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梦的解析——一个实例

文 | 慧敏,玉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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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公园里的湖与小岛。本文图文未必有关

声明:本文用“他”指代一切性别

慧敏:

我在2月23日早上做的梦有点儿像是我38年人生的总结。

刚开始的时候,我梦见爸爸、哥哥、弟弟去了北边的田里,我要先在家门口收获一些豆子,这些豆子长在院子里,一出厨房门便是。我先把豆株在地面上方的部分割下来,本以为这里没有豆子,但别人指出这里是有豆荚的。我找出来一些,但是很少。后来又有人说根部还有。我又把门口的土挖开,刨出豆根。我在刨的时候看见了水,就在地面以下不远的地方,碧清地荡漾着,画面有点儿像是幽静的地下洞穴。我在挖土的时候有点儿不确定落下的土是否会让这些水消失,就像许多水塘最终被泥土填成平地那样。

我又挖出了一些豆子,但整体来说还是不多。

后来,我要去找爸爸、哥哥和弟弟。我一路向东走,中途经过了几位女性的卧室,好像他们的卧室就是这路的一部分,所有路人都必须经过。我感觉这好像给他们带来了不方便,心想,路过的一些人是不是也会用一下他们的卫生间。我走了很远,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家的田在哪儿。

后来就碰到前夫了,他让我经历了很糟糕的事情,之后他功成名就,抛下我越走越远,留我一无所有地停在原地。那时我碰到的很多人都是认识并且认同前夫的,大家都站在他那边。我的生活变得非常窘迫,一无所有,需要帮助。

我想要回家。我想对妈妈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遗产,给我一小片田地?但是他们说,你连自家的田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需要找地方过夜,到处找人帮忙,然后碰到了一个女孩儿,好像是老同学,之后又碰到两个。我发现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是记得很正确,我不太了解他们,反过来也是。一个在浴室打工的女同学对我说,可以先洗个澡。我们一起到更衣间,开始脱衣服。我觉得我可以一下子把衣服全脱下来,但是脱完之后发现我还穿着秋衣秋裤。我以为我全脱掉了,但这不是事实。

结合AI给的素材,我做了梦的解析。

先进行元素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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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公园的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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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说“清澈的水可能代表你内心深处的情感是纯净的,但你也担心挖掘问题会破坏这种情感平衡”,这个“纯净”让我很感动。我想,我能感受到我的灵魂是干净的,但好的发心不一定总有好的结果,我期待自己拥有更多的智慧,期待自己可以尽可能多地与别人发生美好的、互相助益的往来。

AI很喜欢讲“平衡”,这算是套话,在许多交流中都会提及这个词。我认为“平衡”是个动词,本来就是动态的,谈不上“破坏平衡”,讲“平衡”的本质只是说,生命本来存在诸多取舍,时间是有限的,每个人都需要将时间投放到对自己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上。

刚好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又有人分享了主题为“你不能太善良、不能动不动就对人说真话”的短视频,我回复说:

不管是好的情绪还是坏的情绪,如果无法与人分享,都会产生害处。秘密会在人的心灵中生长,最后成为个体的创伤。我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是的,已经有超过30人指责我“自诩善良就是伪善”了。我用了37年才接受“我是个善良的人”这个事实,接受“善良”的正当性。我现在对多数人都毫无保留,用自我袒露的方式来筛选我的朋友。

我也曾经因为在酒吧打工而认为自己“不能做公众人物”,以为一旦出名就会被扒出做陪酒女、与已婚男发生性行为、流产等“黑历史”,现在我用自曝黑料的方式来防止别人用这些来伤害我。我不认为年轻的我做了“坏”的事情,那时的我别无选择,许多底层女性都别无选择。更包容的社会是可以托举起所有人,让所有人都无需为任何目的来牺牲自己的身体与尊严的。在那样的世界里,没有人需要出卖尊严来换取面包,亲密关系未必与性有关,更完备的性教育可以降低所有女人意外怀孕的概率,万一发生那样的意外,放弃创造新生命的手术也可以像阑尾炎手术一样正常

现在的我要么拒绝跟某些人交流,只要交流,我都是像孩子一样“童言无忌”、毫无保留的。有很多人说我“社会化水平太低”,但我认为这是我的荣耀,我至今还拥有孩提时代的天真、善良、创造力与爱的能力。我拒绝社会化

·豆子

AI说“豆子与收获有关,豆子少说明结果不够好,根部的豆子说明还需要更多地挖掘”。我想,我期待我写出更多更好的鼓舞人心作品,目前有些成果但暂时并没有形成足够好的产品,这可能是我目前认为不够如愿的一个方面,另外,我期待我和我的文字可以帮助身边人变得更敏感、勇敢、有洞察力,我不是没有成果,但现状不如我期待的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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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说“寻找家人”可能意味着“与家人或某些重要关系疏远,或对自己的方向感到迷茫”。我想,小时候的我在主流文化的影响之下误以为男性比女性更有智慧,所以我确实花了很长时间寻找理想父亲,但是在我认真学习男性文化三十多年之后,我才发现其中的荒谬。当我努力“做个好男人”、以“男性更占理”为预设来学习男性知识,我确实越来越迷茫。但“我是女人”的事实导致我必然要经过女人的房间,这在主流看来是“迷路”,事实上这才是我的正途,我必须以我所拥有的女人的身体去体验生命。我在成长过程中自然地进入过许多女人的内心世界,听过他们的故事与感受,这些积累让我最终慢慢找回自己,开始有能力对扭曲我感受的那些知识进行系统性批判。

