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
“从一名对未来充满迷茫的医学生,到在国际舞台上分享学术成果,成为一名肺移植专科医生,这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赵晋对“医学界”说,只要目标坚定,任何时候启程都不晚。
赵晋(左一)随陈静瑜教授(左三)团队参与国际心肺移植学会年会
以下是赵晋的自述(经编辑整理):
“陈静瑜?没听说过”
和很多从小有医学梦的人不同,高考结束时,我对医学还几乎没有了解。当时第一志愿填了工科院校,第二志愿根本没管。父母觉得“医生”是个不错的职业,于是帮我写上。阴差阳错,第一志愿落榜,我成为了一名医学生。
2012年,我来到南京医科大学。最开始,我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课堂上枯燥的临床医学知识,也提不起我的兴趣。逃课玩游戏、通宵去网吧,我“英雄联盟”玩得很不错,有时还想着“加把劲”,说不定今后能当个职业选手。
大二那年,我参加了学校和南方医科大学的交换生项目,本着“换个城市玩”的想法,我又在广州呆了一年,一个人四处旅游。但这次回来后不久,我发现情况不对了。
大三下学期,身边的同学大多已有了毕业规划。有人考研、出国深造,有人就想顺顺利利毕业,回家乡的“小医院”找份安稳的工作。只有我,所有课程的平均绩点才1.9分,挂过两门课,按照学校“绩点2分”的底线,甚至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这是我上大学后,第一次因为学业而感到紧迫和焦虑。这样的成绩,不仅无法对父母交代,也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从那时起,我决定做出一些改变。
我不再逃课,早上去教室抢着坐在前排。下课后我走进健身房,用运动改变“昼夜颠倒”的生活习惯。三年多来,我第一次晚上走进了自习室,前面落下的课程太多,我一本本往回翻开了快落灰了的教材。
到了大四下学期,我的平均绩点被拉回到2.1分,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考研。
医学生考研,笔试前要提前定好想选报的导师。说来惭愧,前几年光顾着玩,对整个行业几乎没太多了解,选哪个导师?更是毫无头绪。还是一个学长提到,说既然我是无锡宜兴人,可以考虑下无锡市人民医院的陈静瑜教授。
当时我第一反应是,陈静瑜是谁?没听说过。做了一番功课后,我才了解陈教授在国内肺移植领域的专业地位。
当时,大部分男生更愿意选择泌尿外科这类科室,短平快的手术多,上手也相对容易。而心胸外科学习曲线长,十分辛苦,是医学生的“冷门选择”。陈教授是大专家,竞争却可能没那么激烈,于是我下决心报考他的研究生。
赵晋
从查无此人到走上临床
为了备战考研,大五那年,我白天在医院里实习轮转,中午抽空看看书,晚上回到宿舍再继续学习。那段时间,经常是半夜一两点睡,早上七点起床就往医院赶。由于落下的知识太多,我知道自己要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补回来。
就在这时候,无锡市人民医院的招生简章出来了,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陈教授只招一个研究生。我盘算着,先不论最终的成绩,万一陈教授已有了心仪的人选,那我不纯成陪跑的了。
当时我想,必须先问问陈教授有没有“内定”。2016年10月底,我点开陈教授的微博,盯着私信页面纠结了半天。但最终,我还是没敢问出这句话,只是简单表达了一下报考意愿,觉得能先给老师留下个印象,也是好的。
2017年初考研成绩公布,我的总分346分,是所有报考陈教授学生里的第一名。我觉得时机到了,于是查了陈教授的门诊时间,早上8点直接来到医院诊室门口候着。陈教授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络绎不绝,我坐在门外一刻不敢离开。12点没病人后,我直接冲进诊室,把他都吓了一跳。
简单一番自我介绍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委婉地向陈教授表达了我的担忧,问他是否已有了意向人选。陈教授的回答打消了我的顾虑,他让我回去安心准备面试。
笔试和面试隔了两个月,这期间我搜遍了和肺移植相关的文献。肺移植领域非常“专”,尤其是英文文献,对本科生而言有很大难度。我反复查阅大量资料,尽可能去消化、理解论文里的要点。
面试那天,我顺利答上了陈教授两个有关肺移植的专业问题。录取结果公布后,激动的心情难以掩盖——我终于成为陈教授2017级的一名硕士研究生。
陈教授属于性格非常温和的那类外科医生,手术台上,即便我们出现一些“小瑕疵”,没跟上他的节奏,他也只是耐心地和我们再交代几句,从来不会发火。
研究生前两年,我经常跟着高年资医生全国各地跑,去取供体肺。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自己是适合做外科的那类人。我的父亲从事紫砂壶制作工艺,或许是精细操作的能力有所遗传,研二时,我已经能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独立完成供体肺的获取手术了。
接触临床后,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医学的神圣。大家都知道医生是治病救人,可当一位连呼吸都是在遭罪的终末期肺病患者真正来到你面前,大家协作通过肺移植让他重获新生后,那种职业成就感无以言表。
研三那年,我又面临一个新的选择。陈教授团队和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有合作的项目,他问我愿不愿意离开临床半年,去北京的实验室安心做实验。
当时的我还没接触过科研,内心十分犹豫。我研究生成绩不错,按部就班硕士毕业,估计自己也有很大机会留在团队里工作。更何况,即便是陈教授的研究生,一大部分人也会选择转而从事普胸外科等。
手术中的赵晋
事实上,肺移植从来不是医学生“高性价比”的就业选择。手术难做、周期长、风险还大,相比肺结节、早期肺癌的手术一天能做上十几台,专门只做肺移植的医生,放眼全国都是少有的。
虽然本科上课不太认真,但医学统计学老师的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毫无风险意味着毫无价值”。因此一番纠结后,最终我还是决定前往北京。从曾经一名“摆烂的学渣”一路走到现在,再挑战下自己,又有何不可呢?
