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豹乡田:蝴蝶、山雀和雕鸮大魔王

花草复苏的季节

我信步走在田边。此时地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农民们在旋耕翻地,堆积在田里的肥料也开始撒布进去,播种的日子就要到来。

田边就是山,太行山。4月的阳光照在山坡上,虽然总体还是被枯草遮盖,但是青绿的草尖已经欣欣向荣了。在一些干燥多岩的坡面上,我看到地表有成片的小白花开放,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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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叶点地梅

这是长叶点地梅(Androsace longifolia),报春花科点地梅属,生于多石砾的山坡、岗顶。长叶点地梅的花序很小,但它们许许多多簇拥在一起,展现出一种生命旺盛的样子。

长叶点地梅边上还生长着一些很不起眼的蓝色小花。它非常的小,仅5毫米左右,若不低头细看你可能不会发现它,这便是鳞叶龙胆(Gentiana squarros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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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叶龙胆

这是一种我非常喜欢的小野花,它的蓝色非常纯正,比蓝天更活泼,比蒂芙尼蓝更有生命力。龙胆科都是些不畏寒冷的植物,在青藏高原上除了艳丽的绿绒蒿,就属草地上争奇斗艳的龙胆引人驻足了。不过华北的这种鳞叶龙胆可能是最小的龙胆之一,除非你趴在地上细细观察,否则很容易忽略它的美貌。

比这两种小花更显眼的是紫花地丁(Viola phillipina),这是一种紫色艳丽的花,堇菜科堇菜属,虽然也不算大,但至少比点地梅和小龙胆大一些。据说拿破仑很喜欢这种花。紫花地丁相对而言更喜欢湿润一点的环境,我在田埂上看到了它们,在黄色的土地上它们显得分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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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花地丁

现在农村也喜欢在村边地头种一些波斯菊之类的园林花卉。那些花也很好看,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太行山里常见的那些花,比如山丹、糖介、蓝盆花等等。现在是早春,华北的山区到了晚上还是春寒料峭,但不用多久,山里就会迎来更多的野花。我希望豹乡田的田垄上以后能长满这些乡土的野花。

当然,花都开了,蝴蝶也该来了。

蝴蝶不甘落后

我沿着田边的一条山沟往里走。转过两个弯,这里便是太行山的自然景观,外面农田的喧嚣不在,这里已是森林和动物们的家园。

菜粉蝶(Pieris rapae)不时就会飞过一个,偶尔还会看到一只黄钩蛱蝶(Polygonia c-aureum)出现。某种行动迅捷的梳灰蝶(Ahlbergia ferrea)像苍蝇一样绕着自己感兴趣的树枝或者石头飞舞,长相奇特的朴喙蝶(Libythea lepita)则喜欢安静地落在干净的岩石表面享受日光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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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灰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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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喙蝶

不过吸引到我的是另一种不起眼的蝴蝶:深山珠弄蝶(Erynnis montana)。这是一种1年繁殖1代的蝴蝶,而且它的发生期很短暂,就在早春。深山珠弄蝶的幼虫期很长,它们会保持幼虫的状态直到冬季,然后在第二年春季才快速化蛹成蝶,所以一年中能看到它们的时期很短,也就是现在。5月后我印象里就看不到这种蝴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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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珠弄蝶

深山珠弄蝶的寄主植物是壳斗科栎属植物,在太行山基本就是辽东栎了。油松+辽东栎,基本是华北山地的顶配群落,正是大量的栎树种子和树叶养活了野猪、狍子等有蹄类动物,最终的受益者则是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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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呀挖呀挖 ©猫盟

眼下我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5、6只深山珠弄蝶。它们并不四处乱窜,多半停在岩石或湿润的泥土上吸食矿物质。它们很快就会完成繁殖,而此时辽东栎的叶子才刚刚开始萌芽。随后它们就会死去,林间田边会出现许多别的蝴蝶,例如绢粉蝶,到了夏季这里会成为它们的主场。

深山珠弄蝶只能说是其貌不扬,它的翅膀张开时会显露出几个略显眼的黄斑。其实细看之下,它的斑纹也颇有几分别致。作为早春出现的蝴蝶,过于鲜艳不是一个好的生存策略,大批的鸟儿正在到来。它们在大声鸣唱求偶筑巢的同时,也要大量捕捉昆虫填饱自己的肚子,这些蝴蝶和它们的幼虫,即将成为林鸟的大餐。

小鸟恋爱的季节

北红尾鸲(Phoenicurus auroreus)到处都是,耳边充斥着雄鸟那婉转的鸣叫声,甚至直到天擦黑了还能听到那嘀嘀嘀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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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红尾鸲暗淡的雌性和鲜艳的雄性

山雀们不遑多让。

走不多远,我便在由几株山桃、油松和别的没长叶子认不出来的大树以及灌丛所构成的茂密林带停了下来。林带后面有一道狭窄的侧沟,里面郁郁葱葱植被茂盛。这道大山沟的基质为黄土,而不是像更深的山里那样为岩石基质。我两侧是陡峭的土崖壁,这道沟谷应该是经年累月由山间流水切割而成。

崖壁上有很多缝隙和小洞,我并不清楚它们形成的原因,但很显然,它们正在被动物们所利用,比如一对煤山雀。

当我看到一只煤山雀(Periparus ater)叫唤着来到一处很狭小的缝隙前时还很迷惑,它到底想要干什么?是检查里面有没有虫子么?

