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难过美人关:纳尔逊的情人
1793年9月11日,英国皇家海军战舰“阿伽门农”号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港停靠。
此时的国际形势极其紧张。这年1月,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被革命党处死。2月,法兰西共和国向英国宣战。9月5日,法国国民公会开始了红色恐怖统治。英国、神圣罗马帝国、那不勒斯王国、普鲁士等国家的“第一次反法同盟”正与法国激战。
那不勒斯王国(统治今天的意大利半岛南半部分和西西里岛等地区)原本是个安逸的欧洲二流国家,在国际政治中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英国驻那不勒斯公使威廉·汉密尔顿爵士自1764年上任以来,一直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他有很多时间投入自己在艺术方面的爱好,收藏了数量和质量惊人的文物。他还对维苏威火山作了细致的研究,最喜欢带领兴致勃勃的游客去攀登火山峰顶。
威廉•汉密尔顿爵士肖像
威廉•汉密尔顿爵士研究维苏威火山的著作中的插图
但那不勒斯卷入对法战争之后,威廉爵士的日子就不那么舒服了。这一天,“阿伽门农”号的舰长亲自上岸,给威廉爵士送来政府密件。两人交谈了片刻,随后威廉爵士唤来他的妻子埃玛,说要向她介绍一个小个子男人。此人或许不算非常英俊,但威廉爵士相信此人“有朝一日会震撼世界”。
这个小个子男人,就是英国皇家海军的霍雷肖·纳尔逊上校。另外,威廉爵士此时还不知道的是,纳尔逊将成为自己妻子的情夫。
Johann Heinrich Schmidt所作的埃玛肖像
绝代佳人、模特与交际花
1786年至1788年逗留意大利的德意志文豪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在旅行至那不勒斯时,结识了英国公使夫妇。在他的名著《意大利游记》里,歌德热情洋溢地写道:
汉密尔顿是个兴趣广泛的人,在长时间爱好艺术之后,在长时间研究自然之后,他在一个美丽的姑娘身上找到了一切自然与艺术欢乐的顶峰。他总是把她带在身边。她是一位年约二十岁的英国女郎,长得如花似玉,身材匀称。他让她穿着一身希腊服装。她穿得顶合适。此外,她披散着长发,披着几条围巾,不断地变换着体态、姿势和表情等等,让人真以为是在梦中。人们看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艺术家在这里献技,演技纯熟,姿态各异。或立、或跪、或坐、或躺,表情或严肃,或悲伤,有的滑稽可笑,有的放荡不羁,有的忏悔不迭,有的笑里藏刀,有的咄咄逼人,有的胆战心惊,如此等等,接二连三,不一而足。她善于选择:变换面纱的皱褶,以适应各种表情,并用同样的手帕作成上百种头饰。老爵士掌灯上来,全心全意地献身此事。他认为她身上具有一切古典美,她戴上西西里便帽漂亮极了,他自己也沾了光。毫无疑问,这样的快乐独一无二!我们已享受这样的表演两个晚上。(这里借用赵乾龙的译文)
Thomas Rowlandson的讽刺漫画,埃玛的“姿态表演
此时的埃玛·汉密尔顿已经是闻名遐迩的模特儿和社交家,并且英国公使夫人的身份也是相当显赫。不过她的出身并不光鲜。
时间往前推到1782年8月,威廉爵士挚爱的第一任妻子去世了。次年他返回英国休假,与外甥查尔斯·格雷维尔(1749—1809)一起短暂游览苏格兰。就是这一次,他结识了格雷维尔的情妇埃玛·哈特。
查尔斯•格雷维尔
埃玛的出身说得好听些也是卑微的。她生于1765年,是一个铁匠的女儿,两个月大时丧父。她由母亲抚养长大,没上过学,十二岁就当了女仆,但没当多久。一两年后,她在“健康神庙”当舞女。所谓“健康神庙”是一个苏格兰江湖医生詹姆斯·格雷厄姆开办的机构。那里有一张通电的床,可以给躺在上面的人施加轻微的电击,能够治疗不孕症。当然这是格雷厄姆医生的说法。他靠这种疗法发了大财。
詹姆斯•格雷厄姆和他的女病人们
