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克里米亚到顿巴斯旅行记
从克里米亚到顿巴斯旅行纪
引言---此次出行目的
第一,我希望能最为直观地体察战争对于俄罗斯的重塑,这自然体现在战争对于整个俄罗斯社会方方面面的革新,包括对于日常的衣食住行以及本地人的价值观的革新。最为重要的,自然是了解俄罗斯人民是如何看待眼下这场战争的。既然是俄罗斯人民,那我们就暂不讨论敌人。在此意义上,俄罗斯今日世界的敌我区分,既不是支持战争还是反对战争,也不是是否投票支持普京连任,而是俄罗斯人民是否守住了俄罗斯国家概念中的三位一体:东正教、主权与人民性。
东正教在这里包括广大虔敬的教徒,但它的内涵可以更为宽广。在今天所谓的世俗时代,如果他的道德规范准则依然守住了脱胎于古典宗教的善与恶、圣与俗、高贵与低贱,而不是追随自现代性以来确立的立足于个人权利与赤裸生命的颠倒的文明,那么我们依然可以说这样的21世纪版本的东正教依然得以传承和延续。主权,它的反义词是全球化、普世公民与国际法,其主宰者是以西方自由主义和全球主义为代表的力量。反对主权的人会将所谓的“普遍人类”的利益与价值,这种21世纪的新宗教置于每一种传统的,立足于乡土的古典文明之上。而最后的人民性,指的是由罗斯大地浸染滋润的,自古以来生生不息的人民彼此之间的水乳交融。与之相对的是由冷冰冰的国界线所划定的契约国家,这样的契约国家在任何意义上除了“取消文明”以外,不能解决任何的族群与文明的冲突。正是乌克兰作为一个“契约国家”的彻底失败才导致了乌克兰族人民和俄罗斯族人民的相互残杀。同时,也正是俄罗斯人民所坚守的人民性,他们与乌东的受难人民共同呼吸,才会发动特别军事行动,解放乌东地区的人民。以上三点之所以称之为三位一体,是因为反对其中任何一点,都必然走向反对其余两点,最终反对“俄罗斯人民”这整个概念。
在解决了俄罗斯的敌友之别后,以下便是次级问题,包括俄罗斯政治内部的派系斗争,俄罗斯经济转型结构的诸多问题,俄罗斯官僚体系中的诸多弊病,特别军事行动的具体策略,人道主义和征兵问题等。事实上,今天依然生活在俄罗斯本土的俄罗斯人民往往在这些问题上都有着各种各样甚至同官方相左的立场,但他们之为俄罗斯人民,这意味着他们绝不会在任何一个议题上出于自由主义的价值观而发表观点。十分有趣的是,当我离开俄罗斯后,我在亚美尼亚遇见了一些出逃的俄罗斯人,这些人自然不属于俄罗斯的人民,他们在任何意义上既不关心自己的祖国,也不关心自己的家人,只关心自己能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在西方价值观的浸润下,出于自己的无知,他们想当然地把西方理解成了天堂。
第二,我希望在俄罗斯的新领土,从克里米亚到顿巴斯,观察一下俄罗斯新领土的整合问题,自然也包括居民的认同问题。这一问题,自然远比公投所显示的95%的人希望加入俄罗斯要复杂得多。同时,在经济、基础设施与社会资源上的整合也值得万分仔细地体察。
我同女友一起从成都启程,抵达莫斯科,然后前往克里米亚和俄罗斯新收复的乌东四州。自俄特别军事行动以来,整个俄罗斯南部靠近乌东地区的机场全部停飞,包括几个主要的大城市:沃罗涅日、顿河畔罗斯托夫、克拉斯纳达尔以及整个克里米亚半岛。从莫斯科通往克里米亚的方式只有两种,乘坐汽车或火车,经过刻赤穿越克里米亚大桥抵达克里米亚,亦或者穿过俄罗斯的新领土,经亚速海沿岸抵达克里米亚。本次我们选择从莫斯科乘坐36小时的火车,经过克里米亚大桥最终抵达克里米亚共和国的首府辛菲罗波尔。
(俄罗斯的火车线路图)
(火车车厢)
一、克里米亚----最纯粹的俄罗斯土地
在火车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俄罗斯志愿军乘坐着这辆火车,在终点前一站詹科依(Джанкой)下车。他们下车后往往遵循着俄罗斯军人告别的传统,播放着“向斯拉夫姑娘告别”的歌曲。抵达克里米亚的辛菲罗波尔后,能明显感受到,这座城市从人种构成方面与莫斯科不同,有大量的乌克兰血统青年男女。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青年男女显然皮肤更白皙,发色以金色为主,也有很多头发乌黑,融合了中亚与高加索地区外貌特征的穆斯林。