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为什么“一边吐槽一边上头”的竖屏短剧会爆火?切中了当下人们的哪些需求?

在互联网普及之前,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杂志是《知音》、《故事会》、《读者》等等。以此作为基准向前回溯或者向后来看,会发现其实大众的审美趣味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变化。

互联网上一直有一个“奶头乐”理论,是说某些精英群体故意用低质量的文娱产品来舒缓社会情绪,减弱民众的反抗意识的。我是完全不认同这个观点的,因为这个观点本身透露着一些精英阶层的傲慢——这里说的“傲慢”并非是说流行的文娱作品都是高质量的,而是对“奶头乐”的批评本身蕴含着一个判断,即今天文娱市场的问题是有人故意为之的,精英阶层应该担负起将民众从“奶头乐”中拯救出来的任务。

但是在我看来,其实自古以来,大众对于文娱产品的消费需求一直都很简单,就是“上头”。

今天我们之所以会对当下的文娱产品有过多批评,似乎认为当下的文娱产品在“堕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于文娱作品来说,时间本身就是披沙沥金的最好工具。也就是说,今天能流传下来的的文娱作品,即便是偏于通俗的作品,但实际上也已经是通俗作品里比较好的那一部分。相当多水平一般,同时也不符合今天人的价值观的作品,很难继续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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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明代有一个比较知名的戏剧,叫《花关索传》。里面的情节是说,刘关张结义之后,刘备担心关张二人各有家室,会在关键时刻拖累自己,于是就让关张分别杀了对方的一家老小。但张飞不忍心杀关羽怀有身孕的妻子,放走了他,后续引发出了一系列故事。

显然,这种故事无论与历史上的刘关张还是《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都相去甚远。而不看刘关张的身份,将其换成别的人,这个故事设定依然是相当残忍,不符合当下人的价值观的。但是,这却是明朝中期非常流行的戏曲之一。只是在今天,除了文学专业的学生以及研究古典戏曲的人之外,注意这个的人就很少了。

这个故事能在明朝流行,肯定有背后的社会、文化等各方面的原因。但我在这里更想说的是,民众对于“故事”的需求,本质上是非常简单的。《知音》、《故事会》这种发行量上千万的杂志,非常能代表民众对于文娱产品的真实需求。如果把《知音》、《故事会》等杂志中的故事按照功能元素进行拆解的话,会发现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来,民众所喜欢的“故事”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十几年前,我一个师妹想找兼职,就找到了一个写短剧的活。那个时候的短剧,指的是一些地方电视台的“XX剧场”播出的一些低成本的自制剧,例如陕西台、西安台的《都市碎戏》、《百家碎戏》这种。而当时写剧本时候,负责剧本的人就直接说,没必要想什么复杂的剧情,就直接看各种电视调解节目、新闻法制节目等,找到其中热度比较高的、大众喜欢讨论的故事,尤其是家庭伦理相关的故事,直接改就行。

而短视频的出现,只是让这种故事结合了当代的元素和表现方式,有了新的展现方式而已。

在文娱作品这方面,还有些人会有一个错误的看法,认为只要给观众观看大量的“好作品”,观众就会获得审美上的提升。实际上并不然。从美学的角度说,审美主题与审美客体之间想要发生了联系,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叫做“审美注意”——或者可以理解为这是对审美的刻意训练。打个比方来说,一个在世界顶级美术馆工作的保安,天天在世界名画前巡逻,他会成为顶级的美术鉴赏者吗?并不会。反而,一个刚上美术学院的大一学生,可能只在一幅画前面停留了半个小时,但他所能从这幅画中感受到的东西,会比这个保安工作一辈子还多。他之所以能比保安感受到更多的东西,就是因为他有过专门的学习,并且在观看作品的时候有“审美注意”,而非是仅仅“看”了一眼。

众所周知,中国的“老”四大名著电视剧,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制作和播出的。当时看这些电视剧的人,多是二三十岁、三四十岁的人。但等过了十几年、二十多年,等他们四五十岁、五六十岁的时候,热衷看各种苦情剧、抗日神剧的,主要还是这批人。现实并不是那一代观众的审美本身有多高,而是恰好有一批创作者创作出了高质量的影视剧,被观众所看到。你不给他们看这个,换成别的,他们也能看,说不定还更喜欢。

“审美注意”需要作品的观看者亲自参与其中,这既需要观看者自己主动介入到“观看”的过程之中,对作品进行思考,同时也需要观看者本身具备一定的基础知识。而现实情况是,大多数人欣赏文娱作品的目的就是为了放松,“审美注意”反而会非常累,与此同时大多数人也根本不可能拿出专门的时间和精力来学习相关学科的基础知识。

就如之前《庆余年》第一部里有个让人很“爽”的场景,就是范闲背诗。这是整个《庆余年》第一部的名场景之一,电视剧播出之后,很多人也将此单独剪辑出来进行切片传播,认为这里面的范闲很有“气势”。仅从表演的方面来说,张若昀在此场景的表演是合格的,但就剧情来说,对古代文学稍了解的读者,都会觉得这个场景是不现实的,有各种问题。

不过,我并非是在吐槽观众“不识货”。相反,大多数人都要为生活奔波,是不可能拿出专门的时间和精力来学习这些知识的,文娱作品对大众的最大价值并不是“审美”,而是“消遣”。而且,实话实说,如果我自己选的是另外的专业,对这个也不感兴趣,那就算我读到了硕士、博士,对文艺作品的看法与大众也没什么两样。基于“消遣”的需求,对于文娱作品最核心的期待就是“爽”——构成这个“爽”的,可以是电影里宏大的战争场面,也可以是游戏里你死我活的拼杀,还可以是恋爱游戏里角色的温柔对话。

当然,在当下的时代,基于大数据的反馈,短剧相比以往的任何影视作品,都显得更为“高效”。“一边吐槽一边上头”,其实也并不矛盾——因为不管是短剧也好,还是大多数的文娱作品也好,最先诉诸的都是情绪。而情绪只要一上来,无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有动力继续看下去——这就好比说对中国足球,无数人都是骂了几十年,但也还是在一直看。

在现实中,“书荒”、“剧荒”、“片荒”这些词语都很常见。我个人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书荒”、“片荒”的存在的,因为在我以及身边相当多的朋友看来,单是那些经典的作品就已经够一个人看十年八年,且相当多的作品都值得反复涵咏。很多作品,完全值得看十遍、百遍,并不会“荒”。而“荒”的出现,大概说明很多人对文娱作品的需求都是一次性的,看过了也就过了,没有更新的东西看就会“荒”。有这个需求在,短剧也就会一直存在。

不过,对于当下,应该充满希望的一点是,当代人在审美方面的整体水平还是比之前所有的时代都会略高一些——毕竟,全民的平均受教育水平在这里摆着,而且通常来看,随着受教育程度的上升,即便不专门学习,也会随着社交范围、接受信息的范围等的变化而产生新的审美。但即便如此,这对于审美的整体上升,提升的幅度也是有限的,不会对未来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归根结底,承认人性中有追求“爽”的一面,承认大多数人对文娱作品的需求仅止于消遣娱乐,是理解从各种狗血故事到《知音》、《故事会》再到如今的各种短剧流行的一个前提。而即便有再多的优秀作品,只要观众本身不存在“审美注意”和“审美能力”,那些优秀作品的短暂热播,也只是一个假象——也许那只是恰好切中了时代的情绪。

要是认为仅靠三五部优秀的影视剧和几个热门游戏,就能把“全民审美”提上来,那“文化”这东西也就太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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