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再评《热辣滚烫》：“饺子喂猪”还是“粗糠喂猪”？

01

上一篇文章《评〈热辣滚烫〉：“就像啤酒里被撒了一泡尿”》【点击阅读】被推送之后，有读者提出不同意见，其中一位的看法比较有代表性，原文引用在这里——

“……这个郭老师就太绝对了吧？乐莹被妹妹打了爬起来还是拿笔签了字，这是为啥？有几个能做得到？本心十分不想参加节目但还是去录了这又是为啥？闺蜜劈腿男朋友还要求她参加婚礼以维护声誉乐莹也去了且不揭穿又说明了啥？家人在她搬出来后置之不理但在需要她时又过来求助乐莹马上回家帮忙又说明了啥？……太多的细节，都在告诉我们乐莹是一个有两个苹果不管大小只要家人朋友需要她都会全部送上的大善大爱之人，在一次次被辜负之后，才明白爱人之前先爱己，生命的本身是先要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一味的付出迎合别人!!”

这位朋友一定对善、爱有误解，才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

在原著《百元之恋》中，一子小姐帮助被超市辞退的老员工斋藤佳子，因为她有可能陷入饥饿，这无疑是一种善，一种爱，尽管是一种小善小爱；教在学校里被霸凌的小外甥练习拳击，并鼓励他练好了以后“打回去”，这是有正义感的表现，也可以说是一种小善小爱。

但是，在《热辣滚烫》中，妹妹乐丹、闺蜜莉莉、表妹豆豆对杜乐莹所做的事情，却都是赤裸裸的、极度无耻的恶行——或公然欺骗，或巧取豪夺，杜乐莹对这一切均采取隐忍、迎合的态度，这就不是善和爱，更谈不上大善大爱。

这种行为，往轻里说，叫糊涂虫，没有是非感。而是非感是人之为人的基本条件，一个人如果没有起码的是非感，即不配称之为人！

往重里说，则叫纵恶。

比如，妹妹乐丹，婚内出轨，与别人生了孩子，离婚回到娘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巧立名目，要抢夺乐莹的房子，还恶言相向，大打出手，面对这样的恶行，乐莹居然选择把房子送给她，这不是纵恶又是什么呢？

如果有一天，杜乐丹走到像不久前被正法的吴谢宇那样弑父弑母的程度，杜乐莹会不会后悔呢？

再比如，表妹豆豆，作为电视台编导，公然欺骗节目当事人，欺骗观众，违反了最起码的职业伦理，杜乐莹作为大学生，不可能不意识到，豆豆既然可以欺骗作为表姐的自己，当然更可能欺骗其他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放任她转正呢？那不是要给她机会祸害社会吗？

杜乐莹这样做，绝不是什么她不明白“爱人之前先爱己，生命的本身是先要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一味的付出迎合别人”，而是她太爱自己了，太自私了，她只顾自己息事宁人，图一时清静，却不管此后这些恶人的恶行泛滥成灾！

从这个意义说，杜乐莹甚至比杜乐丹、莉莉、豆豆等更冷酷、更残忍，因为她知恶，纵恶。

谈到善，我只能说，坚持正义，除恶扬善，才是最大的善！

当然，很多人做不到这一点，也不必要求他们做到这一点，但最低限度，是不能让作恶的人从自己的恶行中得利。

做不到这一点，根本就不配谈善和爱！

02

杜乐莹的困境，主要是她的价值观出了问题，如前所述，她做人毫无原则，缺乏起码的是非观。

解决她的问题，当然只能从校正价值观入手。

但是，导演贾玲，对杜乐莹的价值观问题未置一词，反而让她去练拳击、去减肥了。

试问，肥胖是她受到伤害的原因吗？练了拳击，就能自动解决是非观的问题吗？

杜乐莹练拳击很努力，但对价值观问题，从来没有反思，更没有开悟。

假定，杜乐莹减肥成功后，乐丹又带着孩子找她，向她要另外一座房子，给还是不给呢？莉莉把乐莹的新男友撬走了，还要她去当伴娘，去还是不去呢？豆豆又要她合伙演戏，共同欺骗电视观众，演还是不演呢？