后来它钻了进去,并且在半分钟后叼着一小块土坷垃飞出来。我这才明白:原来它是打算在这里做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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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山雀拼命地往缝隙里钻

这真让我感到惊讶。我从来不知道煤山雀会在土崖壁上的这种缝隙里做巢,而且这个缝隙看上去实在是太小了,我以为只有马蜂会钻进去。即便是煤山雀这样小小的鸟儿,也要很费力才能把自己挤进去。但想到无处不在的岩松鼠,我似乎能明白它的选择:这个缝隙对于岩松鼠这样贪得无厌的窃蛋贼而言可能也太小了

一只大山雀(Parus major)也出现在土崖壁上,看上去它有着和煤山雀一样的计划。我看着它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心仪的土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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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雀

褐头山雀(Poecile montanus)们似乎没有像煤山雀这样积极的营巢繁殖,它们在山桃花上蹦跶,我发现它们会啄食花骨朵。随即一只褐头山雀飞到一根断裂的枯木上,在断口仔细寻觅,或许是在找朽木里的虫子。森林里一切自有存在的道理,即便是一段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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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头山雀

黄喉鹀(Emberiza elegans)和戈氏岩鹀(Emberiza godlewskii)都已经换上了最绚丽的外衣,它们不再是灰头土脸的“麻雀类”小鸟。即便是雌鸟,它们的胸腹部和背部的羽色也鲜艳了起来。一只戈氏岩鹀飞过来,落在一个枯树桩上,它胸腹部呈现出类似北红尾鸲的橙色搭配着胸部泛着蓝的灰色,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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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喉鹀

山谷里回荡着环颈雉求偶的咯咯叫声,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些鸡叫声,它们还不如公鸡打鸣来得浑厚。

不管是林鸟的婉转悠扬,还是大斑啄木鸟的高昂尖利,它们其实都不过是在吆喝着一件事:我在这里,快来和我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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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颈雉炸开羽毛吸引雌性的注意 ©猫盟

山谷里荡漾着春天的气息,阳光下一切都那么祥和。

直到我看到了它:大魔王就躲在树枝的阴影里。

与大魔王面对面

当我的视线随着望远镜里一只北红尾鸲跳上一株盛开的山桃花的时候,我发现它身后有一抹危险的黄黑相交的色彩。我调了调望远镜的对焦旋钮,让焦点落在这团黄黑色上,然后确定我看到了一只雕鸮(Bubo bubo)。

它其实早就发现了我,从我进沟的时候就在注视着我,因为我刚才就从它落脚的大树下走过,而我竟然没有看到它。

它站在一棵有了岁数的、长得奇形怪状的大栎树上。这棵树本身生长在崖壁上,向侧面伸展开。后面有一颗油松,旁边则是一株绽放着满树花的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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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雕鸮了吗?

当我从下方经过时,它很好地与栎树的树干融为一体,以至于它那么暴露却并不显眼。

我不知道它是偶尔选择这棵大树歇脚,还是经常站在这里。我在树下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粪便痕迹。

这个大魔王想必是这个山谷里的一霸,兔子、狗獾、雉鸡恐怕都会对它敬而远之,即便是豹猫,想必也不想跟它发生冲突。不过此时雕鸮正在睡觉,而这些小林鸟恐怕也不是它感兴趣的目标。我看到这只北红尾鸲就在雕鸮下面的土崖壁上窜上跳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巢址,不知道它是否发现了这个大魔王,还是说它也认为雕鸮对它没兴趣。

雕鸮看了看我,似乎没什么不满的情绪,我看着它微微睁开的眼睛又眯起来了,似乎并不打算被我干扰到它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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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起眼睛的雕鸮

我想了想,觉得在这个沟里也看够了。既然它在睡觉,那么直到晚上它都会保持这样的照片状态,没什么值得观察的行为。于是我打算暂时离开,去山顶高海拔的地方转转,看看是否有猛禽迁徙路过,到了傍晚再来仔细观察这只雕鸮。

我实施了这个计划:下午我来到海拔1500米左右的山顶。不过我一只迁徙猛禽也没看到,可能它们更喜欢沿着山脉与平原交汇的边缘飞行,而我身处太行山腹地,并非它们的迁徙通道。

只有几只领岩鹨(Prunella collaris)在草甸上的岩石堆里蹦跶觅食,还有一对大嘴乌鸦忙着寻找搭巢的装修材料——我看到其中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撮羊毛,显然它为此非常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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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岩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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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乌鸦

