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政权更迭的地理因素初探

中国有五千多年的历史。有确切纪年是从公元前８４１年的国人暴动开始，到今天也有２８５２年了。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里，说起各个朝代政权更迭的原因，史书上的记载五花八门，众说纷纭。史学家们对每个朝代政权的更迭都给出了各自的答案，应该说比较客观和各有侧重。但是笔者以为，在我国历代政权更迭的众多原因里，有一个因素是人们不该忽略的，那就是：地理因素。

地理因素在中国历代政权更迭中有着极为独特的作用，我们从历代朝代建都之地的变化中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即中国历代王朝建都之地都遵循这样几条规律：一是凡建都偏西的政权或王朝都能战胜建都偏东的政权或王朝；二是凡建都偏西的政权或王朝都比建都偏东的政权或王朝强大；三是凡建都在北方的政权或王朝都能战胜建都在南方的政权或王朝；四是凡建都在北方的政权或王朝都被建都在南方的政权或王朝强大。

春秋西周以前由于史料的缺少姑且不论，我们就从战国七雄相争开始。战国时期列国相争，经过几百年的你争我夺，最后只剩下七国并列。七国争霸的最后结果是由地处最西的秦国统一了中国，开创了中国大一统天下的先河。秦国地处今天的甘陕兼有巴蜀之地；定都咸阳，在今西安以北，咸阳之东。而被吞并的其它六国在地理位置上都在秦国以东，如楚国定都在郢，即今长沙西北；韩国定都在安邑，即今山西运城；齐国定都在临淄，即今山东淄博附近；赵国定都邯郸，即今河北邯郸附近；燕国定都蓟，即今北京；魏国定都大梁，即河南开封。（当然六国都城多有变化，但基本上都在这个范围内。详细位置不在本文讨论之范围，有兴趣者可参阅谭其骧先生主编之《中国历史地图集》）上述六国都在秦国以东，但都被西边的秦国统一了。这是王朝自西胜东的第一例。秦之后楚汉相争，刘邦居关中，项羽都彭城（今江苏徐州），前者在西后者在东。最后由刘邦打败项羽，建立了西汉王朝，这是自西胜东的第二例。

三国时期的蜀吴两国在南，魏国在北边的中原，后来吞并两国的是地处北方的魏国。这是自北胜南的开始。西晋定都洛阳，虽然享祚不长，只有短短５２年，但它至少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版图面积除今天的青海、西藏和东北、内蒙古之外，几乎拥有整个中原和江南大地。而东晋建都建康，即今天的南京。其版图全部在长江以南，面积大约只有西晋时期的三分之一。显而易见，西晋要比东晋强盛得多，这是北强于南的一个例子。南北朝时期政权林立，不屑细说。隋唐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空前大一统的王朝。特别是唐朝，可以说达到了古代中国强盛的顶峰！唐朝建都长安，它的强大甚至超过了同样建都长安的西汉。唐以后的五代十国，似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割据小政权，似无细说之必要。北宋建都汴梁（开封），版图远逊于汉唐，国力也很弱。汉唐四出征伐，四夷臣服；而北宋只落得向敌国称臣纳贡的份。和汉唐相比，建都东边的北宋国力要弱小得多。这是西强于东的一个实例。南宋建都临安（杭州），和北宋相比更是可怜不堪，被人家赶到了南方，偏安一隅只有苟延残喘而已。这是北强于南的又一个例子。元朝起自北方草原，在蒙古铁骑的践踏之下，偏安一隅的南宋自然迅速灭亡；同样起自白山黑水的女真族，也用铁骑荡平明朝江山，这两例同样是自北胜南的典型事例。明朝虽然起自南方，但建都南京只有短短３１年，就被来自燕京的朱棣夺去了建文帝的皇位，然后迁都到了北京。清朝时还有清初吴三桂从云南起兵造反，抢攘十数年终不出湖南之境，最终以失败告终；太平天国洪秀全，从广西起兵，纵横十数省、历经十几载还是兵败国灭。上述几例无一例外都是以北胜南的历史写照。

