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吃牛了,我就站在新鲜的尸体旁

屁股颠得好疼,说好的一进沟就能看见,结果开了大概15分钟才刚见到一群牛。

“打电话给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家牛被咬死了”?陈老湿骑着摩托车远远地吆喝。

“不是不是,还要往前呢!”手里拿着皮鞭的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对讲机,我听不懂山西方言,总之,大概意思就是赔牛的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才见到牛的主人,也骑着一辆摩托车,比我们的高级一点,一下车就从后备箱掏出几瓶矿泉水要给我们喝。

我们推三阻四了至少五次才说服了他不要这么客气,拍了拍包,水我们自己带了。

两辆摩托车被停在一起,仨人开始走路。上山的路特别好走,几乎没有上升,边走,边能看见沟底下干涸的页岩和曾经的河床争相反射着烫人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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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不下雨,我种的庄稼都要晒死了。” 这是陈老湿作为老农民发自内心的咆哮。

“快了快了。” 放牛的大叔随口附和。

我走在最后面,听着他俩聊家长里短,按照大叔的说法,小牛牛(当地人就是用这么可爱的说法)是前天夜里没有回家,昨天一天没找着,今天发现的尸体,而且还是老领着这条小牛牛的大牛牛带着他找到了案发现场。

耳朵听着,我还顺便看看风景,又是没来过的沟,鸟儿很多,一地的碎石头比较烦人,陈老湿问大叔这附近蛇是不是特别多,我也看了看路边这些造型和结构充满“蛇味”的岩石,想象着它们在石头上晒太阳,人来了就嘶溜一下钻到阴影里去,即便我是一个没在中国遇过野生蛇的人。

上坡的时候,头发和嘴里都会沾上他俩扬起的尘土,牛牛去过的地方,草地几乎漂亮得和用割草机割过一样,又矮又齐,人走过的路都有点沙漠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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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山里的草还不如我们基地的长得好呢!“我决定对这里的景观发表一点言论。

“废话,我们的草当然是全马坊最好的。”陈老湿都懒得回头搭理我。

今年的基地,和以往有了许多的不同,但最关键的还是对植被的恢复。基地周围拉起了刺丝,牛是真的真的进不来了,防线内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多变高,变得更加肆意妄为,和这沟里的比,真不知道谁比谁更原汁原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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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丝与草

下午的山上很干燥,虽然有风但是免不了口渴,大叔豪迈地仰起头,喝完了本来要给我们的矿泉水,甩手把瓶子扔在了路边。

“这样的瓶子,不能留在山里,要带出去扔掉”。 陈老湿转身,弯腰,捡起了空水瓶,反手塞进了自己背包的侧袋。


“还有这个说法?”他笑笑。

“是啊,这样的瓶子没法降解,不能留在山里。”这个蓝色的空水瓶在10秒内变换了三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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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这边近一点。”大叔打断了我的思路,他犹豫了两秒,最终决定要带我们穿越一些灌木,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

俯下身,钻入了扎人的兽道,也就没爬几步,我开始闻到了一些异样的气味,还没来得及四下张望,就看到了气味的源头。

嗯,是那头小牛牛。

小牛牛安详地闭着眼,和睡着了似的,强烈地对比着它几乎被掏空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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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牛看着养挺大了?”陈老湿环着手臂瞅着尸体。

“是啊,有半岁,不对,差不多7个月了。” 大叔歪着头在算日子。

看着这小牛,我们都有点语塞。

按理来说,这小牛好歹也可以卖个八九千块钱了。大叔还自嘲前几天有人给七千不卖,结果现在牛牛没了的倒霉运气。

我和陈老湿蹲了下来,查看牛脖子上的致命伤,两个发干的大洞,按压了一下还能挤出粉色的血脓,就这架势,无疑是老豹儿(这里就是这么称呼豹子的)的手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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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嗡嗡声和黑色的残影在眼前与耳边交替着,苍蝇兴奋得不行。我闯入它们之间,试图近距离看一看腹部的伤口,嗯,还留有血迹,这个尸体很新鲜,估摸着大概24-48小时,这么及时的案发现场,陈老湿说比较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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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宣示着自己死后的尊严与价值,它化作了豹的口粮。我明白,老豹儿并不懂得所有权这个东西,它们饿了就找食物,什么好抓好吃就逮什么。

后来,来了俩放牛大叔同村的哥们,说在这附近看到了大豹带着小豹一起出现的脚印。看来怀孕生子,养家糊口,不仅仅是人才有的压力。我们听完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但不知道与这小牛之间有没有联系。

我给尸体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照片,也跑到了稍远的下坡给大叔和牛一起照了一张。赔牛的过程就是这样,人和牛得同框,伤口也得记住位置了,有理有据,就可以录入记录,申请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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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让大叔坐在一旁休息,开始准备装相机了,想拍点厉害的视频。路过他时,我瞅了他一眼,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呆呆地看着远处,抠着小树枝的树皮。哎,毕竟补偿的数目远不及小牛的售价啊。


​没有能力做全额的补偿,补助还是得有,在这样的人兽冲突里,人能做出比兽更多的决策和想法,那么理应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来。

然而,有关钱的事总是让人头大。我试图想象金额的上升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我猜,补助金额的数目越高,村民高兴了,反过来也意味着放牛人的责任则会不断变小。在不用担心损失的前提下,牛牛去哪了,回不回家,有没有被袭击,都犯不着担心。

而不进保护区、牛每夜赶回家、别让小牛落单,是我们一直在强调的规范,事实上,很多村民都做不到这几点。

当放牛这个事儿没有了后顾之忧之后,规定便不再是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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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豹儿可能就像山神一样控制着这里的生态平衡,牛一多就招来了捕食者,大自然的力量在调控着这里面的微妙关系。好在现在没人再刻意毒杀老豹儿,都知道它是保护动物。我们能做的只有缓解冲突,督促大家遵守放牛的规则,在豹面前,所有人都必须自己保护好自己的财产。

“愣着干嘛,干活呀!” 没想到今天还有我出场的份,陈老湿叫我也去装一个相机,按照地形,我们一前一后一侧共装了仨。如果运气好的话,豹子有很大几率会回来解决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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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调整了老半天之后,终于让处女座的陈老湿收起了他的强迫症。但我总有点不在状态,第一次亲历豹咬死牛的现场,除了知道自己和豹踩着同一片土地外,我更在意如何能更好地安抚村民,以及深究一下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与华北豹之间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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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过程中,与陈老湿也讨论了一番,我发现事情不可能总是十全十美,人人开心,皆大欢喜。

保护大猫这件事,要如何让人从忍让到像朋友一样接受它们,如何从配合这群人保护动物过渡到自己也加入保护呢?来日方长。

不过陈老湿也说了,老豹子队员老魏他们村的牛也不少,豹也经常出没,但因为遵守我们给出的放牛方案,从没被吃过牛,我如释重负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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