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美国建工厂后,聊聊美国制造业的优势与劣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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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东西智库

“最难的不是产品制造、设备成本等,而是在美国体系里面,你永远只能是按照他那个体系的话语权规则去做。”

“当一个人所拥有的技能支撑他走到一个很高的位置的时候,他就能俯视整个市场,他所看到的事业远远不一样。美国其实已经在这个位置。”

本期“制造业价值链大调研”节目,《财经》杂志记者韩舒淋、机工战略主理人陈琛,与上海万工控制系统有限公司总经理夏小虎一起畅聊在美国建工厂的故事。

一、跟国内的工厂项目比起来,在美国建厂有什么不同?

夏小虎:我这次去美国主要是帮助一个中国企业建设工厂。从开始规划建设,到设备进场,2022年进入到各种系统进场的阶段。过去的半年时间里,我们做的工作主要是一些设备的调试、安装、跟当地的对接、人员安排等各个方面,相当于一个工厂最初的启动工作。

刚开始去的时候面临比较多的困难,因为那个时候去到现场,土建工作正在进行,设备的安装工作也刚刚开始,有些设备的安装工作还在做,有些设备的调试工作已经开始了,人员也没有全都到位,所以那时候属于一种比较混乱的状态。包括去年12月份,疫情刚刚放开,去的时候大家都很提心吊胆,到了美国一个很明显的感觉就是,它跟国内的环境非常不一样,其中一个很关键的一点是作息时间。

国内在做工厂建设的时候,它对工程进度把控得很严,有节点性的要求。但是在美国这方面就遇到一些困难,不管是资源的配置还是人员,还是中美总部与分部之间的配合,都有一些问题存在。导致各种进度把控受到一些影响。直到国内派过去一些有经验的管理人员和工人去培训当地的员工,各种混乱才开始慢慢变得有条理,大概是在两个月之前基本上走得比较顺了。

疫情对工厂建设所带来的影响还是非常的明显。

第一,整体项目实际上是有一两年时间的拖延,各种设备的交付再加上疫情初期物流成本非常高。各种设备到现场之后人员不到位,尤其是安装人员的不到位、指导人员不到位,它只能在现场堆着,只能靠美国当地工人把这些设备来进行归位,进行调整到位。对于美国当地的工作工人来讲,他的工作量还是相当巨大的。因为我们现场的设备量非常多,大概有两三百个集装箱量,然后在美国本地他在没有带队领头工人指导的情况下,他们对很多混乱的设备搞不清楚,现场就有一些影响。

第二,设备在就位和安装的过程中,技术人员就应该到位,而直到去年下半年这些人员才逐步到位。原因有疫情的因素,也有签证的因素。签证通过率只有20%左右,如果美国需要5个人,国内可能需要给他准备20个人去办签证,最后去的5个人可能又不是关键岗位上的。我们的签证是旅游签,它在美国是不能去工作的,只能去做指导。这些做指导的人,他最多每一次待6个月,他这6个月其实大部分的工作是完成不了的,只能完成一部分,所以国内需要一波接一波地派人过去。但这种一波接一波的派人也造成了一个不好的影响,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指导方式,我好不容易把一个工人带上了路,带出了50%,带出了80%,然后再换一个人再去带,他又换成了另外一种操作习惯。实际上这是生产过程中的一些标准化不足所导致的一些问题。

二、培训当地的工人难吗?

夏小虎:这个过程比较难。第一是语言,因为中国的基层操作工人,长期生活在中国的环境下,他们的成长对双语的要求不是那么严格。所以他们去了之后,第一个障碍就是跟美国本地工人的交流,但怎样去下达任务、要去做什么、沟通方式都是中国式的。到了美国之后,美国人有他自己的沟通方式,需要把中国的方式转变成美国的方式。如果他没有在国际化企业的工作背景,沟通起来是有障碍的。

举个例子,对于一个多种工艺相互串联的产品来讲,上一道工艺的成果会影响下一道工艺的起步,所以它需要跨工艺了解。比如我们根据订单产品,对上一道工艺进行微调。但对美国工人来讲,他的经验不足,他在调整工艺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调整。有些工人上手的时候,他们觉得你告诉我是一,我就把参数调到一,但中国工人可能会看产品,因为前面做得稍微大了一点,我在下一道工艺的时候我需要把它调得力量再大一点。但这种内在的联系,对于美国的新工人来讲,他不是很熟悉。