孙中山的革命发端于南方的广州。清帝国的腐败为孙中山的成功提供了绝佳的条件和机会，否则既使像洪秀全那样，坐拥数百万之众，也不会成功。孙中山建都南京，自任临时大总统。但南方的孙中山似乎对统治全中国缺乏信心，拱手把大总统之位让于北京的袁世凯。倒行逆施的袁世凯不久一命呜呼，国民政府又到了南京。后来共产党成立，再后来日本人入侵，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打败日本人后，国共内战。在北方的共产党又打败了建都南方、且实力强大的国民党政权。这是北胜于南的最近一例。为什么中国历代政权的更迭会在地理时空上一再发生由西胜东、由北胜南的转寰呢？让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看看导致这些结果产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一、地理生存环境使然。在中国古代任何政权的建立都需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一是拥有相对安全的自然环境；二是拥有充足的粮食供应；三是具备一定规模的人口数量。我们看统一六国的秦国在这三个方面都很好地满足了上述条件。从地理环境上看，秦国所处关中地区和四川盆地，四周大山阻隔，只要守住要道，外敌难以侵入，具有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从粮食方面来讲，关中平原沃野千里，加上修建了郑国渠，灌溉条件良好；四川盆地由于蜀郡太守李冰父子修建了都江堰灌溉工程。这样就保证了二地的粮食产量足够秦军征战之用。从人口方面来讲，由于这两地能很好地解决吃饭的问题，自然吸引大量流民迁入。反过来看，其它六国就无法同时具备这些有利的条件：如燕赵等国在安全上还有胡人的威胁；韩魏齐楚等国互相之间领土犬牙交错、纠纷争斗不断。今天你我相攻，明日他国相斗，使这些国家不得不消耗大量的力量。相对于秦国不断蓄积壮大的实力，其它六国在逐日消耗力量。此消彼长，力量的天枰逐渐向着有利于秦国的方向发展，秦并六国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楚汉相争中刘邦取胜的原因也就在这几条中。刘邦也是控制了关中，由萧何治理，保证了汉军有充足的军粮和兵员供应，这是刘邦战胜项羽的最主要因素。没有别的，刘邦占了地理上的便宜。如果不是刘邦占有地利之先机，或是占据其它地方，无良田可耕、无兵卒可役，那么他想战胜能征惯战、且实力强大的项羽绝非易事。三国时期的北方黄河流域，农业文明已发展到相当发达的程度。占有北方大部分地区的魏国，人口众多，粮草充足。试想肥沃的关中、黄河中下游地区都让魏国占了，它的国力能不强大吗；吴国占的江南在当时还远未开发利用，人口稀少；蜀国更是幅员太小，人口不多，战争潜力先天不足。吴蜀两国被魏国吞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二、外部地理环境影响巨大。隋唐起自西北，定都长安。隋朝由于隋炀帝的无道，早早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等于为唐朝的统一作好了铺垫。唐朝的崛起是中国古代农耕文明发展的一个高峰，唐朝兴盛的一个根本原因是外部地理环境使然。李唐王朝兴起之际，对中原文明构成最直接威胁的北方大草原的游牧民族此时正是四分五裂，相互争战不休，无力南侵中原，使得李唐得以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荡平天下，而毋须顾虑北方游牧民族铁骑的威胁。有了这个外部条件，加上唐朝占据关中、黄河中下游、巴蜀等重要农业区；再加上科举制度的完善和发展，全国最优秀的人才基本上都能笼络上来为朝庭效力，因此又建立起了一支较为先进的文官队伍，使朝庭能对全国实施有效的管理和控制。各种条件的具备，加上外部地理环境极为有利，使唐朝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强大的王朝。

相反，北宋的弱小，却是外部地理环境极为不利造成的。北宋时期的草原游牧民族已发展为势力强大的辽（契丹）和西夏。北宋的西南是吐蕃诸部和大理国。对北宋尚无现实的威胁；但是强大的辽和西夏则使北宋极为头痛：今天你来袭扰、明天他来索贡，不胜其烦但又无破解之法。因为，辽和西夏的国力极为强大，至少不在北宋之下。可怜的北宋既使想过个安稳日子也没有这个自由。就这样，在外部强邻的压力之下，北宋只有处于消极防守，难有大的作为，国力之弱可见一斑。