·前夫

前夫是传统世界的代言人与既得利益者,是我真实走过的历史。他将我抛至绝境,但也让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权力至上的传统精英主义文化对一切人的心灵的荼毒,让我成为了一名更加坚定的女性主义者。我相信我的文字与我的思想属于未来,我接受现代人理解他比理解我更容易这个事实,我会难过。但我愿意默默地认真生活、认真写作,静待花开。

·孤独

现在整个世界都在右转,无法被多数人理解既是我生命的常态,也是我当下的处境。我已经拥有了一些与我一样温柔、温暖的朋友,才更加意识到我们是多么特别。我写的文字在表面上很简单易懂,没有任何生僻词汇或概念,但多数人因为不曾拥有过爱与被爱的体验,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我。

特别地,X这几天的动态让我进一步地意识到人认同权力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他在慢慢远离我的生命,这让我感到难过。这似乎是“迷茫”在现实中的映射:我期待相爱过的人都可以永不分开,但是爱的延续需要双方都有意愿做一些努力,也需要双方当下的状态本身有一定的契合。“何时该向前一步,何时该后退,后退到什么程度更好”是我现在正在研究的课题。我暂时没有精确的答案,但我相信我可以回答得越来越好。我想我不是“迷茫”,只是为一些注定要来的离别而感到悲伤,我接受我的悲伤

我是一个宅了十五年的人,我有比较强的思考能力,但同时我也是一个小孩子。多数人无法把“单纯无害的小孩子”与“深沉、深刻的思想者”两个形象合成一个,所以一些人嫌弃我“太幼稚”,一些人反感我的“太较真”,一些人嫌弃我太理想主义,有人指责我目光短浅、过分关注当下的现实。昨天与阿水水讲这个事情,他说他到那一刻才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的孤独。在今天又对我说:

“为什么认真善良笨笨的小孩和聪明睿智的大人不能是同一个人呢,这样明明更有意思了,一个人竟然能有如此的多样性。”

感谢他和其他几位理解我的人。因为他们的存在,我更加确信:孤独是有解的,我们需要更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在表达中,我们的整个肉体与灵魂都会变得更加实在起来。实在又轻盈。 

·女人的房间

AI认为反映了我“对隐私、界限或女性角色的思考”,我想,女人的房间象征了包括我在内的女人们的精神空间。我曾经被一些人当作“情绪垃圾桶”或者“心灵卫生间”,现在的我在慢慢学习通过尊重自己的感受、适当拒绝、引导一些人寻找更多交流对象、发起多人交流等方式来降低别人对我的“功能性依赖”,这已经让我的世界变得更好起来。

·求助和遗产

AI认为我可能是“感到自己缺乏归属感或对家庭资源的无力感”,但是我想,我向母亲而非男性索要遗产,这说明我相信妈妈手里是有宝藏的。虽然梦中没有获得,但最终,我认为我还是获得了妈妈能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慈悲,以及爱与被爱的能力

我在2021年走投无路时确实曾经尝试向原生家庭寻求帮助,我能感受到家人朴素的善意,但他们确实没有能力理解我。我凭直觉走出了一条与亲戚们完全不同的路,我想我并不是不关心或不理解我的家人,而是我从很小就知道,那片田野里没有可以容纳我的精神的空间,所以我才会向东而非向北走。北边是没有温度的男性(或曰“男性性”)的场所,东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有温度的女人们的家园。早期我以为我走错了,现在我知道我选对了方向。或者说,我内在的神性/母性一直在指引我。

·脱衣服

梦初醒时,我的第一次分析是:早期我不认识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身边的女人们。我生命的前三十年几乎一直在研究两性关系,这导致我后来用了至少五年的时间才勉强学会该怎样与女人(或 “女性性”)相处。梦里我以为我在女人面前已经把衣服脱光了,其实并没有。这个画面让我想到,我在2021年到处求助,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敞开,该说的都说了,但结果我并没有讲得足够好,并没有把自己完全展示出来,所以别人也没有足够地理解我。如此说来,成功地展现自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就算一方很认真的讲了,另一方也未必都能真的理解并感受到。

后来小辰指出“洗澡”值得挖掘,我想到,我在2021年3月认识了L,我从他这里了解了女性主义,从此开始学习与性别有关的知识,慢慢一层一层地卸下了传统文化强加在我身上的认知与情感枷锁,让我越来越“是”我自己。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解读为:我曾经以为“解构并重构”是容易的事情,事实上没那么容易。我身上肯定还存在着一些没卸下的枷锁,我身边的人也是一样。为自己创造完全自由、自主的存在状态是一生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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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公园里的两个小姑娘

总结

这几天我问许多人“你现在幸福吗?