埃玛十五岁时被哈里·费瑟斯通豪(Harry Fetherstonhaugh)爵士雇佣,在苏塞克斯的阿普庄园(Uppark)为他的朋友们当“女招待”。据说她的工作就是在餐桌上裸体跳舞。她对哈里爵士没有任何感情,不过怀上了他的女儿。(这个女孩后来被他人收养。)她更喜欢哈里爵士的朋友格雷维尔,她在十八岁之前就和格雷维尔同居。格雷维尔介绍自己的画家朋友乔治·罗姆尼(1734—1802)认识埃玛。她给罗姆尼当模特儿。罗姆尼是是当时英国最时髦的艺术家,为上流社会很多名人画像。他为埃玛创作了超过六十幅作品,姿势各不相同,有些作品中爱玛还饰演历史或者神话人物。可以说埃玛捧红了罗姆尼,罗姆尼也捧红了埃玛。她成了互联网发明之前的“网红”。
乔治•罗姆尼自画像
1783年,埃玛与格雷维尔的关系结束了。格雷维尔到此时已经把自己的家产挥霍一空,所以需要娶一个富婆。对他的这份雄心来说,埃玛是一个严重的绊脚石。怎么处置她呢?他灵机一动:何不让他那悲痛而寂寞的舅舅接盘?威廉爵士欢迎这种想法。他需要续弦,不仅是为了有床伴,还是为了给他的沙龙找一个女主人。而埃玛以美艳、机灵、善于交际而闻名。威廉爵士相信,埃玛以在那不勒斯社交界一定会大获成功。于是他热情洋溢地接受了外甥的提议,满心欢喜地同意出钱让她旅行到意大利。(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格雷维尔后来一辈子也没有娶到富婆,当了一辈子光棍。)
埃玛就没有那么开心了。格雷维尔不敢把全部真相告诉她。他仅仅告诉她,他要在苏格兰办事,在这期间她应当去那不勒斯度一个长假。威廉爵士(五十出头,年龄是她的两倍)温柔地通知她,新的安排将是长期性的,她将成为他的固定情妇时,她不禁怒火中烧。但他相当富裕,并且有魅力,住在一座美丽城市的一座美丽豪宅里,并且他承诺让她过得比她习惯的更加奢华。她很快认识到,自己交了好运。
因为埃玛的母亲(为了体面)作为监护的长辈陪着她,所以没有理由赶着结婚。他们直到1791年才结婚。那时威廉爵士六十岁,她二十六岁。没有关系,她现在终于是汉密尔顿夫人了。她最为人所知的名字就是这个,她的余生也将一直使用汉密尔顿夫人的名号。到此时,威廉爵士已经教会了她法语和意大利语、唱歌和跳舞;她的天生丽质、让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和超乎寻常的戏剧天分是她大获成功的其他原因。
她果然一炮走红。歌德只是撰文赞美她的诸多文人墨客之一。她的歌喉也相当婉转悦耳,一些年后她参演了海顿的《纳尔逊弥撒曲》,在其中作了独唱表演。有一次她甚至受到邀请(但谢绝了),到马德里歌剧院担任主角。简而言之,她是名噪一时的现象级名人,不夸张地说,她让古板、缺乏想象力的那不勒斯上流社会为之陶醉。
她的追捧者当中就有那不勒斯国王夫妇。她和丈夫经常与国王一家一起用膳,随后埃玛和国王斐迪南一世表演二重唱。法国著名女画家路易丝·维热·勒布伦(带着女儿逃离法国大革命的恐怖,来到意大利)曾为埃玛画像。勒布伦说,埃玛常向王后传播精彩的政治八卦。
法国著名女画家路易丝•维热•勒布伦自画像
海军名将的婚外情
埃玛第一次见到纳尔逊,就是在本文开头的场景里。他们第二次见面是五年后的1798年9月22日,此时威廉爵士的预言,即纳尔逊“有朝一日会震撼世界”,已经应验了。在此之前的阿布基尔湾海战(8月1日—3日)中,纳尔逊大败法国海军,取得了辉煌胜利。他成了一个传奇。
纳尔逊勋爵
纳尔逊来到那不勒斯,受到英雄式的欢迎。超过五百艘小船和驳船在纳尔逊的旗舰驶入港湾时围在它周围。汉密尔顿夫妇来到旗舰甲板上,埃玛表演了她已经练习三个星期的感人一幕。她飞奔而来,惊叹着,“哦,上帝,这是真的吗?”落入了纳尔逊的怀抱,泪流满面。
纳尔逊因为长期在海上作战而早衰,他已经失去了一只胳膊和大部分牙齿,并且经常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他急需情感上的支持和身体上的抚慰,埃玛·汉密尔顿给他的就是这样的温柔待遇。她长期的交际花经验也派上了大用场。埃玛悉心照料他,并于9月29日主持了一场豪华的宴席,庆祝英雄的四十岁生日,宾客共有1800人。他俩很快相爱,而老迈的威廉爵士容忍,或者甚至鼓励了他们的婚外情。他对纳尔逊有的只是尊重和崇拜。而纳尔逊与埃玛此时已经成为英国家喻户晓的名人,他们互相之间不仅是爱,简直是顶礼膜拜。
英国画家James Gillray的讽刺漫画,讥讽威廉爵士只看古代艺术品,并不看墙上挂的”奸夫淫妇画像