肺移植冷门,但大有可为
回想起来,那次决定也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不仅是在中国,放眼国际,肺移植都不算热门的领域。此前多数有关肺移植的科研探索主要集中在手术和术后管理层面,以“大型动物”实验为主。而真正从细胞、分子机制等层面,系统性去解释肺移植排斥反应、肺缺血功能损伤的团队,极为少见。
由于小鼠的基因背景清楚,构建小鼠模型的配套技术也十分成熟,小鼠是研究肺移植病理、生理机制的最佳动物模型。但小鼠的肺只有人小脚趾指甲盖大小,血管和支气管直径约2-3mm,要给它换肺、吻合血管等,难度可想而知。
那段时间,我每天要在显微镜前坐上10个小时,眼都看花了。有时快到最后一步,呼吸一用力,手一抖,又前功尽弃。
幸运的是,经过两个月反复的尝试,研三结束前,我成功构建出了小鼠的左肺移植模型。成功的那一刻,我不禁喜极而泣。查阅资料后我发现,全球能将这一动物模型研究常规化的团队,不超过10个。除了操作难度大,也侧面反映了这不是一个“吃香”的领域。
前排左边陈静瑜教授,右边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汤楠教授
通过小鼠肺移植模型,探索肺移植后机体损伤的相关机制,也成了我博士阶段的研究课题。通过无数次实验,我发现相比前肺门吻合,后肺门吻合的手术方式所需时间更短、术后并发症更少。这项成果发表后,获得了美国梅奥医学中心胸外科教授的评论与认可。
到了2023年,我进一步构建出了小鼠的右肺移植模型。相比左肺,小鼠右肺有4个肺叶,操作难度更大,但它更能反映肺移植后的一系列生理变化,也具有更高的研究价值。
正因为做出了小鼠的右肺移植模型,2024年5月,我受邀前往捷克布拉格,参加了2024年国际心肺移植学会年会。当时有很多国外专家都对这一模型非常感兴趣,纷纷来找我探讨技术细节。
除了科研,博士期间我还承担了更多的临床工作。
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2月28日,我接到陈教授的电话,他让我去开封取供体,团队要对新冠肺炎患者开展肺移植手术。收到指示后,我立刻“全副武装”乘高铁独自前往开封,在当地上级医生的协助下,主刀完成了供体肺的获取,随后立刻返回无锡,把肺交到了团队手上。
赵晋在取供体的路上接受防疫检查
2月29日午夜,陈静瑜教授主刀,带队完成了全球首例重症新冠感染的双肺移植。我是在隔离点得知这一消息的,心情非常激动,自己有幸参与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成为了移植环节“第一步”的执行者。
从一名通宵打游戏、挂科的医学生,到站上国际舞台分享学术成果、参与全球首例新冠双肺移植术并发表文章,这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真正成为一名“肺移植医生”
在陈静瑜教授来到浙大二院组建肺移植外科后,2023年博士毕业,我也来到了杭州,留在了浙大二院,正式成为一名肺移植临床医生。
赵晋(右一)在手术台上
从“医学生”到“医生”,身份转变的同时,我对医学的内涵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早期谈起肺移植,作为学生,我只是感觉非常“高大上”,有各种高精尖的仪器和技术,手术团队“排场”拉满。但走上临床后,我越来越发现,每一台手术,都需要肺移植整个多学科团队团结协助,且大家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去救治每一位患者。
这不仅是医疗技术层面的问题。和其他病种不同,很多晚期肺病都是“穷病”,我们有太多患者,他们卖房、借钱,东拼西凑只为了给家属博一个生存的机会。但即便一切操作都符合指南、共识……医疗行为的客观风险始终存在。
当你知道某个患者,光做手术已经是耗尽毕生积蓄。一旦术后出现并发症,比如感染......在ICU里躺着,仅仅抗生素一天就是上万元的开销,结局还不确定,你怎么和家属解释?很多事情,严格意义上并不在医生的“责任范畴”。但身处其中,又很难不感受到这些压力。
这也是为何多年来,陈教授一直在科普、呼吁,不要等到“濒死期”再来寻求抢救性肺移植,一旦确诊相关疾病,达到手术指征,越早移植成功率越高。这不仅能极大降低“人财两空”的风险,患者术后的恢复情况、长期预后、生存质量等也能大幅提高。
在肺移植外科,我们没有择期手术、“排手术”的概念,始终处于24h待命状态。一旦接到供体到位的通知,无论是法定假日还是休假,不管是在家还是出了远门,都得第一时间返岗。
而从事肺移植的医生,也必须让自己成为“全能手”,术前管理、ICU深静脉置管、内科用药、超声影像……不只是外科,所有相关专业的知识和技术都要有所掌握。
如今,三甲医院对年轻医生的要求,也不仅局限在临床工作,科研也得同步进行。
白天给患者做手术,晚上给小鼠做手术,目前,我的研究方向是肺移植后的排斥反应。排斥始终是器官移植最大的障碍,尤其是肺移植,发生慢性排斥的概率要远高于其他器官移植。我想如果有朝一日,学界能解决这个问题,将有更多患者能因此重获新生。
陈教授团队是国内唯一一支只做肺移植的胸外科团队,这意味着我可能也是国内少有的,只做肺移植的年轻胸外科医生。关于未来能取得多大的职业成就,我没想太多。
我只是觉得,能找到一个相对擅长,并且认可的事,一直做下去,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