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究竟是司马迁的文学创作,还是确有其事?
我们今天看到的史书当中,关于鸿门宴前后因果的记载,主要集中在《史记项羽本纪》、《史记高祖本纪》、《汉书高帝纪》、《汉书陈胜项籍传》、《史记留侯世家》等篇章当中。
如《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载,
“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意思就是:
项羽打完章邯准备入函谷关,惊讶地发现刘邦派军队阻止,于是派英布攻打。刘邦军中的左司马曹无伤,偷偷给项羽送情报:刘邦打算在关中称王,独占秦国珍宝。项羽听了之后暴露,全军吃完饭就灭了刘邦那老小子。
《汉书·陈胜项籍传》中记载,
“至函谷关,有兵守,不得入。闻沛公已屠咸阳,羽大怒,使当阳君击关。羽遂入,至戏西鸿门,闻沛公欲王关中,独有秦府库珍宝。亚父范增亦大怒,劝羽击沛公。
意思就是:
项羽听说沛公在咸阳烧杀抢掠(没等自己来),还派军队把守函谷关,项羽派军队攻克函谷关后,得到更多的消息,说刘邦打算在关中称王,独霸秦国珍宝。项羽范增听了后都很生气,打算消灭刘邦。
《史记·高祖本纪》中,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徵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一月中,项羽果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中,遂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亚父劝项羽击沛公。”
意思是:
有人劝说刘邦,关中优势得天独厚,地险民富,足以称王。听说项羽打算封章邯为关中王,你不如派军队把守函谷关,自己独占关中。此后的内容和前面大体类似。
《汉书高帝纪》中,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羽号曰雍王,王关中。即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关,毋内(纳)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拒)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二月,项羽果帅诸侯兵欲西入关,关门闭。闻沛已定关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遂至戏下。沛公左司马曹毋伤闻羽怒,欲攻沛公,使人言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亚父范增说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闻其入关,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于是飨士,旦日合战。
意思就是:
这段内容和《史记高祖本纪》差别不大,主要是加入了《史记项羽本纪》中范增所说的一段话,劝说项羽对刘邦痛下杀手。
《史记留侯世家》和《汉书张良传》中,记载基本相同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
内容主要强调了张良的功劳:劝说刘邦不能染指秦宫中的珍宝和美女,而是应该搬出来等项羽军队来。
引用前面这些记载,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几个问题:
一、鸿门宴之前谁要杀刘邦?
鸿门宴的时间点发生在项羽攻克函谷关之后,此时,项羽驻军戏水,刘邦驻军霸上。
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描写长安城:“荡荡乎八川分流”,后人概括为“八水绕长安”。
其中,项羽驻军的戏水,出于骊山东侧,北流入渭河。
根据李开元先生考证,东以戏水为壑、西以灞河为防、北傍渭河、南背骊山的这一片地方,是为函谷关和南阳武关道以后保卫咸阳的最后一道屏障,同时,也是秦帝国守卫首都的中尉军主力驻屯地。
此前一年,这里正是周文统率的起义大军与章邯统率的秦军大战之地。
项羽率军入函谷关后,在此驻扎,后来分封诸王,也是在此,“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
按照《史记》《汉书》中的记载,项羽驻军戏水后,到鸿门宴之前,其实是刘邦最危险的时刻:挟巨鹿之战威名的项羽,几乎就要秣兵历马打算进攻他。
此时一旦开战,刘邦必然全军覆没,这是他本人也难以否定的。
要杀他的,有俩人:项羽和范增。
原因有两条:
1、派兵把守函谷关,独占推翻强秦的胜利果实。
相对于虚无缥缈的“先入关中者王”,这一点很好理解,项羽率军在巨鹿血战,率领诸侯打败秦军主力,你刘邦一支偏师,却要独吞胜利果实,这个道理到哪也说不过去。
这个原因中,派兵把守函谷关是罪证确凿,所谓独吞胜利果实的说法,即“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是左司马曹无伤偷偷派人告诉项羽的。
因为这一点,项羽和范增的反应高度一致,“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亚父范增亦大怒,劝羽击沛公”。
刘邦此时还没有韩信辅佐,要想打得过项羽,基本上毫无可能,一旦开战,等待他的只能是覆灭。
2、范增的奇怪理由:“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以及所谓的“天子之气”
这个理由,出现在知名度很高的《史记·项羽本纪》中,被引用的次数也非常之多。
某种程度上,成为范增有先见之明和项羽不听忠言的最佳写照,似乎项羽只要采纳范增的计谋,在鸿门宴上把刘邦咔嚓掉,就能避免后来的垓下之围和乌江自刎的悲剧。
我们知道,包括希罗多德的《历史》在内,很多古代史书在行文过程中,总会提及一些先知预言类的描写,比如神庙的预言之类,以此论证神明无所不知,命运无法改变。
中国古代巫史不分家,在史书中,各种先见之明也是不绝于缕:比如战国时魏国相国公叔痤建议魏王杀商鞅的情节,比如五胡乱华时期,西晋重臣王衍预言石勒将成为国之大祸,比如唐朝时的宰相张九龄预言安禄山必将造反,等等等等。
真的有这么神?