第二,美国工人不愿意跨岗位。我是操作这台设备的,我不愿意去学习前面的那台设备。在美国招工人出现了比较两个明显的极端,一个是普通的工人,这些工人他宁可做打扫卫生的工作,宁可做设备搬运的工作,都不愿意去做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每天早上8:00上班,晚上4:30下班,到点上班到点下班,在工厂里按小时拿工资,也不愿意加班,然后家离得也比较近。这可能是大部分美国人的一个心态,这就是一份工作,我就是靠这个工作来出卖我的劳动力,我来拿一份薪水。

还有一部分是一些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愿意去学东西。虽然说美国是一个发达国家,但是对小镇青年,他们走出去的机会其实不是特别多,这跟中国二三线城市的一些年轻人是一样的。对于美国的年轻人来讲,其实他们也是需要一条通道。我去的工厂是当地有史以来比较大的一笔投资,前前后后已经投入了三亿多美元。中国人对他来讲是一个比较新鲜的血液。我在工厂里面认识了好几个年轻人,这些人真的是他愿意学,但是他对这个产品不熟,有很多的内在的因素。比如机器上的按钮都是从中文翻译过去的,这个就很难理解,有时候我看中文我看得明白,我看英文我也看不明白。好在这家工厂的前身是一个做军用卡车的,里面或多或少有一些遗留下的设备,我们就去看这个设备上这个按钮写的是什么,然后回过头来看我们的这些设备上的中英文对照,就觉得我们的英文好差。

三、如何克服这些困难?

夏小虎:我们在现场的时候,设备的供应商基本上都是以中国公司为主,因为他是把整个中国的生产体系搬过去的,以中国公司为主。但是跟中国的生产模式相互融合的系统在美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比如在国内,我们的系统上可能有一些是以表格呈现的数据,也有一些从其他系统导入进来的数据,到了美国之后,发现他们对这个表格数据里面很多中文搞不清楚,我只能用一些图形化的界面给他做一些操作,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可以不用那些表格化的数据,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提升。然后我们自己内部就在讨论我怎么样去优化我的人机界面,这个过程所有人都觉得很顺,包括我们国内的调试人员。

师带徒,口口相传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能进行基本的双语交流,就会存在很大的障碍。因为我对接的人比较杂,我就陷入了一种混乱,有些人他听得懂英语,我会跟他讲英语,有些人是墨西哥的移民,有些人是其他地方的一些移民,他也不一定能完全听得懂英语,还得找一个翻译。我们中国的企业怎么在将来走出去的时候,跨越语言的障碍、跨越标准之路的障碍、跨越生活习惯的障碍,其实这对这些只能靠时间去磨。

对于后来者来说,要充分利用美籍华人的力量。我们现场有很多美籍华人,第一,他们语言沟通障碍比较少,第二,他习惯了那种生活方式,其实习惯这种生活方式大概只需要18个月左右。

四、美国加班多吗?

夏小虎:前面5个月的时候,我认为他们是不加班的,但是到了第六个月的时候,我开始有一点转变,我认为是否加班主要是看沟通和管理。举个例子。我们的工艺里面有一个电炉子,开机了之后它必须要保证24小时不间断,直到下一次大修。这就肯定得有人上夜班了。

美国工资是按时薪算,上夜班的工资是要乘1.5的,有些时候还乘更多,他的收入更高一点。我一开始想一个星期不要上那么多,上4天、上3天让你能够休息好。但他们在算我这个星期上4天夜班,算下来的话,工资跟我上白班差不多。但是我接下来三天没有工作,相当于我白费了,我还不如上白班。后来当地的一个华人跟我们讲,他说你别这么安排,你给他安排连续上6天夜班,然后按照8个小时的正常工资给你,多出来的4个小时,按300%、按150%来算,然后他这么一算,我原来能拿4000多块,上了夜班之后能拿6000多块,一算可以的,我愿意干。名额相当抢手。算账方式不一样,企业算的是企业的成本,工人算的是机会成本。

时薪制实际上它影响的面是比较普及广泛的,比如说我在超市里面去理货,我在餐馆或者是我帮着别人去除草,或者去做房屋的修缮或者是进工厂,我基本上收入差不多的。

五、美国产业工人的工资,大概是在一个什么水平?

