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持续低熵的错误中吸取教训
注:原文发布于2021年的知乎,有个别措词修正
我从90年代后期上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关心国家大事。到了21世纪初我上大学的时候,经过数年的信息收集和思考,我形成了自己的宏观形势判断。我认为共产党是忠于人民利益的,也是有能力的,但是中国面临的困难非常多非常大,因此不敢持有很乐观的态度。
当时我总结了一下中国面临的严峻问题。
1 公有制企业面临严重经济困难。公有制企业是执政党的执政经济基础,这意味着执政党的经济基础也面临严峻的局面。90年代末的大下岗,国企破产和各种国企改制是当时人们印象非常深刻的。在21世纪初还没有明显看出国企扭亏成功的趋势。90年代末提出的国有企业“抓大放小”政策感觉是被逼无奈的勉强应对。
2 中国财政十分困难。突出表现包括但不限于大量的教师公务员的工资拖欠。看一看统计数据也知道和西方国家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中国的财政困难是自建国之后就一直存在的,虽然到了21世纪初有所改善,但改善的速度并不快,感觉严重财政困难将伴随中国长期存在。
3 加入世贸的危险性。当时广泛传言说中国让步过多,就算不知道中国是不是让步过多,巨大的不确定性也使人十分担忧。西方国家和日本的企业实力实在是太强了,国际大公司在资金,技术,管理经验方面相对于中国公司的优势实在是太大,整个90年代感觉什么东西都是洋货好。这还是中国有贸易保护的情况下出现的情况。如果中国按照入世的要求把很多贸易保护给降下来了,中国的民族产业(不管是国有的还是私营的)有多少能够顶得住外国巨头的竞争?
4 苏联解体造成的政治冲击。和很多人认为的不一样,我当时倒是觉得中国变色的风险并不高,因为苏联解体后的惨状已经给掌权者敲了警钟。但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个方面,即必然要采取各种手段来防止出现戈尔巴乔夫叶利钦之类的人物或者类似的行为,而这些手段有可能会严重加剧内耗,也有可能会妨碍经济发展的大局。
5 著名的三农问题。“农村真苦,农民真难,农业真危险”是20年前很有名的话。根据方方面面的信息,包括我在农村自己看到的,听农村同学介绍的和媒体上报道的情况,农村确实是很破败很穷苦的,农民的负担确实是很重的,农村干群关系颇为紧张(恶性事件层出不穷)。而农业是不是能够养活暴涨的中国人口(是的,90年代中国人口还在暴涨)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一些人或许还记得90年代中国政府长篇累牍花了很多精力来驳斥国际上盛行的(粮食方面)“谁来养活中国”的问题。
6 基础设施建设严重不足。平心而论,从我记事起到21世纪初,中国基础设施是有进步的。但是直到21世纪初,总体上还处于比较落后的状态,特别是离开二线城市到了小城镇和农村情况就很不好了。到过西方的人普遍对国外的基础设施条件之优良印象深刻。90年代末时中国高速公路和美国有数量级差异,火车似乎比日本高速列车落后两代。我认为基础设施是经济发展的基石,但中国基础设施落后太多,而且从过往的历程看,虽然有发展但发展的速度还是偏慢,政府财政又很困难。因此我对中国基础设施能快速发展不持乐观态度,而基础设施不会大跃进则很难想象经济能够大跃进。
7 新兴网络技术的挑战。到21世纪初,我已经意识到网络技术是革命性的变化,但是我认为这也对社会管理提出了极为严峻的挑战。现在老有一些人说十几年前网络上舆论环境多么多么差,其实20年前比10年前可怕,只不过那个时候上网的人数量很少所以大家印象不深。我觉得很难既从维稳的角度把网络管理好又不因此严重妨碍经济社会进步。后来我知道美国总统克林顿曾经嘲笑中国90年代末开始的网络管控措施是试图把果冻钉在墙上,是不可能成功的。当时我其实就有这种感觉,虽然我没找到这么好的比喻。
8 中国军事工业落后,装备基本都落后美国两代。
9 美国的军事压力看起来很可怕。不仅有90年代的N大恨,90年代美国在伊拉克南联盟等极低伤亡获得极佳战果的武力展示,也有2000年后的赤裸裸的武力展示。现在很多人觉得伊拉克战争之后美国就陷入泥潭,但实际上从2003到2004年的情况看,形势不是变好而是变得更加严峻了。因为当时我还看不出美军陷入泥潭,看到的是美军用特种部队配合军阀就搞定了阿富汗,然后砍瓜切菜似的以极低伤亡攻克巴格达。而台海局势在2003-2004年的危险状况也远超后来的时期。所以军事威胁成为头上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
10 国际上中国面临的是自己与一虎和群狼的竞争。除了美国,日本和欧洲经济竞争力也很强。感觉光是和日本搞产品竞争和亚洲经济布局竞争就已经让中国精疲力竭了,后面还有可以坐收渔利的更为强大的美国和实力不好估计的欧洲。中国要在国际竞争突围感觉很难。
综上所述,我在约20年前不敢对中国抱有很乐观的态度,理智上我只能持中立预测立场,最多只是由于我习惯的乐天性持一种很谨慎的乐观态度而已。追美国是不敢想的,长远目标方面能赶上日本经济就不错了。
当然后来的事情大家也清楚,我当时的不甚乐观的判断完全错了。每个问题的分析都有道理,但宏观判断的大方向却是错的。
到了2006-2007年,我才逐步把思想转变过来,很快就进入“中国躺赢赢麻了,要超过美国”的全新认知状态。我的极度乐观态度在别人看来已经属于痴人说梦级别,比如我2007后就认为中国经济实力显然超过冷战时的苏联东欧集团,认为一代人时间内实力超美悬念很小;到了2012-2013年后我连数据都看得很少了(我原本是个数据党),因为觉得没必要了。
从那以后我的判断在大方向上被证明是对的,已经对了14年左右了。
顺便说一下,后来我看到很多专家学者智库所谓理智客观全面的不乐观分析时,经常就会想到我当初的分析。我觉得只不过是我将近20年前的水平(甚至还不如)。
我越来越觉得,分析国内国际大势方面,一个没有深入思考的人,其错误的程度可能比深入思考的人的错误程度要低得多。没有深入思考的人,结论可能是错的,但这个错误不是深入思考的结果。而很多深入思考的人不仅结论是错的,而且有系统的论据支持他长期维持错误结论。方向错了,越专业就越愚蠢。很多时候人要经历从无知懵懂到“有知而错误”最后再转向“有知而正确”的曲折道路才能走上正轨。
至于为何我能扭转我的错误认知和思维方式而很多专家学者和键政人无法扭转,我以前已经有多篇论述,这里就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