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朝鲜拥有核武器，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篇应该在去年完成的文章。

那时朝鲜半岛剑拔弩张，小金一副强硬姿态，似乎要与全世界为敌。在一次课堂报告中，笔者谈及了自己对半岛形势的看法，经过一段时间验证，也窃喜言中一二。眼下半岛形势犹如过山车起起伏伏，回头看来，一些想法似乎还并不显得过时，于是果断出手蹭个热点，在瞬息万变的舆论场中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首先要说明的，是朝鲜不可能完全弃核，或者短期内不能完全弃核。作为目前人类能掌握到的最强大力量，核武器无疑是一个国家的王牌，特别是对处于错综复杂地缘环境，而自身实力又不济的朝鲜而言，这个大杀器尤为重要。如果说早期朝鲜是想通过核武器作为筹码来和各大国讨价还价，关心关心粮食和蔬菜，那么在其核技术取得突破后，再让其回头的可能性就低了很多。毕竟吃到嘴里的，再吐出来十分困难，即便吐出来也极其难看。何况在弱肉强食的国际社会中，安全为一个国家生存的首要目标，而这需要强大的力量来保障。

此外，对于一个极权国家而言，核武器无疑又是金氏家族最好的加持。从萨达姆开始，阿拉伯世界的几个专制国家在美国的一阵春风吹拂下，开始陆续垮台，而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国家元首们，下场多落寞而凄惨。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在美国虎视眈眈之下，倘若朝鲜政局有变，金氏家族结局堪忧。“苦难行军”中的金正日是为了要钱，而他的儿子则是为了巩固政权，后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作为一个国家，朝鲜并没有感受到安全；作为一个执政集团，朝鲜也并没有感受到安全。在这种双重压力的叠加之下，除非朝鲜出现重大变故（比如武装干预），否则朝鲜拥核不可避免。即便是不久前半岛出现曙光之时，小金其实也并没有把去核这个事说绝。在他看来，已经具备基本核能力的朝鲜，并不需要将外交关系继续搞得那么僵。朝核问题能够缓和，本质上在于朝鲜有了一定的安全感。

但特朗普显然对形势过于乐观，并没顺应时局变通自己的外交政策，好听一些是要价过高，难听一点是得寸进尺。其实比较近来小金和特朗普的言论，你就会发现双方破裂的征兆：朝鲜是最多稳步弃核，而美国是希望一步到位，并且是实现不可逆转的无核化。

若是其他国家，美国人的要求也许会得到满足，但朝鲜的角色却十分特殊。应该讲，特朗普有些急躁，他想完成前人不曾完成的宏图霸业，一劳永逸地解决困扰美国多年的心病，并为自己在国内多赚一些选票，来堵悠悠之口。但他低估了政治的复杂性，忽视了美朝之间自冷战之后就螺旋上升出来的政治不互信状态，甚至可以说，这是朝鲜感到不安全的根源。

抛开冷战不谈，从第一次朝核危机到现在也有快三十年，六方会谈也马不停蹄地搞了六次，但每当关键时刻，美国总会出现跳票的情况。双方本来就因为冷战而信任度低，再加上90年代后，双方关系的反反复复，不信任感被逐渐放大。信息可以在多次博弈之中变得精准，但一次失败的博弈，就足以毁灭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互动机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修复政治互信需要时间和耐心，特别对恩怨多年的美朝而言。

因为政治不互信的历史根源，以及朝鲜现实中的双重安全压力，一个理想结果是朝鲜不再扩大核力量，各大国默许朝鲜是有核国家。在朝鲜已经拥核并短期内不可能弃核的情况下，朝核问题首要关心的事情，应该是如何将长期游离在国际体系外的朝鲜拉回到体制之中，通过国际机制的力量来限制朝鲜扩大及使用核力量。

现实主义大师华尔兹认为，拥有核武器的国家越多越有利于世界和平。这听上去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至少揭露一件事情：拥有核武器和使用核武器是两码事。在当代社会，使用核武器要承担的政治成本，要比核武器刚问世时高得多，现在的核武器更多像家里的镇邪法宝，图个心安用。因此，朝鲜在尝到一定的安全滋味后，并不会拘泥于耀武扬威，而是会关心朝鲜所面临的更加实际的问题，也就为会回归国际社会，和有限度的经济改革留出空间。

从实际情况看，小金在前段时间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一个政权的合法性来源于绩效、程序和价值三个维度，理想状态下三者是并驾齐驱，但现实中却是动态平衡，有所侧重。朝鲜只依靠“主体思想”来维持政权的压力过大，在不能转向民主体制的情况下，小金只能选择对朝鲜进行改革开放，而改革开放离不开与国家社会的互动，这又促使朝鲜主动融入国际体系，遵守国际规则。

讲白了，这是一种招安。在北宋政权拿梁山好汉们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将其纳入麾下，用体制的力量约束一腔热血的绿林好汉，这远比彻底剿灭的成本低很多。从某种程度上讲，招安是一种解决僵局的有效手段。在朝鲜半岛僵局的情况下，一个失控的核朝鲜比一个正常的核朝鲜对地区安全的威胁更大，其行为也会更好预测，因此莫不如在核问题上开一个后门，并鼓励朝鲜参与国际事务和内部改革开放，与国际社会的整合并没有核武的用武之地，为了维持这样一种关系，反而会降低朝鲜扩大及使用核武器的意志。或许未来在体制的保障下，朝鲜感觉良好了，就会拆光所有的核武也未可知。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各大国在朝核问题上能否统一步调，在于是更多关注如何处理核武器，还是如何将朝鲜体面地纳入国际机制。我想，这应该是朝核问题的一个大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