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张国立、韩庚主演的电影《我爸没说的那件事》?

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在《我爸没说的那件事》当中,泷田洋二郎依然拍摄了“父亲在儿子心中形象的模糊”,展现两代人之间的心灵隔阂,却没有像《入殓师》一样,将父亲作为纯粹的模糊化背景,而是更加正面地表现了父子之间的隔阂细节,更注入了乡村与城市,传统和当代,形成了更多面的新意表达。

在电影中,我们甚至看到了很多非常中国化的元素,乡镇青年与相应的轻松喜剧桥段,小镇老人的生活起居细节,以及“城市化”这种非常符合中国当代发展阶段的主题性表达。它有着日本电影的风格,却同样是“中式”的。

我们当然必须承认它在体量上的不足,特别是在中期“进入城市”后的部分显然过于单薄,缺少了更细致的展开,而这本应是主题表达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似乎更适合一部电视剧的体量。但是,本片在情感表现力上的强大,相应的电影技法使用,以及内核的“返璞归真”,都让本片具备了非常经典向的价值。它有一种对当代电影“艺术”中高概念+价值观宣扬+强设计审美倾向的抵抗,将电影回归到了最本质且无关于政治的“情感描述与心灵打动”之上,这也正是文艺的永恒魅力。

第一场戏中,我们首先看到了父子之间基于传统的和谐一面,借助“冰晶糕”为媒介。镜头从二人分别制作的动作开始,最后落到一起操作的案头。这种默默流淌的氛围中只有最基本的动作,显然无关于“高深技法”,父子之间传递的是亲情。这个开头的氛围已经锚定了全片的落点。随后则出现了儿子对其环境的“不融入”,他的手机响起,与此间环境的古朴传统并不融合,随后被赶出了操作间,在古色古香的环境中翘着二郎腿打电话,拿出藏起来的烟,自身带有的当代气质与周遭传统氛围的冲突更加明显。

此时,父亲形象的“模糊”也就出现了。儿子在正面镜头中打电话,父亲则是操作炉火的背影,其形象在父子的区别之中变得模糊起来。此时产生隔阂的不仅是儿子对环境,更有流淌的亲情氛围。在此时的儿子眼中,父亲背影遮挡了他的脸庞,让其模糊起来,而遮挡的则是关于其真实内心的秘密,此时似乎是制作的技法秘方,并由此打破了他对父亲的情感,这需要到结尾去完成“技法”与“亲情”的区分,随之得到父亲形象的清晰化。

在电影初期,父子的隔阂以各种生活细节进行呈现,并落到了“冰晶糕”这一传统文化之上。儿子不满父亲不传出秘方,父亲的沉默变成了他眼中父亲对其没考上大学的怨恨与强留在小镇的独断,父亲的形象随之模糊起来。可以看到,“冰晶糕手艺”中最关键的最后一步,成为了冰晶糕秘诀与父亲形象的核心答案。在电影的开头,答案实际上已经给出,先是烟雾的特写镜头,随后父亲独自在大自然的森林中划船,将冰晶糕以“放入火炉”一样的方式处理,并与之默默对坐。此时的父亲与“火炉“不再是背对镜头,而是正面出现,以其绝对的独处状态带来了最终的答案。在这里,它代表了技艺上的回归传统,并随着影片的发展而重塑其细节意义。

在电影中,儿子以一种当代化的形式出现,并与周遭的传统环境形成持续的突兀对比,进而延伸到对父亲周遭传统环境的隔绝之上。他站在古镇的街头,唱着流行歌曲与悦悦相遇,与悦悦骑着摩托车穿行在小镇之中,共同畅想着铁路提速后可达的远方,期盼着走出这个传统的小镇。他的爱情是当代的,是与“大都市”相连的,期盼着过上消费时代下的大城市生活。而当父亲与这段“向往当代”的爱情对接时,环境内部的冲突就产生了:儿子和悦悦的约会段落中,父亲或是突兀地闯入房间中,随后尴尬地离开,或是其咳嗽的声音打断他们的甜蜜。

在电影的发展中,儿子逐渐接触到当代的世界,也意识到了传统观念弱化的不可避免。他的爱情对象悦悦并不纯粹,而是像当代人一样地功利,促成了他放弃“不起眼的破糕点”,去大城市闯荡。然而,当他来到大城市,投身到当代娱乐行业之中,却发现了“传统”的沦丧与自己的价值:一幕幕的古装戏现场即是“传统”,而其中的当代人们则非常蹩脚,而他在打杂中被呼来喝去,反而因手艺而得到了偶然的一次闪光机会。但是,“传统”在当代却必然被消费主义与娱乐化影响,就像那些轻浮做作的古装剧一样,而儿子的闪光也迅速在“捏脚意外”和“行业潜规则”中暗淡下去。