所有这些问题，都不可能通过减肥来解决，但贾玲一定要通过减肥来解决，所以，愿意思考的观众就会感到怪异，感到不知所云。

事实上，导演贾玲，陷入了一个她本人制造的，因此也无法被她本人突破的悖论——

这个悖论即：她要以减肥100斤为本片的最大噱头，但是，为了避免舆论的批评，以及票房营销方面的考虑，她又要极力回避减肥的主题，假装这部电影说的不是减肥。

整部电影逻辑混乱的根源，概由于此。

贾玲是很聪明的，她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自己无法突破这个悖论，所以，她用一个又一个的噱头来左支右绌，掩盖破绽，至于前后矛盾，就顾不上了。

比如，雷佳音饰演的拳击教练昊坤，已经34岁了，为了区区3万元，就准备放弃对自己职业生涯有重大影响的一场比赛，这合理吗？他做不了运动员，做教练还是可以的，怎么忽然就沦落到工地搬砖呢？

沙溢饰演的拳击馆长也很分裂：一开始，他为了钱，恨不能把拳击馆办成牛郎馆，各种威逼拳击教练出卖色相，勾引女人办卡（这个细节也证明了贾导根本就不尊重女性，女性在她的镜头里，都是色迷迷的，见到帅哥就走不动）。但是到了后半部分，沙溢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为贾玲实现梦想忙前忙后，又不太在乎钱了。

这个期间发生了什么？观众全不知道。

还有，杜乐莹在超市打工，月薪2500，房租1000，300元一节的拳击课，说上就上了？就算不吃不喝，一个月只够上5节课，这点训练量，一年后就能去打比赛了？

杜乐莹全面开挂，日夜训练的时候，已经丢了工作，她好像也没什么积蓄，刚出走时租房的2000元押金都要老妈垫支，房子也已经过户给了妹妹。她从哪里弄来钱交学费？那么大训练量，蛋白粉买得起吗？难道她买彩票中奖了？

如果是暂时欠着拳击馆的，沙溢为什么会同意呢？杜乐莹拿什么做抵押？沙溢为什么相信她有能力偿还？

……

我们之所以会被电影感动，是因为假定影片中的故事在某一时空中真的发生过，其中人物性格的变化，情节的延展，也遵循同样的、至少是我们可以理解的逻辑。

去掉了这个假定，电影就会变成没有意义的视觉奇观，也许会让我们惊奇，但不能让我们沉浸其中并且收获感动。

说到底，是不是愿意尊重生活的逻辑，也反映了电影导演是不是尊重观众。

03

《热辣滚烫》已经成了春节档的票房之王。

中国其实是市场原教旨主义最严重的区域，市场认可了，其他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在市场面前，一切成王败寇。

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再说几句。

《热》的成功，看来主要是这样两个因素：

1、“减肥100斤”的噱头；

2、铺天盖地的营销。

至于电影本身，恕我直言，只能说乏善可陈。

营销重于电影——这是近年来中国电影的一个奇特现象。

如果今后，这样的操作成为一种模式：“找一个外国电影翻拍+噱头+营销”，就能够稳居票房之王的话，那么对中国电影而言，究竟是祸是福呢？

记得有一年，姜文对自己呕心沥血搞出来的新片票房不理想感到不快，他吐槽说，“就当包饺子喂猪呗！”

这句话，暴露了姜文的精英意识，是不对的。

但是，愿意像包饺子一样做电影，至少说明导演是有诚意的。

姜文之后，愿意并且能够端出饺子来的导演已经不多了，能筛点细糠出来，就算不错了，而今年的春节档，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加了激素的粗糠。

无论是饺子、细糠，还是粗糠，猪都得吃，因为牠们没有选择。

但观众不是猪，是人。人有能力做出选择，也应该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