历史上克里米亚半岛同整个俄罗斯南部是密不可分的,在罗斯托夫,有多个当地人都说他们在乌克兰有血亲,并且当地的方言中夹杂着相当多的乌克兰语词汇,当我与他们谈论起这场战争时,他们表现的并非支持或反对,而是感到深深地无奈与不解。因为他们始终认为乌克兰人同俄罗斯人本就是一个民族,我们在普京的讲话中无数次的听过这个观点,这不是一种思想灌输,而是这些人从小到大最为朴素和真切的生活经历。那乌克兰究竟是一个民族,一种文化,抑或是一个政治体?绝大多数俄罗斯人都不会否认乌克兰人在文化传统、生活习俗和语言方面与之有别,除此之外,究竟是什么主导着俄罗斯人对乌克兰人是否是自己人的认同?这些问题萦绕着我的思绪,成为这趟旅行的主旋律。
(背着大大小小行囊的志愿军)
克里米亚几乎没有乌克兰的痕迹,这是我在辛菲罗波尔和塞瓦斯托波尔待的短短四天中最强烈的感受。仅有极少的苏联时期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留下的带有列宁头像的口号与标语。2014年乌克兰危机时,基辅当局要求克里米拆除辛菲罗波尔中央广场的列宁像,这一要求引起当地民众的极度不满,数万人抗议,守护了这座列宁雕塑。克里米亚半岛的城市依旧停留在苏联时期。同克里米亚人交谈中,我能感受到他们无比激动,经历了2014年的政权更迭后自己终于回到了俄罗斯的怀抱。在此后的8年中,莫斯科当局不仅修建了克里米亚大桥,连通俄罗斯本土和克里米亚,同时还在克里米亚当地兴建了多条高速公路以及大量基础设施。而在乌克兰统治的20多年中,基辅当局除了要抹除克里米亚人心中的俄罗斯和苏联的记忆,强推乌克兰语和乌克兰认同外,别无作为。基辅当局在基础设施、经济建设、社会治理方面所做的贡献寥寥无几。克里米亚即意味着黑海舰队,这是一座俄罗斯的英雄城市,这是克里米亚所传递的最为直接的信息。
(致敬2014年全体高贵荣耀的克里米亚居民)
(辛菲罗波尔市议会外,2014年这里曾爆发大规模本土派与亲基辅政权派的斗争)
(辛菲罗波尔街头)
有些不足的是,这里的基础设施与俄本土的整合仍未同步。首先是通讯,克里米亚半岛依然沿用本地的手机网络运营商,出于成本以及对西方制裁代价的考量,克里米亚半岛并没有俄罗斯本土手机运营商的基站,这也意味着绝大部分的俄罗斯用户来到克里米亚都需要重新购买手机卡或者购买昂贵的漫游服务;其次是银行,俄罗斯最大的联邦储蓄银行(sberbank),在克里米亚半岛仅有极少的自动取款机,绝大多数的银行业务亦都由当地的银行承包;再次是导航系统和交通方面,自特别军事行动以来,出于军事考量,整个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卫星定位系统接近半瘫痪状态,在辛菲罗波尔完全无法使用,在塞瓦斯托波尔只能勉强使用,所以在俄本土可以使用打车软件,在克里米亚只能用随街出租车或公交车。
(塞瓦斯托波尔港)
(塞瓦斯托波尔街头普京的宣传标语:西方不需要俄罗斯,我们需要俄罗斯)
辛菲罗波尔和塞瓦斯托波尔几乎每个月都会遭到来自乌克兰方向的炮击,虽然炮击大多只会袭击军事目标,但整个克里米亚半岛的路上都随处可见军人巡逻。从辛菲罗波尔可以直接乘坐大巴抵达扎波罗热州的沿岸城市梅利托波尔,每天有5班大巴通往新收复的乌东新领土。班次虽多,乘客却寥寥无几,许多大巴都由于乘客太少而直接取消班次。我们乘坐的大巴于中午两点出发, 预计下午八点抵达梅利托波尔。这座城市是俄控扎波罗热的首府。沿途可以看见不计其数的装甲车、救护车、坦克等军用车辆,这条公路是俄军十分重要的前线补给通道。到克里米亚半岛的边界处需要通过一个检查站,看见有中国人来这里,那些军人都感到非常吃惊,他们同我开玩笑,问我为什么要来扎波罗热。这里离前线不过几十公里,并且刚刚经历过战争,如果说是来旅行的,那便是件无比可笑又可疑的事情。我便说我要从克里米亚前往罗斯托夫坐火车,这是一条最近的道路,同时可以顺便看一看新领土的情况。由于这个区域刚刚收复,有着大量的乌克兰间谍活跃在新领土上,因此这个检查站非常严格,我们上交了护照和手机,录入指纹和身高体重,拍照等等,在不同的办公室问话三次,然后在隔离区等待,虽然这些士兵对我们非常友好,但整个过程还是耗了整整三个小时。
二、从扎波罗热到顿涅茨克
