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有一群人在“带熊回家”。

明天（8月29日）是国际美洲狮日，这种与豹模样酷似的大型食肉动物，在与人类的互动中，面对的危机也同我们熟悉的豹如出一辙。实际上，世界上的大型食肉动物保护工作中的难题，都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保护区面积有限，栖息地破碎化，道路对种群交流造成阻隔……在地球的另一端，人们为了拯救大型食肉动物和其背后的生态系统，做出了哪些尝试呢？

我们今天的故事开始于19世纪后半叶的美国，开发活动如火如荼地推进，美国人发现山川林地转眼间面目全非，开始意识到保护生态的重要性。于是，在19世纪末，美国开始大规模建立国家公园，企图留住北美的原始风貌。

美国黄石国家公园 图片来源：Larry Lamsa / Wikimedia

在百年以后回头再看，国家公园究竟有没有保留北美的荒野呢？

荒野四分五裂

很遗憾，失败了……发布于1999年的报告显示，只关注个别几小片“国家公园”的保护方法，远远不足以保护生态系统。

如果你是猫盟的读者，对北美的保护问题肯定不会感到陌生。首先，大型食肉动物需要很大的栖息地，国家公园的面积往往不够维持足够大的种群。例如，390只棕熊将需要8万多平方千米的土地，相当于九个黄石国家公园。

灰熊Ursus arctos horribilis是棕熊的一个亚种，分布于北美洲西部，在北美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被作为旗舰种 图片来源：Paul Steeves / inaturalist

现代环保活动的先驱李奥帕德（Aldo Leopold），在1949年出版的《沙乡年鉴》里，早已敏锐地注意到，如果把野生动物的栖息地局限在少数的国家公园内，那么“我们只能在愈来愈少的州内，在愈来愈少的繁殖区中，看到日益减少的灰熊”。如果我们想要保护灰熊，必须多个地区齐头并进，共同进行保护工作。

其次，动物的活动范围远远大于保护区。有人观测到一只狼从蒙大拿走到阿拉斯加，直线距离840多千米。在保护区外，修路等人类活动没有限制，不仅将栖息地切割得四分五裂，也严重影响动物的迁徙。不仅美国，加拿大也面临同样的问题，1981到1998年，在加拿大记录到，523只大型动物在跨越太平洋铁路时被撞死。

加拿大，灰熊一家穿越公路 图片来源：Alan Covington / inaturalist

第三，保护区经常设立在高海拔地区，高山生产力低、不宜开发，这个做法符合经济逻辑。但低海拔地区往往更“肥沃”，生物多样性更高，还是野生动物迁徙的重要廊道。不管是在哪里，生态保护都往往要对发展让步。　　

第四，动物常常在美国和加拿大之间穿越，两国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不同，使得保护工作难以统一进行。

面积有限的栖息地导致动物栖息地和数量迅速缩减，不仅让大型动物无法发挥生态功能，也让它们的种群面临灭绝风险。灰熊的数量一度下降到历史数量的1%，幸存的少数种群龟缩在六个孤立的栖息地里。而孤立栖息地里的小种群不仅脆弱，也极其容易因为基因多样性下降而出现种种健康问题，因此很难阻挡种群状况一路恶化，这种现象称为灭绝旋涡。

人类往往觉得，划出一块地建设保护区，已经是发展对生态做出的很“慷慨”的“让步”了，但保护区往往还是太小，不够维持野生动物种群的生存。图片来源：John Manard / Wikimedia

痛定思痛促成连结

保护区太小了，人们需要从更大的尺度上观看自然，并制定更加宏大的“战略”。于是，在1993年，黄石到育空保护倡议（Yellowstone to Yukon Conservation Initiative，简称Y2Y）正式成立了。这是一个由生态保护组织、野生动物学家、生态学家等团体和个人组成的组织，是最早以保护大型景观（large-landscape）为目标的环保组织之一。

“黄石到育空”指的是Y2Y的保护范围：从美国的黄石国家公园到加拿大的育空，跨度3200多千米，总面积约120万千米。在Y2Y建立之初，这里只有9.7%的土地划为保护区，栖息地破碎化问题严重。　　

2008年出版的Y2Y的保护范围地图。白色的是保护范围，绿色的是保护区 图片来源：Elmeligi S. / University of Calgary (2008)

Y2Y的工作主旨，可以总结为两个字：“连结”。

首先，是自然与自然的连结。Y2Y制定了三个保护策略：灰熊保护策略（Grizzly Bear Conservation Strategy）、鸟保护策略（Avian Conservation Strategy）和水生动物保护策略（Aquatics Strategy）。这些动物不仅是保护对象，也是衡量生态环境健康的指标。科学家通过实地调查，找到特别需要保护的区域和连结栖息地碎片的关键地点，努力将它们重新联系起来，以保障这些物种的生存环境。

地图上标着数字1~7的地方，是灰熊保护工作的重点区域 图片来源：Elmeligi S. / University of Calgary (2008)

