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延期，LiveHouse倒闭，九年收入1100元，搞音乐还有什么“钱”途？

　　前几天，朋友发了一份近200页的《2021中国音乐人报告》给我。我本以为今年还没出，结果只是自己忘了关注，于是这份5月份就公开发布了的报告，我最近才意外地错峰看到。

　　这份报告出自中国传媒大学音乐与录音艺术学院——张丰艳教授带领的工作组，从2018年开始每年一期综合报告国内音乐人的生存状态，至今已经来到第四年。

　　不同于一些音乐平台把镜头对准自己的报告（比如网易云绝不会发一份涵盖腾讯音乐人数据的报告），《中国音乐人报告》很明显是把镜头对向了国内音乐行业里各种各样的从业当事人——今年就是经过了40多个省市地区上千份问卷调查，和对上百位从业者深度访谈，再结合各个音乐平台的数据后，才有了这份2021年度报告。

　　可以说，它具有相当广泛的代表性，所以《中国音乐人报告》也是我认为最直观最能说明问题的调查研究数据，因为它不只是在反映音乐人的状态，还能让人看到整个环境的方方面面。

　　我曾经解读过2018年的音乐人报告，虽然音乐人们普遍穷到揭不开锅，但对于当时看似线性的未来还是抱有希望。只是我们哪里知道，2019年居然是一个分水岭，之前和之后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与时空。

　　在了解2021年中国音乐人现状后，我觉得自己更加理解了“去年是未来10年最好的一年”这句话的意义。

　　按照报告目录，我们先来了解当下国内音乐人的基本画像，从男女比例开始。

　　放眼全世界，男多女少一直都是音乐行业的普遍现象。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国家的女性音乐人，从2019年开始每年都在2%的速率稳定增长。

　　而大家的年龄分布是这样的，相比起去年，基本盘总量还有一丝儿增加：

　　音乐人也是人，是个人就需要居有所。那么中国音乐人们都住在哪里呢？哪个城市的音乐人比较集中呢？

　　音乐人越是聚集的地方，音乐氛围和发展前景就越是比其他地方好，这是肯定的。

　　从报告看来，音乐人们去年开始往北京聚的偏多。然而，把上图所有省会城市的音乐人加起来，还是远远不及二线及以下省市县的音乐人数量。

　　这搁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做音乐相关的事，曾经都得要肉身奔赴一线城市才行。

　　这是否说明了在互联网时代搞音乐再不像以前那样一定要到大城市才可以？

　　这是否还说明了音乐综艺和线上音乐教育平台也在启发帮助更多小白成为音乐人？

　　这是否也和现在成为音乐人的门槛变低有直接关系？

　　我只知道，哪怕是从一线退居到十八线，国内的音乐行业也卷不起来；我还知道，答案不止一个，但我觉得大多数读者肯定都是有答案的。

　　当然，我也有我的答案：这个报告包含的从业者反馈数据，基本上可以代表全国从业者状态。只是，通常包含了全国性数据的报告，都很难做到面面俱全。这一点从音乐人居住地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来。

　　就拿成都来说，近几年我是肉眼可见非常多的本土乐队和音乐人奔赴江湖，但为什么看起来占比那么低？而且一直都说除了北京，就数成都的音乐氛围好了，可从图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我觉得原因可能很简单，他们只是没有接受这一次的调研采访罢了，就像在图表里垫底的那个0.4%地区一样。

　　接下来我们要了解的是，中国音乐人的受教育程度是怎样的？又有多少是科班出身呢？

　　从学历情况可以看出，近一半人都按部就班走完了“6年小学+6年中学+4年大学”这个流程，还有接着打副本继续升级学历的。不过，还有另一半人，有可能是自身做题技术不理想，有可能是家庭条件原因，也有可能是不想荒废16年把自己变成一个流水线上的考试机器，他们最终选择了适合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少年人生。

　　也因此，科班和非科班，就被分成了一半和另一半。毕竟国内几乎所有的初中、高中、中专和大专学校，都是没有具体的音乐专业可以选择的。

　　什么，你说国内还有寥寥几个流行音乐学校可以选择？

　　对于这一盘大棋来说，那些学校充其量只是令人暖心的民办大型培训机构嘛，只有毕业证，没有这个国家认证的那种学历证明。除了业内知情人与校友，外界不会承认你的毕业证等同于学历。如果去找工作要求提供学历证明，你是没有的。

　　所以，有条件就直接去喝完题海再准备好几十捆钱，然后报考国家认证的音乐院校就读相关专业。没条件也不用担心，现在还没退回到全面计划经济的地步，没有红头政策规定必须按需分配，不是音乐专业毕业就不能做音乐相关的事。