这也对接回到了小镇的冰晶糕之上,在儿子受挫的同时,父亲也再次面对了品牌收购的诱惑,在一片破败的环境中,“被吞并”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是收入难以承载当代需要后的困境,或是随之而来的转卖。悦悦两次对冰晶糕表现出抗拒,先是说“从小吃到大,想吃提拉米苏”,随后则是在当代的楼房环境中表示“孩子还不能吃冰晶糕”,这已经表明了当代年轻人对传统手艺的轻视,而这也延伸到了年轻人对一切传统观念的态度之上,他们组成的时代将会吞没一些传统的美好存在---在消费与资本时代下的老技艺,工匠精神,就像父亲始终的咳病背后的不可逆去世,以及其身上一切传统的消亡。

传统传承的断裂,当代化对其的吞噬,在儿子结婚后的爱情上得到了明显的表达,当代化环境对她的改变也随之出现。当婚姻生活逐渐展开,他们身处于大城市之中,必然在其当代化的环境中适应着生存。在生计的需求之中,儿子再次回到了影视行业,觥筹交错、迎来送往,在奔波中逐渐淡漠了与家人的相处,“家庭让位于事业”构成了他的当代家庭观,甚至在孩子生病时都无法接听电话,逐渐与悦悦产生了情感上的断裂。

而另一方面,父亲也表现出了对传统的被迫让步。他听到孙子出世,旋即进入了“城市楼房”的当代化环境,孙子却抗拒着寄托“传统”的冰晶糕。他教育儿子要重视家庭,也终究无法改变对方。最为典型的,便是他在承载一切的“冰晶糕”上的让步。孙子需要手术,他感受到了当代化城市生活中的生计压力,无奈只能放弃了多年来“限量售卖”的传统规矩,它往前情而对接“收入水平落后时代的被收购困境”,向后则对应“过度闻烟多卖糕点”导致的“死亡加速”,象征着“当代化进程对传统消亡的不可逆加速”。

这就是所有人都在面对的现实,电影并没有局限在父子的观念隔阂之上,而是表现出了一切传统的必然消亡,当代化与其造成的毁灭作用不可阻挡。即使是最传统的小镇,也会逐渐遭到当代化的改造。儿子与妻子希望回到传统环境之中,却发现已经无路可退,因为传统已然彻底消失。他们给孩子指点着故乡的风光,却发现商业化运作的冰晶糕已经在曾经玩伴的手中大行其道。他们与父亲和睦相处,身处在传统的环境中,却最终无法获得制作的秘方,直到父亲作为“传统符号”的死亡。

作为最终的谜底揭晓,冰晶糕的秘诀本身更是成为了“传统”终将消亡的关键象征。传统的制法需要损伤身体,因此父亲才拒绝了儿子的学习,甚至将之关在门外,而当代化则加速了其消亡的进程,就像为了手术费而必须多做冰晶糕从而加速了父亲的死亡。父亲没有告诉儿子的事情,便是“传统必然消亡”的真相,以及自己“不希望儿子承受其消亡痛苦而一力承担”的亲情付出。这是很有趣的一点,电影并没有过度夸大“传统”本身的闪光,而是表达了它的必然消亡,因为这是时代发展的大势。而作为时代变幻中始终不变的,则是恒久的感情,父亲为了儿子的生命而拒绝了“传统传承”,他在乎的是血脉,而非技艺的传承,就像他会为了孙女而“进城市楼房环境”,也不拒绝儿子生活在都市,强调的只是“太难了就回家”中的关怀。而他为了看到第三代血脉而限制售卖数量的做法,也早已说明了在“传统手艺传播”上的让步。

由此一来,社会层面上的“传统”和“当代”混合在了一起,变得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儿子对父亲的深情,不负他的付出,将寄托他心血的小店---而非“味道”---保留下去。冰晶糕的秘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隐瞒秘诀本身的爱。这也是“父亲真正没有告诉儿子的事情”,带着我们回到了开头的一幕,即“儿子眼中父亲背影的模糊形象与隐瞒之事”:在前期的精妙“误导”中,我们会认为这是一种基于工匠精神的隐瞒,是让儿子自行领悟传统精神的沉默,以背影遮挡了制作的秘诀,实际上遮挡的却是对儿子的深情---如果让儿子学到传统技艺,他就会损害身体,哪怕只是知晓也会让他徒增对自己的伤感。这也体现在了全片中频繁出现的“环境”手法之上,儿子之于“表层传统环境”的突兀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父亲一次次将之关在操作间之外的“主动隔阂”则是对他的遮挡隐瞒之爱,是为了解决这种“传统与当代“的突兀---寻找更好的手法,失败后“拒绝其传承传统技艺”---而承受着痛苦的努力。

