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里,阿才为什么放走梁安娜?
从电影表达的意图角度,谈一谈个人看法。
阿才放人的情节,和王传君以父女亲情为主的表现一样,都是对二人纯粹恶人形象的剥离,将他们归入了潘生外的所有被拐骗者的行列。中层和底层、主动与被迫的界限随之模糊起来。
由此,阿才和王传君成为了所有人的代表,是他们的“未来“(在片中的“现在“也已经有所转变),涉案人们真正的状态得以表现。在“犯罪日常化”这一封闭独立的环境中,逐渐变为积极的帮凶,成为了善良本性与犯罪人格混杂的灰色异化存在。他们沉浸在“犯罪也可以”的环境“骗术”之中,开解了内心的愧疚感——“贪的是他们,和我们没关系”——去追求“走捷径的成功”,这又是一个“骗术”。真正的“骗”并非对于外人,更是对犯罪者(诈骗犯与骗他人钱的赌狗)自己的。
金晨的“主动性”是最强的,而王大陆的线索则更全面地表现了这一点。他先是沉浸于外部社会里的“捷径”,用数学公式---以微观的形式高度对应序幕里的公式---计算赌博盈利的概率,失败后则又沉浸于诈骗世界的更极端“捷径”:作为幻象的假内幕消息。渐渐地,他也成为了加害人,从向别人借钱到偷家人的钱。他既是无奈的,始终被欠债与“搏回本钱”的压力推动着,却也是主动地做出了各种行为。
这也是片中很多被害人的状态,电影虽然没有空间进行详细的展开,也做了概念性的表达。张艺兴的同期们都是被迫加入团伙,却在一开始就无视了阿才口头上讨取信任的“别理骗子”,而是在站街女们的讨好之下忘乎所以,这种对男性虚荣的虚假满足便是“幻象”,而在工作开始后的快速剪辑之中,他们也都自如地投入了工作,并在张艺兴升职后的段落中齐念口号,亢奋不已。而在张艺兴和金晨的计划败露后,更是没有人响应王传君的建议而离开。
回到王传君和阿才的身上。这更构成了他们倒向诈骗加害者之前的“原点”,在最后也未曾完全消弭的本性。电影展现了王传君的父女亲情,给属下们做饭的画面也被抒情的慢镜头呈现,后续与张艺兴一起带女儿功课的片段也说明了他对张艺兴的真情实感,阿才对金晨的爱情也始终存在,甚至在结尾处超越了诈骗组织的黑暗规则。在王传君的言谈中显示,他其实也有上级。这种情感化的形象与王大陆等人形成了对应,后者为了给女友提供物质条件而走险,在真情的动摇纠结之间愈发成为了积极的罪犯。隐约之间,这两个人也成为了王大陆的同路人,特别是王传君的一句“刚把女儿接过来”,似乎说明他此前也是被弄到这里,随着彻底接受犯罪才变成了如今的状态。
更进一步地说,王传君和阿才的结局,也构成了这种灰色异化状态的“骗术”破除。当金晨终于接触到外部社会,看到受害人的状态时,犯罪的实感必然复现,其他所有人也不可避免地无法取得幻觉里的“成功” ,而是在犯罪日常化的环境骗术中沉沦到底,直到接受最终的制裁。赌狗不可能上岸,所有涉案者也都无法洗白,除了始终清醒的潘生。
比起外部世界,诈骗世界的黑暗规则更为极端,这和它的“幻象”高度对应,提供的“绕开规则之捷径诱惑”越大,也就意味着背后规则的极端黑暗。因此,外部现实里尚可以拥有一步一个脚印的机会,而诈骗世界能给的则只有无期限的沉沦。王大陆以为已经洗净,却马上陷入了新一轮的骗术,金晨以为已经够数上岸,却马上迎来了王传君“再赚两千万”的暴力,张艺兴以为自己的编程帮其他人获得了回家的机会,实际上却只是被王传君转卖到了另一个工厂。诈骗世界的“成功”与“和谐“只是幻觉,真实则是彻底的暴力法则,这也是电影花费大力气去强调的东西----先事无巨细地展示了“捷径之骗术幻觉”的部分,给玩家和拐卖来的被害人们带来金钱与上岸错判的各种骗术细节,随后则是大胆直接的“暴力”部分,用各种特写强化这个世界的真正统御之法。
