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斩宫娥的背后

    公元前513年，三十出头的孙武被人举荐给吴国新立的君主——吴王阖庐，不久，孙武受命练兵而斩杀王所宠爱的两位宫娥妃子。这个故事四百年后被司马迁写进《史记》，孙武的高光一刻终于渐为人知，传于后世便成了强调队伍建设和组织纪律重要性的典范。得出这个结论，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就像《孙子兵法》上说的，摆出来让人看的，常是假象。所以，孙武斩宫娥之事即便属实，背后真相也绝非是队伍纪律那么简单。

    孙武即《孙子兵法》的创始人，有兵圣的美名流传于后世，但有关其人历史上记载很少，最早记载有孙武斩宫娥故事的《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仅仅说孙武是齐国人，再无其他，斩宫娥也是有关他的唯一的具体事迹，列传中同时记载了孙武后人孙膑（亦称孙子）和吴起两位战国时代的杰出军事家。

    孙武在他的那个时代——春秋晚期不出名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因为吴王亲信伍子胥的引荐，十三篇孙子兵法恐怕很难送到吴王案头。那个时代，儒、墨才是显学，“商管之法”红透半边天，孙武的军事学只能算作是附属子学的二三流学科。

    人不出名，擅长之学也非热门，但是，苦于吴楚争霸、渴求强国之术的阖庐读过孙子的兵书，对其表示了认可，并接见他。二人面谈时，阖庐对孙武提要求“可否小试一下操练军队”，孙武回答说“可以”。阖庐又说“可以用妇女试试吗”，孙武说“可以”。

    故事就是这么开场的。阖庐的一句玩笑话，却将他轻视孙武，不尊重孙武的态度表露无遗。孙武不愧是战略家，有定力，沉得住气，但随后出场的一百八十美宫娥可就注定凶多吉少了。在两位同样瞧不起孙武并屡屡违反军纪的宫娥要被杀的那一刻，阖庐警觉到了玩笑的严重性，传令阻止，可惜赶不上孙武手起刀落。两位宫娥是必须要拿来祭旗的，否则什麽叫君无戏言，什麽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什麽叫尊重人才，何况孙武还是一位军事天才。

    宫娥之死，非死于违纪，而死于大王不敬孙子。

    孙武练好了女兵，派人向阖庐报告，请他来检阅。阖庐仍在为失了宫娥被打脸而跟孙武赌气，强作镇静地回了一句：“（孙）将军回客舍休息吧，我不想下去观看了。”孙武不放过阖庐，说：“大王只喜欢我的兵书，而不能发挥我的真实本领。”只看表面文章，纸上谈兵，结果会怎样？不能让有才干的人发挥作用，结果又会怎样？听出孙武的言外之意，阖庐猛然醒悟，终于下定决心拜孙武为将军。

    王与将的一场斗心眼就这样收了官，结果是双赢，正如司马迁最后写的总结：此后吴军向西打败强大的楚国，攻占郢都（今湖北江陵）；向北威震齐国和晋国，名扬诸侯。这其中，孙武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若说宫娥之死完全是因人斗心眼而无辜躺枪，似乎也不尽然。笼罩其上的是一场更大的政治角力，那就是吴楚争霸。阖庐正是借助于吴楚争霸而很不光彩地登上了吴王之位，保住王位也必须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争霸赛中取得最后的胜利。于是，虽没什麽名气但却有军事奇才的孙武被带到了阖庐跟前。

    春秋晚期，是各国内斗频仍、国家争霸的时代。据《左传》记载，楚昭王即位之后，没有一年不受吴军的进攻。有一年，吴王僚派兵伐楚，不料被楚军困在中途，进退不得，导致国内空防，公子光（即后来的吴王阖庐）趁机与伍子胥密谋，派刺客刺杀他的父亲僚。因为不善，公子光如愿以偿地追求到了王位。

    孙武的兵法不谈仁义道德，高调宣扬“兵以诈立”，“兵者诡道”之说，暗合了阖庐的心意。客观来讲，孙武前无古人的军事理论对指导军事改革而言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此后的战国时代，各国纷纷效法“先军政治”。中国历史上兵学最发达，搁到全世界去讲，一点都不吹牛，应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这其中，孙武也是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然而，一位阴谋家不会尊重另一位阴谋家。阖庐即便高度认可孙武，在依然高高飘扬的仁义道德的旗帜下，他不能轻易接纳孙武的理论。让孙武拿宫娥练兵，就是想让世人先来看孙武的大笑话。没想到，吴王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孙武看穿了。孙武练成女兵后，向阖庐直言请他看重自己的真实本领，不必拘泥于书中说教。宫女易得，良将难求，阖庐怎会不懂。

    伍子胥和孙武为吴国威震环太湖流域国家立下汗马功劳。随后而来的便是吴越争霸，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吴楚争霸的接力赛，可惜孙武已不在世。吴国又出了一个美宫娥的故事，那就是传说的越国美女西施被一时战败的越王勾践进献给吴王夫差。西施不一定真有其人，越国向吴国称臣而进献诸多美女确有其事，不仅献给吴王夫差，而且还以美色贿赂吴王身边的人。这就是《越绝书》中记载的文种“伐吴九术”之一的“遗之美好，以为劳其志”。

    吴王阖庐因舍得美宫娥而成就霸业，其子夫差却因贪恋美宫娥而惨遭灭国。这算不算是吴国难逃的宿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