“遮挡隐瞒”的背影之后,是父亲的真情,它必须以“始终不告诉”的沉默方式来实现,沉默本身便是真情之深厚的程度证明。即使承受误解与来自儿子的情感刺痛,也要将之坚持下去。这种隐忍与克制中反现深厚的爱意表达方式,正是日本电影的一贯风格,抛弃了戏剧化的激烈冲突与情感高潮,而是始终无言,一直到父亲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幕,依然是烟雾缭绕中沉默而坐的模糊背影,是对于开头“遮挡隐瞒”的再现,而非父子之间最终面对面开解瞬间的激烈争吵到抱头痛哭。在最后的这个背影中,父亲始终不曾告知的深情缓缓流出,他接受了以这种在儿子眼中“与开头并无二致”的形象离去,消化了一切的痛苦而不求回应。这种痛苦也与“传统技艺”结合起来。他结束了冰晶糕的传承,承担了“灭绝技艺”的痛苦甚至“祖辈的责罚”,只为了让儿子能够更健康地活下去。在父亲的眼中,传统技艺完全让位给了父子亲情。

在影片结尾,“父亲没有告知的事情”在儿子主动的血脉激发行为下传递出来,“对亲情的默默付出”之谜底成为了最重要的东西,在时代变化的历史演进之中堪为“唯一值得流传继承之物”,成为了血脉家族的根本。这才是最终需要保留的“本质传统”,它支撑起了自古以来的庞大家族,而非所谓“立业之本”的传统技艺,因为一切都会落伍,只有血脉不变。最终,儿子放弃了曾经的传统味道,以当代城市人的打扮进入了大自然的“传统”环境之中,决定做出自己的味道。技艺变得当代了,而对父亲心血店铺的继承却包含了对“亲情付出”的延续,他会像父亲的付出一样,放弃自己对当代物质与外部世界的迷恋。

而这种“对亲情血脉的重视”,也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根本传统”:儿子和妻子在当代都市中面临压力,情感关系摇摇欲坠,只有回到了传统小镇之中,方才得到了关系的修复。在二人重逢的时候,导演也做了相应的铺垫。儿子和悦悦的重逢以“传统”为起始,儿子看到了老古装片子,创作态度端正,意味着传统对他的回归,在大城市中的受挫已经让他有所醒悟,随之与同样饱受挫折的悦悦重逢。可见,其契机正是儿子对老古装剧的观看,二人对当代都市排挤的共感,是基于“非当代情感倾向”的。

小镇中的生态会变,技艺也会变,传统的被取代是不可避免的,最典型的象征正是传统秘法中无法平替的致命副作用。对血脉家族之情的重视却不会变,足以让儿子一家在已然商业化的小镇中恢复和谐关系,这也是小镇在“小店林立与古色古香之表面”下面隐含的,始终不会改变的真正“传统”。

事实上,在孙子刚刚出生时,父子之间的亲情传承已经得到了铺垫:儿子顺应了父亲的愿望而结婚生子,夫妻二人对孙子的英文化起名也在父亲的坚持下修改回了“闻烟”---“闻烟”是技艺的秘诀,承载了父亲对孙女的爱,对晚辈的疼爱才是他由起名而给出的“传承”,其只是作为包含长辈亲情的名字而存在,并非其文字表义对应的“传统技艺秘诀”,前者得到了三代之间的传承。儿子初到大城市中,以和父亲一起做活时的揉面手法获得了短暂的闪光机会,这个简单的手法并非他学到的技艺秘诀,更多的是与父亲日常基本劳作之中共处出的亲情凝结,这也提前呼应了结尾,他没有继承手法上的秘密,而获得了血脉精神的传承。

另外,在一起吃饭的段落中,父亲希望他成家立业,早日让自己看到孙子,完成一种家族血脉的传承,他却表示“让你失望了”,随后回落到了对手艺的传承话题之中,以内在冲突的尴尬沉默作结。这带来了“手艺”与“血脉”的混合,在此时的儿子眼中,“告知手艺”即是“展现亲情”,就像他“为什么不传给我”的怒吼中割裂掉的父子亲情。“技法”与“血脉”的传承高度捆绑,为影片的结尾答案进行了铺垫,最终在儿子的心中区分开来,放弃前者而留下后者。