许多人的回应是把相同的问题反弹给我。

我每次都给出了不太相同的回答,但主线大概是一样的:

我年轻时在日记里提出了与生命有关的许多问题,曾经很羡慕“安乐椅神探”,现在的我对那些问题都有了让自己比较满意的回答,我也拥有了针对微小线索做出复杂分析的能力,我活成了年轻时想要成为的样子,我为自己感到骄傲。

拥有一定认知能力的同时,我保住了幼儿的天真、善良、创造力及爱与被爱的能力,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与两个好朋友生活在一起(还期待更多这样物理与心理都非常亲密的人出现),我从他们身上收获了幼时未能圆满的母爱,他们的爱让我感到安宁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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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公园里的两个大姑娘

玉崽:

你问的“你幸福吗”让我想到“众生皆苦”这个说法。我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与功课,但我不认同那种“这辈子痛苦就是你的命,你要好好忍受/修行,好下辈子投男胎/投到帝王家”的说法。关注痛苦或关注“逃避痛苦”的人可以为自己创造出无限的痛苦,但如果想要幸福,我们首先需要关注的就是“对我来说,幸福意味着什么。”

最近有亲人住院,我自己身体不太好,也面临毕业等许多现实问题,这些状况让我经常思考疾病和死亡,反复思考,直到脑袋生疼,满脑子回响着“我不愿再想了!”

我每天睁开眼就开始焦虑,但晚上睡觉的时候又格外安宁,这两天是睡得最舒服的。难以想象我会睡得这样安心。可能也是因为做了那个梦吧,和你一样,我做了一场类似走马灯的梦。

我梦到了你现在的一家三人,还有我的家人们,大家聚了一屋子,很亲切。我们吃饭,看电视。电视机里播放的是我自创的节目——小时候出名的电视剧里的演员长大了,他们穿着剧里的服装唱了几首歌。我当时在梦里说“这是我的童年啊!”

我做这梦的原因似乎是我在睡前对自己说的“哎呀,躺在舒服的床上就这样死去也很好”。这让我在无需亲历死亡的情况下体验了“死前三十秒”——我在梦中把所有对我重要的人都放在了一起,好好相处,交流,就好像没有未来一般。这个梦的内容并不真实,但让我非常开心。

醒来之后烦恼接踵而来,我回味着梦,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舒适,但不可能继续睡了。穿衣服过程中还在想“我想就这么做梦下去”,穿好衣服后又觉得有过这样的经历比没有好,已经算是赚到了。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对自己说,不论白天发生什么,晚上都要好好睡觉——好好享受大脑为自己制造的片刻安宁。

因为睡觉太舒服,我想,如果有人问我是否幸福,我会回答:“我是幸福的,但我也在学习长期和焦虑共处”。

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反倒是我的妈妈和一些男人问过“假设还有下辈子,你还会想要回来吗?”我的回答一直不变:“不想,我不想有下辈子。”这回答看似悲观,我也确实会埋怨活着太累、太辛苦,有时甚至满腔委屈,只是“不想有下辈子”还有个潜台词是“我想好好地过这辈子”。

现在的我生活着自己的生活,品尝着属于我的那份苦痛,但确实是比一般人都更加安宁了。现实压力会让我惊慌失措,“年轻”的事实也导致我缺乏对许多问题的理解力与应对技巧,这让我的“安宁”不够稳定,但我相信,我的“安宁”与“幸福”的水平也是可以逐日提升的。

阿水水看到了你“天真的孩子与睿智的大人的对立统一”是“多样性”的体现,我深有同感。在此之外,我还看到了“孤独与幸福的对立统一”。之前与你合作写一部作品时,我说“我现在还不能自然地理解所有的你”,你说你哭了。我当时想的是,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很用心地经营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连我这样的人都没有办法彻底理解你,那一定很难过吧。你的人生很丰富,丰富意味着复杂,意味着经历简单的人没有办法很深刻地理解你。那个时候就已经能感受到你是孤独的,但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是第一个如此深刻看见你的孤独的人,因为你确实是我见过所有人中最幸福的。你一边孤独着,一边幸福着,这种重叠的状态也本来就是你独有的魅力

你说的“我的文字属于未来”让我感受到一种浪漫。你不属于你的时代,你的同龄人多数都不能理解你的激进,我们新一代更有可能理解你的理论,但又缺少你的阅历。那么,等我们这批女人成长到那个年龄的时候,就会更懂你了。这是我对“未来的文字”的感受。现在的你可以带着孤独感好好生活,不将希望寄托在未来,不等别人主动来认识你、理解你,而是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等某一天,阳台上的花开了,就自然地开了,哪天有人说“我终于理解你了”,你就浅浅一笑,真是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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