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摘02】雅典民主制度与苏格拉底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几千年前孔子用他的言传身教,奠定着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品格。孔子后人们将他的语录整理,《论语》一问世,便承载着中国人几千人的文化血脉。无独有偶,在几乎与孔子同时期的雅典,也有这样一位善于言谈的长者,后人以语录对话的方式记载他的言行。
“苏”门三杰为西方文化的勃发埋下了种子,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苏格拉底。
提到苏格拉底,不可避免地就会涉及到”苏格拉底的问题“。而这个大的命题是由三部分组成的:苏格拉底之死、知识的问题、”是什么“的问题。
苏格拉底被雅典民主制度判处死刑,这是西方历史上的一大公案。
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罪名有两项:教唆青年和渎神。前者指的是苏格拉底唆使青年人违背他们的父母,后者指的是苏格拉底不信奉城邦神而引入新神。
苏格拉底看来,人们应当尊重父母,但是更应该追求真理。即使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应该坚持是否对错,有底线和原则,不能盲从;苏格拉底相信,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神明,当一个人面对价值判断的时候,这个内心的守护神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西方文明,在特殊时期多会推崇和宣扬雅典的城邦民主政治精神。可是雅典的城邦民主政治不仅仅有其极为特殊的历史地理背景(”小国寡民“),即使将其模型化,城邦民主政治也存在不少问题。诸如上一节所讲,智者学派之所以兴盛,是因为修辞和诡辩可以帮助人民在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中获得优势……这也是为什么自十七世纪以后,希腊文明成为一种理想,而代议制成为一种事实:智者式的诡辩是民主制度的产物,如果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心怀正义、公平公正,那么民主制度将会成为伤人的野兽,或者如中学课本所说——集体的暴政。
然而苏格拉底在他生活的时代,就已经看到了雅典民主政治的弊病,相比于公民大会治国,苏格拉底更推崇”专家治国论“:管理城邦的人应该具有管理的知识、修补鞋子的匠人应该具有匠人的知识,让不懂得管理城邦的大众治理城邦,必然是弊大于利。
由500人组成的陪审团中,有280人认为苏格拉底有罪,220人认为他无罪。按照雅典的法律,苏格拉底可以交罚金来免死,以罚代刑。但是苏格拉底坚持自己无罪,不予交授罚金——天时地利人和上,苏格拉底都有足够充足的条件逃走,但是来劝服他逃走的人被他拒绝了。
苏格拉底看来,虽然评审团的审判结果是错误的,但是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公民,他有责任和义务服从城邦的法律。这也被后人看做是一种殉道,苏格拉底想用自我牺牲的方式,用自己的知识唤醒雅典人。那么在城邦民主制衰落的背景下,苏格拉底想通过知识来拯救雅典。
那么,什么是苏格拉底推崇的知识呢?
德性即知识
有这样一个小插曲,苏格拉底有一个朋友去德尔菲神庙请求神谕,想知道苏格拉底是不是全希腊最聪明的人。神谕的答案是肯定的。
苏格拉底有点懵,自己追随自然哲学家学习哲学的时候,发现这样的途径并没有能够得到知识呀。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真正拥有了知识。那么就是神谕错了,苏格拉底一定要找到证据。
于是苏格拉底向将军请教勇敢、向政治家请教正义、向艺术家请教美学,但是这些自认为有知识的人都经不起苏格拉底的追问。苏格拉底才逐渐明白,原来说自己最聪明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无知,所以才会去勇敢追求和追寻知识。这促使苏格拉底越来越喜欢用对话的方式来揭露无知,追寻真理。
与智者运动在对话中追求修辞和诡辩不同,苏格拉底追求在对话中寻找具有普遍性的真理。智者追逐主观的意见,但是苏格拉底却在不断地寻找事物的真相和本性。这是苏格拉底对于雅典民主制度开出的药方——雅典衰落的真正原因是人们都是在盲目无知的前提下参与政治活动的。而掌握真正的知识,把握了事物的本性,这样才可以把事情做好。
在这样的背景下,苏格拉底把知识的对象定为了认识自己,因此才借用了德尔菲神庙的铭言:“认识你自己”。