小动物们的世界

下午5点半左右,我回到了这个雕鸮谷——是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此时天色还没有暗下来,我远远地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大魔王还在那个树枝上。它望着我,眼睛已经睁开了。

我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来观察它。像早上那样走到树下看它可能不是一个好选择。一方面我不喜欢它高高在上像看猎物一样看着我的感觉,另一方面,我不确定这是否会干扰到它——如果早上它只是想睡觉而懒得搭理我,那么晚上它可能会急于离开,如果它不喜欢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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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目相向.jpg 

我往回走了一段路,然后从一个缓坡爬到了崖壁顶上。既然它在山沟的一边崖壁上,那我就爬到另一边,这样或许可以用平视的角度观察它。

我缓慢地靠近,最后在崖壁边的一处草丛里趴下。实际上它一直在观察我,但并没有惊慌的意思。现在我距离它大约有30-40米,它在我的前下方一点,我们都对于这个距离感到满意:我可以毫无遮挡地观察它,它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困扰。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与这只雕鸮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主要指我)。我看着它越来越精神(眼睛越睁越大),它开始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待猎物出现。我发现它会完全忽略掉那些小林鸟的叫声,却对雉鸡的咯咯哒有一定的兴趣。它似乎对于草丛里的动静最为敏感——我想它最主要的猎物还是地面的鼠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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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颈雉:???

我甚至发现,这里有不止一只雕鸮。

大约6点左右,我开始听到侧面的山谷里传来几声低沉的雕鸮叫声:呜呜——呜呜——

15分钟后,另一只雕鸮从山谷里飞出,落在我对面崖壁上一株山桃花后面。随即我听到它发出震撼的鸣声:呼呜——呼呜——

这种穿透力很强的低音让我万分感动:这不比雉鸡那夸张的咯咯哒动听多了?

不过它的追求对象似乎完全无动于衷。它不但没有回应,甚至只是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盯着地面去了。

追求者或许十分失望,它腾空而起,又飞回到来时的山谷里去了。

大魔王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时抬头和我对视一会儿。

从望远镜里我能看到它红色的大眼睛,但看不出它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猜它的视力一定比我好,因此眼神交流是存在的,这让我十分欣慰。因为在今天我遇到的所有鸟里面(也许还包括所有的昆虫),只有它愿意正眼看我超过10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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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厉的红色大眼睛

6点45分,大魔王转了个身,抖了抖浑身的羽毛,然后伸脖子吐了个食丸。它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几十米外依然趴在草丛里的我,然后撅屁股拉了泡屎。我知道今天的陪伴就要结束了。

它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向着沟外飞去。

我看着它黄褐色的身影无声地掠过树梢,消失在黄昏幽暗的光线里。

山谷的外面就是农田。

千百年以来,每个春季的4月,山西太行山里的农民就开始趁着春光耕种,而雕鸮就住在山谷的森林里,夜间它们来到人类的农田,寻找可口的耗子

很快,地里的庄稼就要出苗,崖壁上的山雀和北红尾鸲们也将迎来第一巢幼鸟。深山珠弄蝶即将销声匿迹,属于夏季的蛱蝶、凤蝶们即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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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眉岩鹀

山里的夜晚将寒意不再,各种蛾子和甲虫充盈着夜空,而红角鸮和夜鹰也会准时到来,这是它们的饕餮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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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鹡鸰

像这样的华北山地农田散落在太行山的角角落落。我们的豹乡田就在见证着这属于人类和自然的共创空间——当人类主动选择成为生态系统里的一个环节,当我们决定用有机肥来耕种、我们不用除草剂、我们去种植更多的开花植物、我们让农作物也实现多样化,那么我们会让这个生态系统更加健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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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鹡鸰

今年,豹乡田的动物们会告诉我们答案。

豹乡田改造进行时

华北的春天到来,豹乡田今年的共创改造也开始了。一个月前我们已经为鸟儿和松鼠挂上了多种多样的巢箱,今天(2024年4月8日)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的拉师傅、陈老湿,红山的其他同事们和志愿者们也加入了我们豹乡田的丰容改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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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工程——搬石头、垒石堆,豹乡田新地标已见雏形 ©红山志愿者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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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制作猫盟豹乡田与红山合作的科普展牌,上面会画什么?敬请期待 ©红山志愿者团队

参与这场与自然的共创的,除了我们这些新农人,还有老农人。豹乡田社区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我们请来了“云山保护”具有十年社区保护工作经验的镜羽老师,来指导猫盟的工作。近10组田边村庄的老乡将在新一年种植季成为我们的豹乡田“管家”,和新农人们一起尝试多样化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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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顺的阿姨们今天也在帮忙收割火麻杆、向日葵杆,用于搭建本杰士堆 ©红山志愿者团队

过两天再来详细聊聊豹乡田的进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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