显然不是,如果真能看到“天子之气”,并且预言刘邦能成为天子,那么范增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不过,“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的理由倒是和《史记·留侯世家》里的描述一致:刘邦本来是想取珍宝,幸妇女的,只不过先后有樊哙和张良的劝说,才使得他放弃这个念头。
刘邦为何要听取樊哙和张良的建议,《史记·留侯世家》里给出了一个理由,即“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不过,刘邦想不到的是,他搬出秦宫室,回到军中,却在无意间击破了左司马曹无伤的告密。
二、鸿门宴之前项羽就已经没有杀刘邦的念头
鸿门宴是一次便饭,并非事先约定的盛宴。
项羽刘邦自从前一年分兵以来,始终没有见面的机会,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刘邦亲自出马,危机处理其实做的很好。
他的错误在于听信人言,以为可以据守函谷关,依托关中平原的人力物力,把项羽为首的诸侯军队抵挡在外,自己独占秦国故地。
这个错误很大,张良事先并不知情,得知后,连问刘邦两个问题:“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自度能卻项羽乎?”
意思就是,你想背叛项王吗?你觉得你能打的过项王吗?
刘邦的回应是沉默的尴尬:
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为奈何?”
此后的情节大家都很熟悉:张良找到项伯并极力拉拢,又是结为兄弟(刘邦还和项羽结为兄弟,辈分似乎有点混乱),又是约为婚姻。
最终项伯答应回去之后为刘邦当说客,同时告诫刘邦必须当面来跟项王谢罪。
项伯回去之后,用一番解释打动了项羽:刘邦不仅没有私吞秦国珍宝,之所以守卫函谷关,也是担心其他人来而已。
项羽并没有当天下共主的心思,他的理想是回归战国分封割据的状态,自己当个主宰国际形势的西楚霸王即可。
因此他在之后不愿留在咸阳,此时也接受了项伯的解释,许诺撤销进攻刘邦的计划,“因而善遇之。”
古代没有电话,刘邦不知道项伯回去劝说的效果,他第二天早上不能不亲自来项羽所在的戏水谢罪。
这才有了流传千古的鸿门宴。
三、鸿门宴的时候范增为何极力要杀刘邦
鸿门宴举行的时候,项羽早已没有了杀刘邦之心,此时坚持要杀的,只有范增一人。
不过在上述文献中,所说的理由却是前后矛盾:刘邦取秦宫珍宝是独吞胜利果实,不取的话则是“其志不在小”。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刘邦怎么做都是死罪,实在让人费解。
既然范增并不可能真的望见刘邦有所谓的天子之气,那么只能从人性的角度来揣测他如此的动机。
历史上,范增、刘邦的年龄属于两个不同的人生阶段,范增70多岁,刘邦50多岁。
从人生经历和价值观来看,两人截然不同:
“好出奇计”的范增默默无闻地低调度过了急需人才的战国末年,一直到人生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搭上了项羽的火车,从此名垂青史。
刘邦年轻时四处游历,被父亲鄙视为“不置产业”,人到中年才搞了一个亭长,出差咸阳时看到秦始皇的排场,无比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最后还因为游侠病发作,包庇囚徒,从此放弃公职落草为寇。
如果不是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邦的命运实在无法想象。
在鸿门宴期间,项羽内心已经选择与刘邦和解,还毫无城府地出卖了刘邦军中的左司马曹无伤,项伯也千方百计庇护自己的兄弟和亲家。
项羽军中,极力要杀刘邦的,只有范增而已。
范增忧虑啥?
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刘邦:昔日好美女珍宝,如今正眼也不看。
但这个理由同样说不通啊,因为刘邦已经跟项羽解释过了,这是为大王您看好门把好关,等您亲自来取啊。
所以,范增是否真的要杀刘邦,其实也很可疑,毕竟刘邦不是一个小人物,而是楚怀王亲自册封的砀郡长、武安侯,哪能说杀就杀?