这是对于早期自然哲学和智者运动的一种回答。自然哲学家在对宇宙万物本原的讨论上,以感官物作为依据,以自然物作为原因。但是苏格拉底不这样认为。苏格拉底看来,自然万物的真正原因不是物质性的本原,而是其内在目的,即所谓的“善”(agathon)。
认识自然本性是我们力所难及的,因此哲学的对象不是自然而是人自己,是人是人心中的“善”。同理,智者运动过度地拔高人本身,强调感觉,过于依赖修辞和诡辩,违背了追求知识的初衷。所以苏格拉底将“认识你自己”作为自己的宣言。在这个基础上,认识人自己,就是认识人内在的目地,认识人心灵的内在原则——“德性”。
这么一想中国人对这个概念就很熟悉了: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此处的德性,还并非一个道德的概念。德性arete在希腊语境中,指的是一个事物的本质、特性,即某物之所以是某物的这样一种特质。因此,“德性是人人都有”的天然禀赋,但是这种“拥有”是潜在的,而非现实的,人需要在理性的指导下去实现它。
中国人更熟悉这个提法了,孟子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
在上述基础上,苏格拉底把“美德”和“知识”联系了起来,没有人志愿追求恶或者被认为是恶的东西,就好比没有人愿意遗臭万年一样。人们之所以作恶,是因为他没有真正的知识,对善恶不自知。故而人在他有知识的地方是善的,在他无知识的地方是恶的。
“是什么”的问题
什么是美的 和 美是什么,它们区别在哪?
西竹君信奉这样一句话:什么是美的,这是一个经验问题;而美是什么,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如我们说春天是美的,路边的花朵是美的,女孩子的笑脸是美的,那么这样的一种“知识”其实是我们的感觉和经验,是我们对于抽象东西的一种形象感受。那我们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呢?美是女孩子脸上的笑脸,这是用感性的东西在描述和体验抽象的东西,毕竟女孩的笑容和美没有充要关系——乃至于可以说,女孩子的笑容的本质不是美,反过来,美也不是女孩子的笑容。
这就是苏格拉底将要入手的一个的问题。苏格拉底的“是什么”就需要我们从感性经验中归纳出抽象的理性概念/知识来。
在我们的逻辑方法上来看,“是什么”或者“美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我们大可以从事物的共性中得到回答。我们会怎么想这个问题?美是能够令人产生愉悦的状态/特质?那这样我们很容易陷入一种相对的状态中去——你认为美的,他不一定觉得美,那么你又重新回到了感觉主义的状态。
就算搁置起来不论,问题依然存在:你从具体事物中归纳出来的美都是相对的,那么美本身到底是什么呢?
那如果我们取所有“美”的事物的共性呢?比如优雅的线条、几何的设计、数字的美感,那么我们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困境:我们都是从具体事物中来抽象共性的,但是问题来了:你不知道什么是美,怎么知道什么是美的东西呢?
说一个跑题的——后人还发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归纳法只有或然性而没有必然性——譬如如果你是大航海运动的前驱,你总共找到了五座大陆,以后你排除了10^N的船只去寻找别的大陆了,但是都没有找到,你能够就此定论:世界是由五座大陆组成的吗?毕竟我们没有看到发生A,一定导致B,也没有看到A,就一定导致非-非B。同样的问题拿回到“A是什么”和“什么是A”的环境下,我们依旧没法说服自己。
这是我们普通人都会有的纠结。
当然苏格拉底也没有完美地解决美是什么的问题,他只能说美本身永远是美的。苏格拉底的知识,是对事物认识的普遍知识和类知识,直也是归纳论证和普遍定义为什么对人类认知有持续性影响的原因之一。
暮去朝来颜色故。对于始终处于流变的状态的事物而言,我们往往可以获得感觉、经验和意见,却很难获得知识。对于苏格拉底而言,认识的目的是认识是事物“是什么”,而认识的方法就是辩证法。
诸子百家的兴盛,让东方文明第一次这么切近地去感受和触摸文明的曙光。在很远很远的西方,苏格拉底也用它自己的思考和实践给所有人指出的方向。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也是一次伟大的突破。
雅典民主制度带来了荣光,也伴随着毁灭。
苏格拉底和很多人一样,在黑夜即将来临前点燃了火把,正如“商鞅虽死、秦法犹存”一样,历史上就是会有这样一群人,用自己的心脏为火炬,为身后人铺就一条通往未来的路。路的那一段未必是光明的,但是我们依然有勇气、也愿意相信我们可以追寻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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