夏小虎:大概是18~23美金一个小时。美国的制造业不是很有就业市场,但不能所有人都去超市工作,一开始的时候工资也比较低,后面特斯拉要在附近建一个新的工厂,他们开出来的工资就会高一些,可以达到23~27美元一小时。按20美元一小时算的话,一天240美元,工作22天,扣掉税一个月四五千美金。论绝对成本比中国明显是高的。国内的话,在广州一个月拿到手7000-8000元人民币算是不错的了。

我们面对的一个很大的冲击就是收入的落差。负责办公室清洁的阿姨,一个月能挣到3000多美金,比我高多了。在国内我能够去设计一条产线,我能够去主导一个生产工艺,但来到这边我的工资还不如打扫卫生的,就是这种感觉。客户的老板也在跟我讲说你要不你留下来吧,其实想想我也不愿意,因为在美国是赚美元花美元,它的生活成本、居住成本、交通成本实际上是在国内没法比的。

我有一个在美国本地的同事,每天上下班高速上开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一天接近300公里的行驶,对人其实也是一种消耗,对车子也算消耗。美国的物价在过去几年里涨得非常多。2016年我去的时候,觉得大部分东西都比国内便宜,在那买啥感觉都是赚到。这次去,我发现除了苹果手机、苹果iPad,没有比中国便宜的东西,衣服也不便宜了。如果让我在本地去找一个工作,我可能会拿到一个比较高的薪水,我也看了一下我能拿到30万美元的年薪。

韩舒淋:我们研究制造业,美国制造业的人均效率是中国的6倍,然后工资也是中国的6倍,这样算下来中美两国的人工工资是差不多的。

六、美国工人的素质或者能力是怎么样的?如果素质不高,为什么制造业又很强?

陈琛:老夏去美国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些反差。第一个就是当地工人不是很专业,知识体系不是很完整,比如装网线的都不会装,当时现场还是老夏装的。第二个就是人的素质参差不齐。比如有的人上班后打一个卡就不见了,中午吃个饭下午又不见了,他干活的勤劳程度也不是特别高。再比如工人在钢板上打孔,他们一天连一个孔都没打出来,还要上 Youtube去查怎么打孔。

夏小虎:我觉得大部分美国工人的效率是比不上中国工人的,当然这也不是说所有中国人不偷懒,也不是说美国人不勤劳。我们去美国的时候,车间里面有很多的土建工作需要返工,这个返工就是因为前面的工作不专业,导致有些地下的工程没有做好。前面的三个月,我耳朵里面一直充斥着各种机器的声音,因为就那么几个坑做了三个月没做完,那时候我真搞不清楚他们在干啥。在国内两个星期就给你修复得好好的。我们国内有很多设备是用电的,美国喜欢用烧油的。你想想一个汽油机,把它发动了之后在地上去切,噪音真的是响彻车间。我那时候的工作位置距离它又特别近,耳朵里面我戴上耳塞都挺多的。

陈琛:我看过一个段子,他说如果世界没有电会怎么样?有人做了一些动画冰箱是烧油的,打印机是烧油的,面包机也是烧油的。

夏小虎:他们确实是有这样的生活习惯。我也跟工人聊了,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用电?他说我们没有用电的设备。这里面就扯出了另外一个话题,为什么美国的皮卡盛行?

美国有一部分人属于劳务工,他会自己带上工具去到现场做5天-10天,把这项工作做完了后就换一个工厂。每个工具都自己带,甚至我们工厂里有电,他也会自己带一个发电机,就很理解不了。因为这是他的设备,他可能跟我们签了合同里面不包括我们现场供电。在现场“哐哐”地在那发一天的电,我说可以给你供电,你不要发电了,让我安静一点儿。他会说合同里面是我们自己发电。

正是因为这种方式,有这么一批人的存在,他们需要拖着一个车。为什么美国人有很多的皮卡,发现开皮卡的基本上都是有这样的需求。还有一些服务的团队,比如修房屋的,在高速上我们也会看到一个皮卡后面带着四五辆除草机。

七、美国人能蹲下来吗?

夏小虎:确实不能蹲,他们跪坐在地上。一开始看到他们趴在地上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趴在地上你膝盖不疼?走近一看膝盖下垫了一块垫子,就在地上画线,这是他们习惯的工作。

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对东西的依赖。在钢板上打孔这个例子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想知道他是低效率,还是故意的,还是说操作习惯。一开始的时候,我的判断就是这些人比较懒,磨洋工。我们中国人在上面打孔,可能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一天能打200个孔、300个孔。对他们来说一天打40个都不一定能打得到,一开始就是磨洋工,打到人不知道哪去了。然后手机定位还得去找他。接触的人多了之后,我开始慢慢有一些改观,只能说他不专业,他本来也不会。一个在你看来很简单的,他就没有这个技能。就像一开始做网线一样,我们对接的是本地的信息化人员,做信息化最主要的一个工作就是拉网线铺线,然后我就去教他。后面发现他也没做,因为他们的信息化主要是做一些对接的工作,拉网线这个事情,他是外包给专业团队的,实际上也不属于他管。中国人的习惯里面,通信设备就是归信息化的,实际上在美国它是分两个工种。我跟当地的一些做安保系统的一些人跟他聊,他也不会。