历史演进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当时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军在江西建立了红色根据地。在地理上，这个地区正是在江浙大财团支持下的蒋介石的势力范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蒋介石发动多次围剿，迫使红军进行二万五千里长征，从江西到了贫穷的陕北。陕北虽然也归蒋介石的国民党管辖，但却不是蒋的势力范围：张学良的东北军，对蒋的命令面从心不从；杨虎成的西北军因为不是蒋的嫡系部队，在待遇上和蒋的嫡系部队差别很大，对蒋多有怨言；西部的马家军更是自立为王，不把蒋的国民政府放在眼里。因此，虽然红军到了陕北，蒋多次电令这几路诸候围剿，但他们个个都想坐山观虎斗，都怕和红军一拼损失了自已的实力。尽管蒋三令五申，催促各路诸候进兵剿共，但效果甚微。所以，蒋不得不亲自到陕督战剿共。谁曾想共产党的统战工作做得好，东北军、西北军都赞成共产党主张，团结一致抗日，促成西安事变。事变发生后，遂有第二次国共合作。共产党和红军占据了这样一个有利的地理环境，发展壮大自不待言。国共合作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后，便又发生了内战。共产党紧紧依靠有利的地理形势，派十万优秀干部及时进入东北，依靠苏联的力量，在东北迅速扩张实力。没几年，在东北发展出百万大军，把国民党赶出了东三省，杀入关内，里外应合又把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消灭干净，蒋只带残兵逃到了台湾。这是共产党主动利用地理形势的结果。

三、“心理地理”所起的独特作用。魏晋之前，江南地区人烟稀少，官员视到江南坐官为危途。由于北方战乱或者自然灾害，自魏晋以后，大量人口从中原地区迁入江南。因为大家都来自于北方中原地区，因此，人们对中原地区有一种心理上的敬畏感。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心理地理”，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地理归属感。我们中国人喜欢认老乡、攀老乡就是这个原因。我们看到，自三国以后，在江南地区建立的政权大多数都是被北方强大力量赶到江南的，如东晋、南唐、南宋、南明等政权都是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因而，在南方建立的政权总是对自已的存在缺乏自信，在文化层面上多了一份自卑。再加上江南地域有限，临近大海，战胜犹可；如果战败则有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惧。这就使得南方政权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北方政权，由于地域辽阔，转寰空间极大，进可攻、退可守，自然在气势上首先就胜了南方一筹。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北方地区出现一个统一、强大的政权，南方的割据势力便望风而拜，中国复归统一。在中国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北方的割据势力，主动投降南方政权的现象。

纵观中国历史各个朝代的兴衰，在地理上都逃不出“东西南北”四个字。特别是自唐以后，中国历代政权的演变基本形成了南北相争的格局，最后的结果都是以北方势力的获胜而告终。有论者以为，中国历代在江南的割据势力只要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完全可以凭借经济优势自立。此说无法成立。当初南宋占据了江南精华之地，不是照样灭亡了吗？如果说军事实力，太平天国的军事实力足够强大，又占有富足的江南还是摆脱不了灭亡的命运。蒋介石占尽江南半壁江山，且据有西南天富之国，又有世界头号强国美国的大量援助，最终败走台湾。在中国大陆，南北相争，胜利的绝大多数是北方。这是一条历史的规律。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中国历史上的安全威胁始终来自于北方草原；因此，中国历代统治者把主要的精力都用于北方的防御，伟大的万里长城就是用来防御草原游牧民族的。再加上中国发达的农业文明，先进的官僚体制，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构成了中国古代社会自给自足又相对稳定的国家形态。因为有这种相对稳定的国家形态，加上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古代中国对海洋极为冷落，甚至有几个朝代下令“禁海”！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历史以来十分重视对北方的防御，当北方的威胁袭来时至少还有应对之策；而对海上威胁卒然到来时则物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如当年八国联军以区区几千人的部队就在中国的国土上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撵得大清国的太后、皇帝东逃西窜，好不狼狈！至到今天，对中国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依然来自于海上，如何破解这种威胁，是值得国人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