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己的“大屠杀”教育,缺失太多,任重道远
今天向一位国际学校读书的小朋友展示了这本书。我问ta知不知道那个H打头的词,ta说“知道”,“是‘大屠杀’的意思”。我问ta知不知道N开头的词(巴勒斯坦大灾难),ta说不知道;Z开头的词(锡安主义;图一文章标题),也不认识。
我感觉国际学校的教育确实很到位,认识H,不认识N,也不认识Z。而且把H直接翻译为“大屠杀”。我就问ta,哪次大屠杀?谁屠杀谁?你这都大屠杀了,没有主语宾语,也得有个时间地点吧?当“大屠杀”在你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指人类历史上某一次惨剧时,这不仅是对现当代左右其他战火遇难者的不敬,也是对那一次灾难遇难者的利用和歪曲。
我继续问:你知道几天后的12月13日是什么日子吗?ta说不知道。我说是南京大屠杀发生的日子,1937年。ta之前就说过,对这段历史没什么印象,因为没怎么看过中国书。但对二战时欧洲的历史、欧洲犹太人的苦难是非常了解的。
这是明显的教育赤字,这个赤字在某些圈子里是不罕见的,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还有几天就是国家公祭日了。关于“大屠杀”,这些年来我有几个小看法:
第一,我们在汉语语境下应该尽量避免将H词翻译成“大屠杀”,H研究也不能叫“大屠杀研究”。之前看到的“纳粹屠犹”,有主有宾,是个更好的名字。我们必须规定这个词在汉语语境下的时间、地点、人物,因为有了这三个要素,我们才能更好地区挖掘其起因、经过、结果。欧洲犹太人的苦难,与巴勒斯坦的移民不完全有关,与过去广大阿拉伯世界的犹太人,完全无关。无论如何,一件事独霸一个普通名词,或一个普通名词因为一件事变成专有名词,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第二,我们应该总结教训。之前我们有个误区,就是对南京大屠杀的纪念总想跟人家西方人纪念纳粹屠犹学习,如果能跟人挂上钩乃至蹭个热度就更好了。特别是媒体的朋友,当场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我也是看到过的。
关于对方特别强调“唯一性”并且把唯一性看作政治资本,为自己现在的各种行为辩护的事情,大家的讨论已经很多了,不再赘述。而我们作为二战的最大受害者之一,如果真的想在国际大屠杀(广义)研究中取得更多的话语权,我们更应该加强对其他历史事件的宣传,与这些纪念和研究多多合作。印第安种族灭绝、巴勒斯坦人的“大灾难”、澳洲土著人大屠杀(图四)就是很好的切入点。我们可以主动地去举办一些活动,不要天天总去揣测什么敏感什么不敏感。都敏感了,丧失话语权的是我们自己。
第三,我们不要假定西方人很了解或很在意我们在遭遇,兴冲冲地就跟人家直接交流。与此同时,我们更没必要把他们当做唯一的乃至最重要的听众。的确,我们一旦宣传三千万遇难者,他们就恨不得找你问三千万人的身份证号,不找你要照片、问你每个人头发有几根就不错了。但是,舆论战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全世界还有几十亿同样受过帝国主义之苦的人,西方世界也有年轻一代和老左翼,我们是不会缺听众的。
第四,为了打掉某些人对某些概念的话语霸权,我们对二战中国同胞悲惨遭遇的纪念和宣传,就不应该停留在个体事件上。对方(在这里不是说日本右翼,而是国际西方右翼)一定会在“系统性”和“处决方式”上下功夫,尽力把我们的遭遇描述为战争中不可避免的平民伤亡,而把他们自己的遭遇描述成某种“不可言说”、“难以理解”的千年仇恨的结果等等。
我们要做什么呢?我们要强调三十万,但更要强调三千万。从东北到西南,日寇铁蹄所经之处,生灵涂炭,几无例外。三十万同胞几日内遇害,当然令人心痛,但不要说西方人根本不在乎我们,而且因为日寇吃了两枚原子弹就觉得日本是二战受害者,就算他们发一点点善心,注意到三十万了,人家一看,诶,比六百万差太多了嘛。可实际上,十四年抗战我们损失了两三千万平民。我们花了那么大力气,让中国人记住的了三十万,却没注意到三千万,这是应该改进的。
我们要强调,轰炸城市和在战争中杀平民,就是系统性、有预谋的种族屠杀。本来是两军对垒,然后你大搞烧光、杀光、抢光,这难道不是系统性的种族屠杀?在加沙是,在八十年前的中国当然也是。
我们要强调七三一那中国人做人体实验,这比毒气室可怕。日寇占领大同期间,强迫中国人服苦役,挖煤,至少几万人死亡(图三)。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南京、抚顺、浙江象山,都有万人坑,还有一些恐怕我们都不知道。奥斯维辛也好,布痕瓦尔德也罢,本质上能有多大区别?恐怕真要加一加,区别就是中国遇难者更多、更惨。
我们更要强调,除了肉体消灭,日寇妄图分裂中国,占领中国,施行皇民化教育,把中国变成殖民地。他们失败了,但万一成功,则全中国都会变成台湾和东北,几代人之后,恐怕汉语和其他中国语言都会逐步消亡。这不就是经典的南美式种族和文化灭绝?未遂,不代表没有犯罪意图。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不是随便说说的,也不只是因为有同胞丧失生命。一些后来投诚的日本人,包括当了八路乃至解放军的,以及留在中国的日本左翼,为什么一次次说日本人欠中国人的一辈子都不够还?因为人家真的看到过。在20世纪,不说无出其右者,其悲惨程度也不亚于任何欧洲地区和欧洲民族的遭遇。
总之,以小见大,我们自己的“大屠杀”(作为专有名词或普通名词)教育,缺失太多,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