其实,司马迁精心写成的《鸿门宴》,既有人物对话,又有细节描写,还有心理塑造,整个场面栩栩如生,精彩紧张。
然而,写作时已经时隔上百年,古代没有录像录音记载,完全靠后人回忆,是真人真事?还是文学塑造?
各位自可明鉴。
小奔说:
尽管刘邦逃过了被项羽攻打的命运,但在随后不久的分王时,被分配的很差:汉中王。
汉中夹在关中和四川之间,回旋空间有限,身份极其尴尬。
对于刘邦手下的那些军将来说,远离故土的汉中让他们心怀怒火,因此爆发了大规模的离职潮,这个情节,在《史记·淮阴侯列传》有充分的描写: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
汉中,直到三国时期,还是氐人的聚居地,如此一个地理不便的地方,一定让刘邦手下那些来自楚地的将领们无比惆怅。
人都思乡,古今皆然。
此后,汉中王成为刘邦始终未能释怀的一件事,甚至列入项羽十大罪状之中。
当汉中王,部下土崩瓦解,与其如此,不如孤注一掷起兵反抗项羽。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
事实上,在鸿门宴的时候,无论是项羽还是范增,真的都没有杀刘邦的动机。
对于历史中的很多情节,我们现在能接受,并不代表它一定是历史的本来样子,而是因为记载这段历史的人,即使有自己编造的成分,也能够自圆其说。
或者,当时的历史人物内心真正的想法,我们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揣测。哪怕这种揣测有可能和真相偏离甚至相反。
即使是一个人的日记,里面都有可能为自己贴金,或者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辩护。一旦史学家在研究或者撰史的时候真正相信并且选择了这个,那就无意中让史书偏离史实了。
但是,我们有什么办法?
我们还是只能揣着糊涂当明白。
还有在唐代以前史书记载还是非常符合事实的,因为各朝史官往往是由一个家族世袭担任的,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齐太史简,晋董狐笔。”这两件事可以说是塑造了史家的铮铮铁骨,此后历代史家为了保证记录的公正,防止帝王干预史书的记载,是禁止让当代的皇帝观看起居注和史官编写的当朝实录的。
举一个例子,东晋第二位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在位时,有一次王导和温峤一起谒见司马绍,司马绍问温峤自己祖辈是怎么统一天下的,温峤回答不出来。王导说:"温峤年轻,还不熟悉这一段的事,请允许臣为陛下说明。"王导就逐一叙说晋宣帝司马懿开始创业的时候,诛灭有名望的家族,宠幸并栽培赞成自己的人,以及晋文帝司马昭晚年杀魏帝高贵乡公曹髦的事。司马绍听后,掩面伏在坐床上,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晋朝天下又怎能长久呢!"这个例子充分说明,当时的帝王是无法看本朝实录的,只能靠大臣们的讲解,并且史家的记载还是很靠谱的!想想太史公在史记里美化项羽,李广,有意的丑化刘邦,漠视卫霍,也没有被汉武帝杀人毁书啊!
而到了唐代,唐太宗开了个不好的头,打破常例观看了起居注,不管后面有没有改,后人总是对玄武门政变和李建成的官方记录总是存疑的。而到了宋代“文人当政”了,史官们基本是由科举文人担任的,早就没有铮铮铁骨了。宋太宗时就更加无耻了,不仅篡改了起居注,更是直接观看修改他哥哥的太祖实录,在“陈桥兵变”中不停的给自己加戏,把自己塑造的英明神武,没有自己,老哥就当不上皇帝,为的就是显示自己是正统的继承人,恶心至极。从那之后官方的历史记载才全面的会受到皇帝插手篡改的。
等到后来,历史文献积累多起来了,慢慢的开始有聪明人从中总结出各种各样朴素的“社会心理学”、“群论”之类的玩意。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外在表现就变得比较难判断了。
另外,刘邦是汉王,不是汉中王。刘备才是汉中王。
天子气肯定是胡扯,至于是范增胡扯还是太史公胡扯,这就难说了。刘邦好色好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当时刘邦能忍住,因为什么?因为他当时有更高的追求。这样的人就是项羽最大的敌人,作为项羽的谋臣想要杀刘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毕竟刘邦不是一个小人物,而是楚怀王亲自册封的砀郡长、武安侯,哪能说杀就杀?
宋义:我还是大将军呢!
天子气肯定是胡扯,至于是范增胡扯还是太史公胡扯,这就难说了。刘邦好色好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当时刘邦能忍住,因为什么?因为他当时有更高的追求。这样的人就是项羽最大的敌人,作为项羽的谋臣想要杀刘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毕竟刘邦不是一个小人物,而是楚怀王亲自册封的砀郡长、武安侯,哪能说杀就杀?
宋义:我还是大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