这一整套程序走完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们乘坐的那辆大巴早已离开,俄军见状,便开始帮我们寻找同样前往梅利托波尔的私家车,在刺骨的雨雪天中等待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找到了。一上车,司机就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尽快赶路,因为新领土施行军事管制,超过晚上十点在街上行走或驾驶都会被送进监狱。司机询问我们酒店的地址,因为我们在旅行的途中几乎不会提前预定酒店,而是选择到当地以后视情况而定,我于是随便报了一个梅利托波尔最大酒店的名字,并准备打电话询问房间。这时司机的回答让我很吃惊,他告诉我们网上所有酒店电话+38开头的,这些号码已经统统作废。据他所知,绝大多数的梅利托波尔市内的酒店都已经被俄军住满。几经周折后,他联系了一个朋友的酒店,我们总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他告诉我,梅利托波尔是亚速海沿岸的这些城市中相对比较安全的,但即便如此,每周都会有炮击或无人机的袭击,让我们多加小心。
这位司机是顿涅茨克人,2014年以前一直住在顿涅茨克市,曾是一名顿涅茨克市的检察官,还在乌军服过兵役。但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梅利托波尔生活,成为了俄罗斯公民。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表露出许多其他的政治观点。这也是我在梅利托波尔最强烈的感受,这里的人们对于自己的经历往往都十分坦诚,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未来依然是不明朗的,战局同样扑朔迷离,因此他们绝不会像克里米亚人那样坦然的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这位司机带着自己的妻子,因家庭琐事争吵了一路,激烈程度着实让我们有些害怕,这样的恼怒也是我们在克里米亚以及俄本土从未看到过的,在克里米亚,那里的人还可以在黑海旁乘凉喂鸽,抵达新领土后,至少在亚速海沿岸,再没见过如此惬意的景象,战争的阴霾依然笼罩着这片土地。
在扎波罗热,这里虽然更多的人说俄语,但毕竟在乌克兰政府统治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因此这里的人并不像克里米亚人那样,承载着俄罗斯的荣耀渴望回归祖国,他们更多的是最朴实的生活的信念。据统计,自2014年以来,共有接近800万来自乌东的人民加入俄罗斯联邦,我的这位司机也属于其中一员。这并不代表他们如克里米亚的人民一般“亲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整个乌克兰的民族架构是失败的。
快到梅利托波尔的时候还遇见了两次俄军的检查,询问我们是不是战地记者进来拍摄的,我说不是,只是路过而已。俄军对我们非常友好,顺利通过了检查站,我们来到了司机推荐的酒店,这个时候距离宵禁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显然,这个酒店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水龙头流出的水充满铁锈味,地上布满灰尘。酒店老板是一个有些奇怪的30多岁的年轻人,他的反映有些呆滞、迟钝,也不爱说话,我便没有尝试同他进一步交谈。
走在梅利托波尔的街上,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人们看我们的异样的目光,这种异样的目光在俄罗斯的其他地方是不会有的。它并不意味着任何的不友善,只是一种好奇。虽然已经成为了俄罗斯的一部分,但是这座城市还是随处可见乌克兰的痕迹,无论是乌克兰语还是一些乌克兰过去的广告和宣传册等,这同克里米亚那种纯粹的,没有沾染一丁点乌克兰痕迹的面貌截然不同。新领土刚刚收复,俄罗斯政府尽可能的保障这边的物资供给,物价同克里米亚以及俄罗斯本土差别不大,产品也很丰富。街上随处可见的不仅有俄罗斯的国旗,还有俄罗斯帝国的国旗。毕竟,这片土地今天被命名为“新俄罗斯”并不是指它成为了俄罗斯联邦新的一部分,而是它如同克里米亚一样,是叶卡捷琳娜建立的城市、开拓的领土。俄罗斯政府现在在这里尝试做的,就是恢复他们过往的历史记忆,让这片土地的居民找回自己真正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梅利托波尔重新点燃的永恒之火)