韩舒淋:我有时候也接触一些媒体,他就不停的开会计划,然后做事,中国人可能开会就少一点,然后到现场临时自己来做。为什么老夏说他能在美国拿到几十万美金的工资,就是因为他懂得多,技能太饱满了。美国的分工很细,也不是说单纯的技能高低,而是不同体系。你说你要是搞地板上画线,你不一定画得过他,对吧?他的分工体系不一样,所以这一块我觉得可能不仅仅是效率的高和低。

八、美国的供应链到底怎么样?

夏小虎:美国的供应链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人员方面暂且给他找个理由是分工不对,但是到了机和料这一块,我觉得确实不行。我们买一个美国品牌的服务器,因为我们需要在国内提前布系统,我们就在国内买,国内买的美国服务器到了美国了之后就坏掉了,因为长期的放在现场,有好多灰尘,最后判断下来是主板坏了。我就打他美国的电话。我们买了三年的服务,让他上门,他一查说你这个产品在中国注册,它是全球联保,但是你得把在中国保修迁到美国保修。ok我就迁移,我们设备发生故障是4月底,到现在还没迁完。

因为我在国内通过电商渠道买的,跟美国提交迁移资料的时候这儿不对,那儿不对,每次资料提交上去要15个工作日,你就等。打国内电话,说你产品不在中国,打到美国电话,说你的服务不在美国,然后就只能等。如果在国内两天之内人员上门,第二天就给你服务,马上就能给出解决方案。但是在美国直到今天,我们今天开会的时候还在讨论服务器该怎么办?如果在美国买一台同样产品新的服务器,价格是国内服务器的三倍。

所以我这么跟你讲,我们除了在美国买了一个iPad用来做操作终端,其他所有的东西我宁可从中国买,然后发最快的空运到美国,也比在美国采购来的经济。

我从德国采购了一个传感器到中国,中国分公司会有备货。但是我从中国采购,到美国的话,美国一般都没有备货的,也可能是我们没有找对渠道。我们发动了好多的美国本地的资源去找这个产品,确实找不到。在这方面给他找一个原因的话,可能是生活习惯所不一样所导致的。

你想在美国做一些零散的加工会比较难。它每一个产品都是要由专业的公司,用专业的机器和专业的人员把它做出来,再由一个专业的系统把它送到你的手上,再派一个专业的人给你来安装好。每一步都感觉都是高成本,这种成本实际上它会传递给整个工业制造。这里面包括了人的成本、时间的成本,还有一些运输成本。美国为什么叫“车轮上的国家”?我觉得更多是因为它的运输业特别发达,它的卡车会特别多,它的集装箱会特别多。

九、这种极致的分工会带来一些好处?

夏小虎:当一个人非常专注于他的产品的时候,他会尽可能的把它低成本化,甚尽可能把它系列化。我用一个更加合理的结构,更加易于生产的一个方式把它给设计出来,然后让它的生产过程的成本足够低,所使用的物料足够低。

像手电钻这种手动的电动工具,第一个它的品类特别全,第二个同样的功能它有好多个型号,好多个选型,它的配件也很全。我们看现场的工人,他们用的这些工具,每个其中有一半是我在国内没有见过的。有些真的有用,就是因为什么呢?这个品牌他们会专门去研究这个工具,把它的不同的应用场景下的需求给挖掘出来,挖掘出来之后设计出来一个产品,虽然最后你会发现这个产品有可能是Made in China,但是设计是在他那里。但是实际上它在中国没有多大的用武之地,因为中国人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把这问题给解决了。就像我刚才说的汽油机的切割机一样,中国人不会去用的。

十、对比中外制造业,是什么导致了美国如此低效?

陈琛:您刚才说机加工,可能在中国长三角珠三角这种地方,我是很容易找到很多小的供应商来做这个事情,但当你在那边建厂的时候,如果供应商没有一个质量保证体系、安全保障体系,他就不能参选。存不存在这种约束导致灵活性缺乏,还是你觉得他就是因为能力和当地的工作方式导致灵活性低下?