“技艺”之于“情感”的让位,是本片相比一般同类题材的最大区别。在大部分作品中,对传统的坚持,对工匠精神的信念,对手艺与文化的传承,都会是那个“不曾告诉的秘密”,并以“需要儿子自行体悟”作为谜底,最终完成出于父辈主观的传承。然而,在本片中,这一切反而是不重要的,连同”秘密”也一反常态,变成了完全不希望传承之物,唯一重要的只有血脉亲情,包括儿子最终对技艺的了解,都是来自于对父亲驱逐自己出族谱的亲情愤怒,而非刻意地挖掘秘方,他事实上在父亲死后已经放弃。而亲情也必须由“隐瞒不告知”为唯一实现途径,秘密的”延续始终”由此变得更加必要,在“技艺”与其目标的“感情”这两个层面上均不能告知于人,正因为直到最后的不告知才有了父亲目标的实现,其本身的隐忍反而凸显亲情。

这也带来了影片的另一个独特性,即对“模糊父亲清晰化”的处理方式。在一般的电影中,父亲的模糊来自于父子二人因外部因素而导致的隔阂,双方并不会有意地促成这些它,只是陷入无法解决的困境,并随着对彼此亲情的认知而逐渐清晰化,这是双方共同的目标。而在本片中,父亲有意地促成了自己的模糊,承受了模糊的痛苦,亲情反而是从模糊中体现,“导致模糊的隐瞒”便是父亲为儿子付出时的形象,背影遮挡住的后面并没有真正的答案,为儿子挡住烟雾的背影就是答案。

在电影的开头,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儿子看着父亲遮挡住什么的背影,对他面孔的感受变得模糊,不知他为何遮蔽了自己对其身前之物的传承。他彼时以为父亲遮挡的是技艺,即作为秘方的“闻烟窍门“,实际上却是“付出自己”的亲情,是不想让儿子了解并受损害,作为亲情载体的“独自闻烟”。于是,“闻烟“便具有了两重属性,并最终落到了更重要的亲情一方。而巧妙的是,自己的亲情付出其实同样也并非父亲希望告知,而是“始终没有告诉”之事,因为他不希望儿子接触到这种付出背后的沉重,与“继承技艺的代价沉重”相结合,这才有了在两个层面上对其的遮挡。遮挡带来了儿子的误解,让父亲承受痛苦,却依然要坚持下去。

这种承受与隐忍的沉默背影本身,便与它的“遮挡与不告知”一起,成为了父亲不惜一切之亲情的象征,在儿子一次次的误解与愤怒离去时父亲同样的背影中反复加深。在儿子眼中,“遮挡”一开始似乎是父亲对“传承与告知内容”的隐瞒,最终发现其本身便是他需要传承的东西,代表了宁愿承受任何痛苦与误解的亲情付出之心。第一场戏中,儿子看着的父亲背影,很好地具象了父亲的隐忍承受---他在儿子的注视下闻着烟雾,始终没有咳嗽一声,对烟气的默默忍耐便是对其亲情付出方式的象征。在儿子面前,他也会经常咳嗽,却始终没有在操作时出声,不想让儿子意识到他此时进行的“闻烟”手艺与随之而来的损耗,从而避免儿子牺牲身体而继承手艺,甚至还防止了儿子看到巨大付出后对他的挂怀与担忧,从而陷入沉重的心绪中。

相应地,理发店一幕的背影则带来了隐忍背后的痛苦,误解他的儿子愤怒离开,父亲再次以背影出现,背影也第一次爆发出咳嗽:在儿子看不到的时候,他才展现出了因沉默隐瞒而导致的身体病痛,这也是儿子对自己态度带来的情感伤痛,但他却必须在儿子的眼前继续保持沉默的背影,将咳嗽代表的痛苦隐忍下去,对咳嗽表现得云淡风轻。在自己闻到烟雾而剧烈咳嗽的瞬间,儿子终于意识到了背影的含义,他眼中的父亲也不再是“不露脸”的模糊形象,而变得清晰了起来。而他需要传承的,便是清晰后的背影本身。

它带来的“沉默与隐忍”形成了全片的情感表现方式,毫无外露的主动传达,更没有激烈的情绪交互,“不言说与不露情”的隐忍本身就是巨大情感力量的凝结,沉默地流淌于所有场景镜头之中,引导出了每个画面中父亲对儿子的亲情投注方式。这甚至与泷田洋二郎的《入殓师》都有很大的区别。