其次，是人与自然的连结。“黄石到育空”的范围与至少75个原住民的居住区存在重叠，自然和野生动物是原住民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与当地居民进行的社区工作，是保护野生动物必不可少的环节，Y2Y常常以此为契机，跟原住民合作保护野生动物。

例如，加拿大的和平河断（Peace River Break）是重要的生态廊道和驯鹿栖息地，因为矿业开发和采伐森林等人类活动，驯鹿的数量迅速下降。当地的原住民西莫伯利（West Moberly）和索尔托（Saulteau）与政府谈判，通过了驯鹿恢复合作协议（Caribou Recovery Partnership Agreement），把保护区扩大了10倍。

1922年，美国环境保护者阿尔布莱特（Horace M. Albright）和黄石国家公园的熊合照，当然，这种与野生动物接触的行为已经被国家公园禁止了 图片来源：wikimedia

第三，是人与人的连结。在1999年，Y2Y的成员超过百个个人和团体，而参与过Y2Y的组织超过三百个，他们的工作还常涉及美国和加拿大跨境合作。如何协调这些观点各异的人，是一个重大难题，2006年，Y2Y召开合作会议，组成了合作保护组织（Collaborative Conservation Framework）。以后他们每年都会召开多次交流会，通过互相交流专业知识，分享个人体验，来达成共识。

虽然Y2Y结合了众多力量，但只靠Y2Y一个组织，也绝不可能保护黄石到育空的巨大土地。和其他组织以及政府机关合作，并向公众宣传来吸引关注和资助，也是Y2Y的工作之一。“保护落基山脉生态系统”这个宏大的愿景，让许多有志之士聚集起来，求同存异，共同努力。　　

野生动物绝境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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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Y2Y的成果又如何呢？

从1993年Y2Y启动到2018年，Y2Y的工作区域内，保护区的面积从13万多平方千米增加到24万多平方千米，全部土地中保护区的比例从9.7%上升到17.6%。1993到2018年，这块区域新增了417个保护区，大部分在加拿大。在美国，Y2Y的工作区域里，保护区面积增加的速度上升了八成。

保护野生动物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1993年，北大陆分水岭生态区（Northern Continental Divide Ecosystem）、大黄石生态系统（Greater Yellowstone Ecosystem）和Cabinet-Yaak生态系统的灰熊总共不到400只，在2018年已经超过1700只。从1990年到2014年，灰熊的栖息地面积增加了一倍以上。

美国怀俄明的灰熊 图片来源：Jay Brasher / inaturalist

Y2Y启动早期，灰熊大概70%的栖息地都位于保护区内，现在只有一半的栖息地在保护区里。野生动物数量增加，就会从种源地向外扩散，离开保护区，我们在保护华北豹的工作中也发现了同样的规律。所以，保护工作不能局限于保护区内，要促成多个栖息地的联系，关于保护区外的保护，你还可以读这篇文章了解：《十五年来，豹子和保护的方法都在“进化”》。

1999年，Y2Y的工作区域内有8条高速公路和铁路，道路是阻挡野生动物扩散的主要障碍之一。如今这里是全世界野生动物通道最普及的区域之一，修建了至少107处野生动物过路设施，保障了总长169千米高速公路两岸栖息地的连结。

豹猫从六盘山高架公路下跑过，在全世界范围内，公路和铁路都是野生动物栖息地破碎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猫盟

在加拿大的班夫国家公园（Banff National Park），有80千米长的跨加拿大高速公路（Trans-Canada Highway）从中通过。在这个路段上，修建了6座过路天桥和38个地下通道，是世界上野生动物过路装置最密集的地方。不仅动物，人类也因此得益，野生动物的“安全通道”，让这一路段动物撞车的车祸减少了90%以上。

在七十多年前李奥帕德就预言过，保护自然资源不能只保护我们觉得“美丽”或“有用”的部分，要意识到生态系统是一个互相连结的整体。而今，我们需要一种更广大的连结，它跨越国境，跨越人与非人生物的区别，也跨越人心的隔阂。它需要我们意识到，即使有再多矛盾和割裂，人类和一切生物，仍然是地球生物圈同舟共济的成员。　　

参考文献

[1] Aengst P. The Yellowstone to Yukon initiative: A new conservation paradigm to protect the heart of North America[C]//Proceedings of a conference on the biology and management of species and habitats at risk, Kamloops, BC. 1999, 2.

[2] Elmeligi S. Conserving Yellowstone to Yukon: Putting science into action[C]//Canadian Parks for Tomorrow: 40th Anniversary Conference. University of Calgary, Calgary, AB. 2008.

[3] Hebblewhite M, Hilty J A, Williams S, et al. Can al arge‐landscape conservation vision contribute to achieving biodiversity targets?[J]. Conservation Science and Practice, 2022, 4(1): e588.

[4] Hilty J A, Chester C C, Wright P A, et al. Uniting hearts and lands: advancing conservation and restoration across the Yellowstone to Yukon region[J]. Frontiers in Conservation Science, 2024, 4: 12644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