(重新筑起的国徽)
俄罗斯政府重新建起了卫国战争的英雄纪念碑,点燃了永恒之火,同时搭起了一座巨大的临时博物馆,名叫“俄罗斯,我的历史”。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展馆是一个连锁的历史博物馆,布展采用的是高科技投影的方式将内容呈现在展览馆中。在这里,我们可以纵览俄罗斯从留里克王朝到苏联解体的历史,其中自然包括新俄罗斯的历史变迁及其归属问题的讲述。由于内部的破坏分子很多,我们全程的参观都有持枪的军人陪同。在同一些军人交谈的过程中,他们告诉我他们来自俄罗斯不同的地方,目前在梅利托波尔市内轮岗执守。大体上来说,军人们每三个月会进行一次轮岗,从前线轮岗到较为安全的地方,不断反复。就我接触的俄军来看,他们普遍洋溢着笑容,工作尽心负责,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种解放者的姿态来到了这片新领土。
(博物馆的外墙,所有的伟大的俄罗斯历史人物)
本来还想在新领土多停留一些日子,去马里乌波尔住上一两天。但当地人劝诫我,马里乌波尔现在依然十分危险,每天承受着相比于沿线的别尔江斯克和梅利托波尔更多的炮击,另外十分不便的是,目前马里乌波尔并没有可供外人住宿的酒店。于是我们乘坐了大巴,预备直接前往罗斯托夫,途径马里乌波尔,希望可以在沿途经停时看看这座战争初期被摧毁的面目全非的城市。在途中,每20公里便有一个检查站,而当我拿出中国护照的时候,他们总是要盘问我许久,耽搁了同车人不少时间。当大巴缓缓驶入马里乌波尔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俄罗斯政府去年刚刚修建的崭新的居民楼,当时俄罗斯中央一台记者曾专门来到了这里进行报道。然而这座城市离彻底恢复重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几栋也许只是这整座城市唯一建好的楼房和学校,剩下的便全是被遗弃的房子与废墟,在整个市中心也只看见两三栋可以正常使用的楼房。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源源不断的泥头车与大货车来回穿梭,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司机说出于安全原因就不在马里乌波尔停留了,我们直截驶向了罗斯托夫,离开了顿涅茨克。在边检,可以看见数以千计的士兵源源不断的从前线返回,也可以看见许多士兵,通过边检走向前线。
(俄罗斯新建的学校)
(被毁坏的马里乌波尔)
(亚速钢铁厂的残影)
苏联解体后,乌克兰虽然作为一个事实上的独立国家存在,但是对于“我们是谁”这个问题,并没有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乌克兰”这个概念,无法将这片土地上不同区域的人民整合成一个民族。克里米亚是最为显著的例子,克里米亚伴随着黑海舰队和苏联的历史记忆,在苏联解体后属于乌克兰管辖的这二十多年中,对“乌克兰”的民族叙事没有一丁点的认同,克里米亚是唯一一个真正保留俄罗斯认同的地区。这种保留并不是指那个1991年成立以后的俄罗斯联邦,而是共享着整个俄罗斯帝国的历史记忆。
然而对于整个乌东地区来说,情况就非常不同了。传统上来看,整个乌东四州自然有更多讲俄语的人,但是这些地区并不存在如同克里米亚一般的亲俄,或是说有明确的身份认同。在20多年后的乌克兰化的进程中,这些地区人们的身份认同却变得更加复杂。这之中有绝大多数对苏联不满,祖辈经历过30年代乌克兰大饥荒的人,这些人自然很快拥抱了乌克兰官方的反俄亲西方的叙事。