　　毕竟有个词叫“曲线救国”嘛，哪怕成为不了专职音乐人（音乐为主要工作收入），也不妨碍我们为爱发电。

　　说到为爱发电，音乐人的收入，才是这个报告里大家最想了解的内容。

　　2021年了，在中国做一个音乐人，月收入是怎样的？

　　然而这只是对搞音乐还能有收入的人进行的统计。要知道，音乐人整体的收入情况是这样的：

　　事先说明，不只有站在台前才叫音乐人，在选择“成为怎样的音乐人”这件事上，大家的选择是这样的：

　　行业身份也等同于在这个行业里的职业岗位。

　　舞台前的音乐人主要收入其实就来自两个方面：演出（商业演出、Live票房）与唱片（销量与播放量，可以忽略不计）；舞台后的音乐人主要收入就比较杂了：制作、录音、混音、母带、音响工程等等。

　　当然，收入还有音乐教育和直播、短视频这些不分台前幕后的渠道来源。

　　收入形式虽然各式各样，不过我认识的台前型音乐人朋友们（已经走起来的不在这个范畴），他们普遍状态是：白天教学，晚上跑场，非常典型的线下收入模式。他们对短视频和直播都没啥兴趣，普遍希望可以直接真枪实弹线下Livehouse。

　　很不幸的是，开票就售罄的那是少数。多数在Livehouse的演出收入，可能也就够一群人演完后吃个宵夜，说不定都还要垫钱。你要说有没有赚，确实也能赚，能赚到吆喝和存在感，就是赚不到钱。

　　不过我们要感谢《中国音乐人报告》，在收入满意度调查里，它不是那种只有“非常满意”、“很满意”、“一般满意”、“满意”四种选项的东西。它让我们看到了音乐人们对自己做这件事得到的回报，持有的普遍态度：

　　往大的说，音乐人收入也可以分为线上与线下。

　　线上的结构简单，可以分为音乐流媒体平台与短视频直播平台。

　　先看线上，于是我们看到了：

　　以我为例子，正好上个月我提现了自己歌曲在全球全数字平台收入。那么多的平台，八九年下来总共收入1100元（我还交了好几大百的税才领到了这笔钱）。

　　听起来多，如果折算到每个月的话，那我的月收入只有几块钱。其实我已经很满意了，因为我不靠音乐本身获得收入，随缘最好，从不计较。

　　有朋友建议，你这种十八流音乐人，去奢望音乐平台还不如干短视频和直播，你看那些折翼的文娱委员们都能通过直播吃到皮，形势多好啊，特别是对你这种一边摩擦性失业一边不知该如何灵活就业的社会主义无业毒瘤：

　　是嘛，因为这两年居家的时候多了，远方不再有风景，风景都装进了屏幕里，所以就促进了直播的好行情。

　　但你以为的好，就像煽风点火的媒体说大学生毕业就创业还收入千万这种思维诱导一样。当人说直播来钱时，大家可能都觉得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于是你抱着没有问题的想法入场，结果发现全是问题，然后不得不感慨：真是只有亲身去做才会知道——原来去年有八成干直播的音乐人收入不足1000元，更惨的是，这里面还有一半人直接连收入是什么都没看到过。

　　都是在上学时期踩过独木桥的人，多少也能分辨不同的独木桥。从下图来看，音乐人没去搞直播的原因，就是大多数人的共同原因。不去的就是不会去，前年没去，去年也差不多，今年还是一样不会去。

　　即便去了，在这种音乐商品化意味浓烈的平台，哪怕你搞一个《猫》这样级别的音乐剧，结果这里的人喜欢的是《学猫叫》，导致音乐人与平台、音乐人与观众之间形成不了一个好的正向反馈，很是打击人的信心与动力。

　　那么，大家在直播的时候，更倾向于什么样的内容呢？

　　看来，通过各种形式的内容推广自己，才是每个音乐人的主要入场动机。只是，音乐人们还是更习惯在专门的音乐平台和舞台推广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不管是音乐平台还是短视频直播平台，在对国内所有带有音乐属性平台进行满意度调查后，我仿佛看到了国内平台四分天下的情形：腾讯、网易、抖音三家独大，剩下一家，都叫其他。

　　说完线上，我们再来看线下，毕竟这才是音乐人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和自我推广来源。这里面最核心的是演出，不管是可以报价的商演，还是Livehouse票房。

　　不幸的是，演出这件事，在“疫时代元年”的2020，开始从“有序进行”逐渐来到了“看天吃饭”的境地。那年也是演出行业最黑暗时刻的降临——演出场馆关闭、演出公司倒闭、靠现场为生的音乐人纷纷转行。

　　整整一年，就那样稀里糊涂度过了。

　　隔了一年，形式看起来有所好转，另外大家在防疫配合这件事上也摸出了一些头绪，毕竟以前演出只交报批材料和安全消防备案，自2020年后又多出了一个防疫备案，而且还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各地还不一样。