1799年初,那不勒斯发生革命,法军在当地革命者的“带路”下占领了那不勒斯城。王室逃往西西里岛。纳尔逊尝试帮助王室镇压革命党,得到了王室的感激。
1799年8月,法军撤离那不勒斯,国王得以返回。现在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王后赠给埃玛一条钻石项链,上面有王后的微型画像以及“永远感激”字样;还有足足装满两辆马车的华丽服饰,以替代她在逃离那不勒斯时丢失的衣服。威廉爵士得到了一幅镶嵌珠宝的国王肖像。纳尔逊得到了西西里的布龙泰公爵领地,它能带来约3000英镑的岁入;还有一支剑鞘镶钻石的宝剑,是路易十四赠给斐迪南一世的祖父腓力五世的。纳尔逊麾下的军官们得到了许多金鼻烟盒、怀表和戒指。
从表面上看,那不勒斯的宫廷生活和过去一样流光溢彩,有很多舞会、音乐会和绝妙的聚会,聚会结束后几乎总是打牌。赌注很高,埃玛·汉密尔顿是最肆无忌惮的赌徒之一,纳尔逊始终陪在她身边,不过常常迷迷糊糊要睡着。客人们常常对他公开表达对埃玛的爱感到震惊。其中一位客人,埃尔金夫人表示,这“三人行”应当立刻回国。“真是丢人现眼,”她写道,“看到纳尔逊勋爵一幅要死的样子,却仿佛脑子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念头。”在埃尔金先生眼中,纳尔逊看上去“非常衰老,上牙掉光了,一只眼睛半瞎,两只眼睛上都生了一层薄翳”。
纳尔逊对埃玛·汉密尔顿的迷恋不仅削弱了他的斗志,甚至对他的良心和责任感都造成了负面影响。他一度担任英国驻地中海舰队的代理总司令,却把几乎所有工作都交给副手,自已不问正事。拿破仑从埃及溜走的时候,纳尔逊没能拦截住他。若他努力去拦截拿破仑并且成功,那么历史或许会彻底改写。纳尔逊的同袍对他越来越担忧。令人不安的报告传到了伦敦,海军部开始对纳尔逊失去耐心,差一点就撤了他的职。1800年1月,纳尔逊的上级基思勋爵回到岗位,命令纳尔逊与他会合,视察对马耳他岛的封锁。但视察结束后,纳尔逊几乎立刻返回了巴勒莫。厚颜无耻地丝毫不掩饰自己怀孕的埃玛在巴勒莫公开地张开双臂欢迎他。
1800年,威廉爵士奉命回国。纳尔逊和汉密尔顿夫妇一同旅行,取道中欧到汉堡。从那里,他们搭乘一艘邮船,于11月6日抵达英国。纳尔逊在这里也受到英雄式的热烈欢迎,但他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他的妻子。圣诞节前后,她发出了最后通牒:纳尔逊必须在她和埃玛之间二选一。
他选了埃玛。于是他和汉密尔顿夫妇三人同住,他与埃玛的婚外情也公开化了。
1801年初,纳尔逊与埃玛的女儿霍雷西娅于1月出生。但没过多久,纳尔逊就奉命重返海上,先是去海峡舰队,然后去了波罗的海,打了哥本哈根战役。他返回伦敦后,被封为子爵,在默顿(当时是一个单独的教区,如今是温布尔登郊区的一部分)买了一栋有些破烂的房子。三角恋的关系在继续,直到威廉爵士于1803年去世。
霍雷西娅,纳尔逊与埃玛的女儿
不久之后,英国与法国再度开战,纳尔逊奉命重返地中海。这竟然就是他和埃玛的永诀。1805年10月21日,他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大败法军,但他自己负了重伤,很快死去。
可怜的埃玛:如今没了两个挚爱她的男人,她茕茕孑立。尽管已故的威廉爵士地位显赫,他留下的一笔小小的抚恤金很快就花光了。他死后,他们曾经有的少数朋友也渐渐远离她。纳尔逊在遗嘱中将自己的主要产业留给了自己的兄弟,而将默顿的房子留给埃玛。但是埃玛努力把默顿的房子经营成纳尔逊纪念馆,没过多久就债台高筑。尽管纳尔逊是民族英雄,但他留下的请政府照料埃玛与霍雷西娅的请求,被刻意置之不理。政府把所有荣耀和金钱资助都给了纳尔逊的兄弟。
在上流社会眼中,埃玛只是个风尘女子。她开始酗酒,于1813年带着霍雷西娅在伦敦的债务人监狱被关押了一年,随后为了躲债去了法国。
在那里,这个享受过纸醉金迷和传奇恋情的女子,在贫困中了却残生,于1815年在加来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她的女儿霍雷西娅后来嫁给一位牧师,有十个儿女。霍雷西娅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埃玛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