与此同时,也有相当多的人,正如我所遇见的绝大多数一样,无论是作为乌克兰人还是俄罗斯人,他们首先选择的是生活。而对于顿巴斯地区的居民来说,情况就更为复杂,顿巴斯在苏联解体后首先要求的是高度自治,这并不是出于任何的身份认同或是政治问题,而是出于其自身经济结构与俄罗斯经济的高度关联性。然而随着基辅当局不断朝西方靠拢,对于顿巴斯的一切诉求统统不予回应,反而从顿巴斯搜刮粮饷以补贴乌西,最终演变成2014年以来的全面战争。也许我们可以说,顿巴斯同基辅当局的离心离德与彻底的分道扬镳,是一场发生在现代的“官逼民反”。我们可以在俄罗斯南部的罗斯托夫看见大量来自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共和国的车牌,当地的酒店前台告诉我,自2014年的战争以来,已经有大量的乌东人民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涌入的乌东难民并没有造成任何的社会问题,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同整个顿巴斯地区的人民有着共同的历史记忆与血缘,他们才会将顿巴斯的难民视如己出。
就我们本次的观察来看,俄罗斯在新领土的整合工作可以总结为两个方面:首先是俄罗斯要唤醒新领土人民的历史记忆,即伟大的卫国战争期间共同抵抗纳粹法西斯的历史记忆。今时今日,乌克兰当局所做的正是要抹灭这种历史记忆,同时将自己的民族建构与身份认同依托在“反俄罗斯帝国”“反苏联”“拥抱西方的自由民主”这三个层面上。这样的国民塑造,必然同乌东人民的观念形成了对撞,同时也产生了纳粹化问题,因为至少在吻合前两个议题上,只有同纳粹合作的班德拉分子可以被重塑为乌克兰的民族英雄,而这也必然最强烈地伤害相当一部分乌东地区的人民以及整个俄罗斯人民的感情。俄罗斯重塑历史记忆主要通过建博物馆,滚动播放俄罗斯爱国主义的纪念短片,在街头建立卫国战争的纪念碑和永恒之火,历史符号等。可见,今天的乌东人民依然处于某种迟疑与彷徨,也许再过五年十年,局面变得明朗后,乌东地区的整合才会更加深入。
其次是关于基础设施与日常生活的接轨,据我所知,虽然俄罗斯政府可以给当地的百姓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但是俄罗斯无法保证过去生活在乌克兰体系下的退休人员工资的全额发放,许多过去在乌东地区从事各种职业,拥有自己公司的小厂主与个体户不得不面临着所有先前的投资付之一炬,一切重新开始的困境。直到今天,在罗斯托夫周边还有三四个巨大的难民营,住在里面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妇女儿童,以及各种失业、再就业的人,于他们而言,融入俄罗斯是唯一的选择。
三、俄罗斯与中国----观察与警示
在这趟俄罗斯之行中,还有一点值得留意,那便是当地人对中国的态度。我们一直以来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听过许多有关中俄关系的传言,比如说中俄之间只是政治官方层面有密切往来,民众之间的了解甚少,俄罗斯骨子里还是更喜欢欧洲。这样简单化的描述,无法使我们真正理解中俄两国人民的关联。如果说上述那种刻板印象描述是正确的,那么他不仅符合俄罗斯对中国的态度,也同样符合中国对俄罗斯的态度。归根到底,拜倒在西方近两三百年所建立的物质霸权和话语霸权之下的人,在任何一个非西方国家中都屡见不鲜,他们活跃在各个国家的知识界与媒体中,肆意宣扬着自以为是的见解,例如说:俄罗斯人对中国人印象很不好,歧视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在90年代的时候将许多假冒伪劣的商品以次充好卖给俄罗斯人,同时俄罗斯人同中国人打交道的大都是活跃于服装市场,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往往是治安较差的是非之地。
这些说法也许在某个历史阶段确实属实,但这些只言片语绝不能回答中俄关系这个更为深刻和严肃的问题。从日常生活层面来看,中国商品的质量日益提升,全产业链的中国工业已经覆盖了俄罗斯人的衣食住行。随着西方对俄罗斯的全面制裁,中国越来越多的产品进入俄罗斯市场,日益增长的合作与互补正在为两国间友好往来奠定坚实的基础。此外,我最想强调的是:一种基于共同价值与信仰的中俄友谊。