　　虽然也有近一半的人没有演出，但整体看起来是在往好的方面恢复：

　　比起2020，2021年演出开始多了起来，大概分布在以下这些城市。其实也能看出哪些城市的防疫形势比较好：

　　除了演唱会不敢碰也不敢批，LIVEHOSUE的演出和音乐节，去年真是繁花似锦。如果我没记错，光2021年10月就有17个国内音乐节。不过，和大型演出无缘的音乐人，也有一半。

　　从图表来看，我不知道在2021年还能保持音乐节十位数演出场次的音乐人，是不是就是在各种海报上经常看到的那些名字，我习惯称他们为内卷的串场达人。

　　不过也没办法，外面的基本来不到，里面自带票房的能打选手就那么多，没有哪个主办方会做看不到预期收益的事，音乐节越看越像是那些各领域流量大户和关系户的场子。

　　其实我们也可以从上图的大型演出收入情况，来估算国内音乐人们的身价比例。

　　本来以为会逐渐好起来，结果谁知到了2022年，一切又变了，变得更加严肃，更加的看天吃饭。形势这时候变成了：“谁举办，谁负责”，防疫的锅谁都背不起。

　　2022年，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测算，从过完年的二月中到三月中这一个月，全国演出取消或延期的场次超过4000场，三月下的时候约有80%的演出项目停止或延期。到三月底，全国已经取消或延期的场次约9000场。

　　在这种情况下，“天价票价”的出现，合情合理。如果把演出分为演出方和观演方，那么演出方每个环节的人都需要吃饭，大家不是来做慈善只喝风不吃饭的仙人；对于观演方群体来说，每一块钱也是自己的血汗钱，知道你们要吃饭，但是当下的我们确实负担不起了。

　　究竟是现在做事情成本太高，还是大家在充满不确定的当下抓紧一切机会吃皮？究竟是物价高涨，还是流动不起来的钱在贬值？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

　　原来去年，才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

　　都这么难了，为什么大家还要受穷搞音乐？

　　在《2021中国音乐人报告》里，很多受访者们都选择了同一个答案，也是最触动我的答案——因为自己是发自内心热爱着音乐的。

　　如果你要问搞音乐的意义是什么？我相信很多人会说：对某一事物的热情本身，就是最重大的意义。

　　人需要有一个精神寄托，如果一首歌、一首曲子、一个现场，能为一个人带来那么几分钟的愉快，带来一些精神力量，那么它就比每天的热搜热榜更加有意义和价值。

　　二手玫瑰在《伎俩》这首歌开头直接发出了一个千古之问：“大哥你玩摇滚，你玩它有啥用啊？”

　　有可能我们从小就习惯了实用主义的影响，不管学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人跳出来质问你：你搞这东西有什么用？

　　在我们这儿，衡量“有没有用的标准”是能不能赚到钱，言下之意就是：你搞这东西能赚到钱吗？

　　反正那个说玩摇滚有啥用的二手玫瑰肯定是赚到钱了。

　　其实，“有没有用”对于提问题的人来说，不管你如何表述你的想法，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在他们心里早都对你做的这个事情有了答案。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钱，我们是可以从音乐中获得快乐、获得放松、获得情感抒发、获得大量知识。

　　就像多少人和我说，真的很佩服你啊，坚持搞音乐这么多年。我说这话不对，不得不一直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那才得叫坚持。音乐是我的一个爱好，是我的娱乐消遣方式，就像你们闲暇时间刷抖音打麻将一样，我不过是在自己闲暇时间弹琴听歌顺便做点创造性的东西罢了。

　　报告其实我没有解读完，还有关于音乐人整体发展、版权、音乐教育的调查探讨，以及对所有问题的总结和建议。我没解读完是我对这几个板块比较灰心，因为我既不是确定方向的导航，也不是手握方向盘的司机，我只是偶然买票上了车的一个普通乘客。

　　所以我丧到总觉得下半年到明年不仅没有变化，还会更糟糕。那种程度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上，所有的车的车头都在往前，就我的车车头在对准逆行的方向加速后退。

　　史蒂夫·帕弗利纳 （Steve Pavlina）在自己的书《聪明人的个人成长》里，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

　　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甚至连明天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无论自己做什么，人生都是不确定的。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在每一个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清醒一些，选择遵循真实、爱与能量原则的生活。

　　我想，所有选择了音乐的人，都是遵循了自己内心的人。特别是选择把音乐作为职业的人，更是充满了勇气值得敬佩的人。

　　就像我也很敬佩张丰艳教授和她带领的工作组，因为大家每一年客观真实的报告，让我们看到了时代逐步的变迁和人们内心的变化。

　　最后，就像发自内心热爱音乐一样，我发自内心感谢张丰艳工作组，以及所有参与了《2021中国音乐人报告》的个人与单位组织：

　　感谢你们，是因为你们让我明白了——尽自己主观的最大努力，创造并分享价值，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能推动自己的客观世界变得更加有意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