在《入殓师》开始的段落里,由于少时的种种矛盾,主角记恨离家出走的父亲,从而回避了对父亲的记忆,在记忆中出现的父亲,其脸也始终模糊。此时,对于主角来说,他的父亲就是单纯地“死去”了。虽然肉体生命依然存在,但他已经被主角的心灵抹除,不再存在于主角的记忆之中。“他现在也许死了吧”的台词,正是这一点的对应。

事实上,这也引导出了亲情的逐渐麻木与冷化——没有了对父爱切实感知的主角,表面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剧烈影响,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状态,熟悉了没有亲情的生活,但是,在内在层面上,主角自己也丧失了生机,时刻处于死寂一般的绝望之中。在母亲死时,他也完全没有哭泣。如果说对父亲的冷淡还可以用过往的分裂不堪为理由,那么母亲离开时的冷淡,则无疑只能解释为因远离父母而导致的亲情被掩埋。

而到了电影的末段,当主角从“就当是父亲已死”的、对父亲在脑海与认知的回避、抹除中走出来,接受了入殓师同事对父亲的化妆,并静静瞻仰凝望,直面现实中父亲的死亡,看到他的栩栩如生,他才回想起了模糊记忆中父亲的容貌,一个闪回里,父亲的脸孔才得以清晰。他看到父亲手里握着的石头,成为了过往记忆鲜明起来的具象化象征。承载二人亲情交互往事的石头,正是对入殓师整理出的“栩栩如生的遗容”唤醒生之记忆的比喻。

这意味着,此时的父亲在他的心里活了过来,他那些因为物理隔绝而褪色下去的父子记忆,也随之清晰了起来,由此,他也在记忆中拿回了父亲带给他的亲情体验。在“这个人是我的父亲,给我父爱,此刻却死去了”的确凿认知中,主角终于哭泣出来,流出了感受到亲情之人丧失之痛的泪水。而这,也恰恰构成了父亲之情以另一种形式的复生——曾经的他,对其记忆模糊,于是淡然地说出“他大概已经死了”,亲情疏离,父亲虽生而死;现在的他,记忆重新明晰,于是其存在于有关亲情交互的种种回忆中,亲情复燃,父亲虽死然生。

此时,父亲虽然肉体死去,却在他的记忆中重生,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生命复苏。事实上,当主角终于见到死去的父亲,通过石头体察到亲情的存在,为父亲化妆时,这种“记忆里的复生”就已经有所暗示了---他的笔下,父亲容貌栩栩如生,代表了父亲在他心中的重新清晰。同时,背景音乐也响起了大提琴的声音。曾经主角一脸麻木演奏、毫无情感感知的乐器,在此刻重新奏鸣,呼应着主角对于情感的寻回。

而到了最后的结尾高潮部分,“生命死去——感知亲情痛感的哀伤——生命以亲情形式复生于记忆”的生与死之关系,更是被升华成了一种确切的轮回。父亲给他的石头,被转交给了他即将出生的儿子,由此完成了“父亲给儿子石头——父亲给儿子石头”的轮回。这当然是一段新的父子关系的开始,但同样也与旧的父子关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自己父亲感受的亲情,会照样输送给自己的孩子。它是主角迎向全新未来的开始,但也是他从对父亲的记忆里获得亲情力量后的勇敢,让他走出了亲情麻木、绝望灰暗的停滞人生阶段。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父亲的死亡与儿子的诞生,一个生命的消失与另一个生命的降临,其同步性,强烈地暗示着同一生命的去而复返。它对“父亲的生命以肉体消亡为开端,重新存在于亲情回忆中”的信息,做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表现。它宛如生命的重生和循环,强烈地点出了“轮回与新生”并存的生死概念。

由此可见,本片的“情感静默”并非《入殓师》里的“压抑消磨”,而是正向积极的存在,而到了结尾“开解”时的“略略抒发”才呈现出了相似性。而在主题上,二者又都带来了“亲情为根基的传承”之意,《入殓师》里的祖孙三代在压倒一切外力--父母家庭问题与父子隔绝的物理距离---负面影响的亲情体验(儿子对父亲和蔼过往的记起)中,实现了血脉上的灵魂继承,而《我爸没说的那件事》中的父子则是对“付出一切的隐忍亲情”信念本身实现了继承,并由儿子对父亲冰糕店的继承而进行了落地。

可以说,《我爸没说的那件事》具有日本电影的风格,在落点上却做出了新意。同时,其主题中带有的时代性表达,对于城市化进程中对“过往不可挽回”的强调,一方面将之融入了主题,一方面带来了更契合中国社会发展阶段的现实感,更是在同类题材中并不多见,且具备了日本电影很难再行涉及的表意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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