夏小虎:可能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的习惯。他们已经用这种方式生存了很多年了,他就一直是用这个方式在做事情的。对于中国人来讲,它有些方面真的是一个新鲜的领域,你怎么样去看待,怎么样去习惯这种方式,真的是蛮重要的。

我们在现场的时候,你比如说开叉车的,他们也知道必须要有专业的,必须要有经过培训的,我需要有一个什么证书的,我才能去开这个叉车,然后你会发现他们好多人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真正从骨子里面我要去遵守规章制度。

十一、美国当地的数字化,如ERP、系统集成、智能制造、智慧物流、AGV等装备软件的供给多不多,强不强?

夏小虎:美国的信息化、MAC系统、ERP系统对美国的企业来说比较普遍,因为它的企业信息化这一块实际上是高度发达。美国的当地的企业,包括一些大企业,他们都是有专业的供应商来做这样的事情。他们是尽可能不用人去盘点。因为你用人盘点是成本问题,但对于中国来说,我用这套系统会增加成本,不用这套系统还好一些。但是对于有些东西,像我们国内在推的智能制造,叫信息系统互联,对于美国来说他们的供应能力实际上有问题,他们这方面的创业型的公司比较少。

美国当地人会认为这个方向不是很受投资人的欢迎,但是有投资人更愿意在中国投资,因为中国一直不断地在推这件事情。涉及到这种所谓工业互联网信息与物理,包括像数字孪生,他有这种理论性的研究,但是我记得有一个人提了一句话,就是说IT人员你要想办法把自己的手弄脏。就是说你必须要深入到实践过程中去,你一定要去落地。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高成本的事情,你得有一个团队,这个团队还能养得下去,还能去持续不断地在里面做这样的事情。我们国内也是有这个问题,有很多的工业互联网平台,他们不愿意把自己的手弄脏,他们不愿意去到现场,我宁可把它拿下来之后分包给其他的团队,程序员他们也不愿意去。这种困境可能不光美国存在,中国可能早晚也会去到这一点。

从这个事情上,我也看到了一个市场机会。就是说中国现在在推智能制造,在推生产信息化,可能在短期内我们看到的还只是替代人力来提高效率,当它普及之后,可能会带来一些别的提升,就像电动汽车一样。以前我有一个工作是跟电池打交道的,那时候我们就开始做电动的自行车。那时候看不到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大的变革,只觉得我省油了,我取代了发动机,我看不到别的更多了。结果现在你会发现我的电力驱动突破了一个坎了之后,我就进入了一个技能可以自由发挥的境界。

可能我们在工业智能制造上,当我们突破了很多生产现场的物联、通讯、控制、理论性的东西的时候,你可能也会进入到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我觉得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我们的MAC系统、我们的ERP系统,它的数据源头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的源头来自于生产设备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能会去抓住源头?我们可能就进入到另外一个地域。一个是需求端所触发的源头,一个是供给端所触发的源头,让这两个源头最终汇集到一个平台上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十二、美国制造业衰落了吗?

夏小虎:从我现在对于美国制造业的了解的话,第一个就是说它的制造规模其实还是相当庞大的。包括我们在美国看到的一些工厂,它都是有一定的底蕴在的。它的很多的产品设计,无论是消费品、民用消费品还是工业品,它的非常重要的部分就在它的含金量。第一个是生产制造、工艺原理;第二个工业设计;第三个生产制造;第四个应用,可能从这几个角度来考虑,前面两个它做得非常好,它可能就是说我把它设计出来,就像电动工具一样,我把它设计出来,然后made in China。

美国人对系统的设计,对系统的理解,尤其是跨领域的系统方面,他们的设计能力远超中国。美国的大公司从它的系统里面你就能看得到,它里面有一个性能、有一个技术参数,我们只有在很复杂、很独特、很极端的工况下偶尔才能用得到,但他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是中国企业需要去学习,美国在这方面确实非常强。

韩舒淋:由于下游专业人员在这种使用场景中有专业化要求,或者特殊的要求,它能够在细分领域里面形成规模。

夏小虎:前段时间我们跟美国的同事聊,我说我这工资在美国真的是连打扫卫生的都不如,来美国打工算了。然后他们就说,你来美国的时候你就能站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你去看下面的这些普通的工业生产制造业。其实就是说,当一个人他所拥有的技能走到一个很高的位置的时候,它就能俯视整个市场,他所看到的事业远远不一样。美国其实已经在这个位置。他所看到的东西是在之前自己所有的积累的基础之上,他知道在哪个位置会有,他在俯视这个市场,而我们中国的很多的企业它在仰视,我在看最顶端到底是什么,我在一楼我理解不了20楼的风景,但是我在20楼的时候,我这十几楼的风景我很了解,我觉得是这样。广东这边有很多新奇的工业驱动产品,包括到国内其他公司也是一样的,它有很多新奇的一些专机,因为他在这一块已经熟门熟路,他知道我以后把它怎么样做到五花八门,我做到各种专业。