每一年,全世界都在讨论纳粹,中俄的反思基于正视历史,重申战争的正义性,强调抵御纳粹的集体记忆以及歌颂保家卫国的高尚情操。而西方,反思纳粹则变成了反对国家、反对集体、强调多元价值、个人主义以及树立犹太人的绝对政治正确。因此,当俄罗斯以“反纳粹”为名发动特别军事行动,所有接受西方价值观的人只会不假思索地认为,乌克兰没有纳粹,这是普京个人的政治宣传,因为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是犹太人。西方现代的整套立足于个人自由的价值源于分离与脱嵌,其具体的历程表现在各个小教派从普世教会中分裂,民族国家纷纷从帝国中独立,而20世纪以来,个人从家庭与共同体中出走追求所谓的个体自由,民族国家进一步撕裂为身份政治团体与利益集团的现象屡见不鲜。这样一来,国家与公共空间变成了纯粹的各色小丑与机会主义者表演的舞台,在各种败坏权利理论的支持与鼓舞下,一幕幕荒诞不经的闹剧上演,而人们却习以为常。
中俄立足的是聚合,尝试着完成整个国家自下而上的立体的多元的整合。无论是国民的历史教育,还是家风家训的弘扬,还是个体公民品格与价值观的培养与塑造,这都是两国义不容辞的责任与义务,毕竟,把一切的公共领域让出来,任由个人私利与欲望尽情挥霍总是最简单的。中国和俄罗斯都在尝试着保留国家的神圣性,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够真正的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从我在俄罗斯街头同当地人交流过程中可以非常直观地反映这一点。我在克里姆林宫参观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来自俄罗斯中部鄂木斯克的九岁男孩,当他得知我们来自中国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习近平,一个优秀的领导人。”这一点让我很吃惊,因为当我同绝大多数外国人,主要是来自西方国家的外国人交谈,当他们得知我来自中国以后,只会说一些其它的事物,诸如熊猫,中国菜,成龙之类的。可以说,有相当部分的俄罗斯人,是通过国际新闻外交活动以及历史课本来认识中国的,而不是诸如旅游、电影、娱乐等。
另一个令我印象更加深刻的是,在莫斯科市的博物馆,这位60多岁的莫斯科奶奶正在博物馆的更衣室负责看守大衣棉袄。她听说我们来自中国,话匣子便打开了。她告诉我,自己的两个儿子本是中学历史老师,特别军事行动开始时,就踊跃报名奔赴前线。这位奶奶告诉我,她没有劝阻,因为她的祖辈们也同样是在二战的时候抵御纳粹,保家卫国,今天的俄罗斯青年必然应当承接这样的使命。她跟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中国对俄罗斯的慷慨相助以及对于俄罗斯人民最为坚实的支持,她对于50年代的中苏友谊依然保留着源自其父辈讲述的清晰的记忆,她告诉我,这样的友谊应当传承下去。
在俄罗斯可以遇到很多和中国人民共享坚实的历史记忆的人。在这个意义上,中俄友好绝不是一件只存在于官方而在民间荡然无存的“面子工程”,更不是基于所谓对美国的反对或仅仅基于利益互换考量的盟友。恰恰相反,中俄友好是立足于更为坚实的价值根基上,我们暂且可以把这样的价值根基称为:以聚合反对分裂,中俄从来不是在捍卫自己的特殊性,这样只意味着自我矮化。中俄正在做的,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层面,都在尝试着复兴以“聚合”而非“分裂”为代表的真正文明。而现阶段,中俄在一面共同的“反殖民”旗帜下战斗,前些日子中联部率团去莫斯科参加了由“统一俄罗斯”党筹备的大会,这次大会的主题是“共同抵制新殖民主义”。很显然,这里所说的新殖民并不是18、19世纪西方对世界的殖民的那种意义的殖民,而是指现代西方的价值正在经历一场新的变异,变异后所产生的毒素正在全方位的侵入世界上任何一个古老文明社会的有机体中,瓦解人民的信仰、责任与生命本身。中俄作为负责任的世界性大国,有义务抵御以个人主义、消费主义、身份政治、享乐主义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思潮,反对近代西方的分裂的,扭曲变形的败坏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