更重要的是,在两个世界的对等关系中,电影其实暗示了诈骗世界的一种日常性,以及其中带有的“幻觉”属性,这也是电影将外部与诈骗世界进行对应的又一个潜在用意。它的一切都显得非常日常性,其中的人们不乏情谊,而其封闭独立的环境让它自成一个运行完善的小社会,又与外面的被害人无法接触,从而杜绝了人们对自身犯罪的认知。于是,他们便陷入了又一种更高层的“幻觉”:自己所做之事并无不可的幻觉,这让他们开解了自己,在这种极端的世界中找到了自处的方式,既不用被施加暴力,又可以在下层的“成功”幻觉中继续努力。从被害人走向加害人的内心合理化过程,便是由此完成。
而这最高层的“幻觉”破除,则发生在了两个世界的交集时刻,王大陆的线索便达到了这个效果。首先是王大陆跳楼与诈骗集团“庆功宴”的平行剪辑,这戳破了后者表面上的职场日常状态,随后则是王大陆与金晨的交汇,后者从彼世界营造的“头像幻觉”变成了真人,也看到了自己工作的真实结果,前者的家破人亡。这种“幻觉破除”构成了“被害人遭遇暴力与失败”的升级,而这种“幻觉”其实也正是对“骗术”的对应,是最高级的“诈骗”。
在这封闭独立的“犯罪日常性世界“中,一切都看上去与习以为常的社会没有区别,大家也都在一个公司里上班,甚至连被pua都是如出一辙,这就消解了“犯罪”的特异性,让它似乎成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这是对被害人们最高级的骗术与幻象,也足以让他们找到自处的办法:不做工作,便会被暴力对待,反之则可以获得下层骗术幻象里的“捷径下的成功”,因此一旦获得了良心上的自我开解,认可“做了也可以”,才会愈发主动地投入于此,成为黑暗程度越来越强的加害人,这也吻合外部世界里王大陆这样赌狗沉沦于此的状态曲线。
在结尾的部分中,电影给到了两个远景,先是众人在王传君的命令下毁坏电脑里的证据,随后则是胖子一声“开枪了跑啊”之下的众人脱逃,这在隐约之间说明了张艺兴同期,也是更广大被害人群体的状态:在“绕过外部社会潜规则的成功”与“犯罪日常性”的双重骗术幻觉中,他们已经逐渐走上了王传君和阿才的道路,成为了下意识之间便会想要对抗法律与脱罪自保的犯人,甚至连“毁灭证据”的行为都已经与王传君一般无二。
这也延伸到了最后众人戴上头套的画面中,所有人排成一列,王传君戴上头套位列其中,本应存在的“加害人”与“被害人”之区别已经彻底模糊---胖子等人也是加害人,而王传君不过也只是与他们拥有同样转变过程的“老被害人”。
到了结尾,当最高级的幻术破灭,人们接触到对面的世界,包括王传君也不再处于封闭的“独立王国”,他们看到了自己犯罪的恶果与“并非日常”后,他们才能获得一种如梦方醒与“终于不必自欺欺人“的如释重负,却只能迎接结局,法律的制裁与良心的拷打,是灰色异化状态带来的“冲突性悲剧”。王传君戴上头套时的表情即是如此,远远超出了恶毒罪犯应有的凶暴。而阿才的结局则更加黑暗,这种因犯罪而导致的悲惨”恰恰来自于他不可磨灭的爱意,正是善与恶的混杂冲突。
必须看到的是,这样的表达在成片里其实难言完整,作为主要视点的主角潘生始终保持了绝对的“人间清醒”,这导致“灰色异化”的表达不可能占据太多空间,只能在配角的线索中进行有限的展示。而王传君和阿才的“人性”,看上去也就变成了让人莫名其妙的无必要闲笔,甚至由于表现细化不足而显得反复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