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泽厚“救亡压倒启蒙”论的思考
回顾中国近代史,救亡始终是最根本的底色。无论改良还是革命,以及启蒙都是救亡的需要激发出来的。救亡如果不成功,一切都没有意义。正是救亡成了不同道路的衡量标准,也正是救亡决定了中国启蒙的内容。因此怎么启蒙,启蒙什么,注定了与西欧十八世纪启蒙的不同。西欧十八世纪的启蒙是另一种社会历史背景,另一种社会变革的产物。从严复到五四,中国人为了救亡而产生的启蒙思想既走到了生搬硬套,全盘西化的高峰,也是逐渐受中国内在发展脉络的制约,最终走到了一条独立自主的道路(可以读读严复的思想变化过程,严复可谓中国启蒙的开启者)。说什么“救亡压倒启蒙”,这是没有认请中国近代史本质的本末倒置,是对西欧十八世纪启蒙的教条化应用,也是力图把启蒙限制在知识分子书斋中,使启蒙成为思想玩物,思想游戏的表现。这样的“启蒙”与社会经济基础相割裂,与历史相割裂,与广大人民的社会实践相割裂,注定走向空洞化,丧失生命的活力。事实上二十世纪的奋斗史不是“救亡压倒启蒙”,而是为了救亡,中国人最终走向了广大人民的“觉悟与解放的携手并进”。
这套个人主义的自由运用理性,激发权利意识的说辞,本质上是西欧社会生产关系变革要求的提炼,也是一种基于具体的社会实践的思想动员。而作为真实的实践效果和这个思想动员实际上是有很大距离的。但来到中国,它就被抽空了任何现实性的社会内容,实际上变成了超时空的理想主义说辞,忘记了这种思想动员只是针对一种特定的社会生产关系而发,而对于中国的另一种社会生产关系而言,并不具有对症下药性。比方说向阿Q启蒙个人自由观念就可疑。阿Q难道不是象鸟一样自由吗?对于阿Q的个人行动和个人生活,有谁去干预吗。在未庄不单阿Q如此,所有人对于自己的谋生都是自负其责,这种个人自由启蒙对于他们的实践又能增强什么新的革命性内容呢?同时这种启蒙也抹杀了处在特定社会历史环境中的人的差异性,将他们预设为高度同质化的,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原子,而不知道处于不同社会地位的人的权利要求是不同的,甚至是互相冲突,互相否定的。此外,对于中国传统社会来说,个人自由是个本然状态,处于空气中的人是不会意识到空气的存在的,并产生对空气的迫切需求。
新文化运动产生的知识群体为什么会分裂?归根结底是两种启蒙的分裂。中国到底需要什么启蒙,哪种启蒙更有针对性?中国自宋代以来其实就是世俗化的,一盘散沙似的平民社会。“一盘散沙”也就意味着碎片化,个体化,这个是中国传统以个体小农经济为基础的私有制社会的特点。中国传统市井社会的“世故”,正是世俗理性对情欲精密计算的体现。因此中国人并不需要什么自由主义的世俗理性个人主义的启蒙,这本来是传统中国人的精神常态,这种精神常态在国民党身上,在港台海外传统华人身上不是常见的吗?这种各人只扫门前雪,只著眼于个人世俗小天地中的精神状态,还要用自由主义个人主义来启蒙,岂非是用错对象,以水济水,雪上加霜吗?因此新文化运动留给今天的人一个思考,那种西欧十八世纪的启蒙是否就是这个世界上惟一标准正确的启蒙?实际上世界上的真理从来不只一条。天冷穿厚衣当然是对的,是普世真理,但是天热穿薄衣不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吗?某些自由主义者只是抽象谈论真理不分东西,放之四海而皆准。却懒惰地不去探究每条真理的具体运用环境,这就好比只表面地抓住“穿厚衣”这个特征,不加区别地,教条地运用于任何环境。而无视到底是处于“天热,还是天冷”的具体环境。因此,你说“天冷穿厚衣”不分东西,这没有错。但是否意味着,这就是全世界能通行的唯一真理呢?如果遇上天热的地区,怎么办?还要穿厚衣吗?“天热穿薄衣”同样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就是他所认识不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