那么我为什么不去非洲?我有中国这么良好的资源,我有中国这么好的制造业的基础,我有那么多的产品,我没有到20楼,但是我在10楼我去看非洲的时候,我会发现我可以用我们中国的产品把非洲整个社会往上提高一档,中间所产生的市场空间都非常巨大。美国的制造业它在前面的高处,它所的积累可能是我们理解不了的也看不到的,可能我们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我才能看得到别人所拥有的那么多的积淀,所教的东西在我们看来都是很新鲜的。它的前提是它有那么多积淀,它知道了有些东西交了没用,有哪些东西是未来所需要的。

陈琛:广州有一家企业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他们为了进入一家美国企业的供应商体系,就花了两三年的时间。人家对他不只是考核你这个产品达不达标,我甚至要看你工厂里整个流程的质量安全。然后我的测试数给你都有100多页,非常详细的一个考核,我觉得就这个背后可能也是它的一个积累。

夏小虎:主要表现在各种询价书上面,就是一些报价书他会给你一个很详细的,然后你会发现其实我只要里面一个参数就够了。我之前在德国公司工作过,这家德国公司也是100多年的企业,一直在做一件事情,做的产品是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后面越来越简化,但是技术的树枝越来越繁茂,然后你会发现,技术的繁茂大树上面,这个产品实际上在哪生产都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想去获得一个产品信息,其实它只是里面一个值对你有用。但是对于美国这种系统,在美国来讲说它到底是高效还是不高效,对于工业的未来的发展,它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是枝繁叶茂的大树好,还是小树枝好,这个没法下定论。可能对于不同的产品有不同的生存方式,对于一个画线的团队来说,他负责把线画好就ok了。但是对于一个做机器的公司来讲,它必须要考虑到更多的方面,可能是它的技术的风度,这个可能不一样,但也说不清楚。

十三、让制造业回流美国,这个事情是真的在发生吗?

陈琛:真的在发生。我们遇到一些企业,它为了获得美国的市场或者是进入到美国的供应链,它已经开始在加强在中国以外的地方,比如越南,墨西哥投资了,这其实是在发生的。而且前几天我的朋友他们在调研一些大型的跨国公司,在中国投了很多项目,但同时也在美国投了很多项目。因为从互联网上面的一些数据,包括美国自己的智库做的一些评估来看,都证明了美国制造业一定在复苏或者是回流。美国工业建筑的面积的数量也在扩张,美国的工人这两年每年是几十万人的增长。包括他们有个回流指数,都是表明了美国的制造业,包括美国本土工业的增长和进口数量的增长,它超过人口数量增长。

美国我想说这里面几个问题,产业链能够支撑美国制造吗?

我觉得美国的产业链其实是我们以前翻译的那本书里面(《制造繁荣》),他给出了各个行业的数据都在衰落,而且老夏说的现实不管怎么给他找理由,买不到一个传感器,搞不到一个生产型服务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它在原有的它体系里面它还是很强大的。比如说他的对技术的控制力,我们回到半导体市场上来看,他那个领域里面排名第一的是美国企业,第二个可能是日本企业,然后第三个还是美国企业,所以说前三名美日美。那么你就去看它真正起家的时候是在19世纪60年代,那时候美国半导体产业的成体系化的发展之后,美国定义的材料的标准工艺以及使用场景,我们看到美国对产业链的影响力,好多是无形的这样一种情况。真正有形的东西,中国已经完全的超出了美国了,无形领域里面我们现在看到美国还是有一些非常强大的基础工业软件标准,甚至整个的知识,包括一些可编码的知识,包括一些习惯,甚至一些行业里面的习惯,我觉得美国其实在这方面具有很强大的控制力。

我们去了很多零部件企业,它都是在最末端的环节,他说我们现在最难的不是产品制造、设备成本等,而是在美国体系里面,你永远只能是按照他那个体系的话语权规则去做。商业逻辑、制造工艺、产品应用的方式都是人家定的。

(本期节目策划:陈琛、黄伟东、张乃琳,本文为此次直播的重点内容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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