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得那么美,只好活该你倒霉了!”

古希腊有个传说:公元前四世纪,维奥蒂亚的芙里尼去到雅典,成为交际花。她过于美貌,天下皆知也给她带来麻烦。有位旧情人没事找事,说她亵渎神灵;审判时,她的辩护人演说家希佩里德斯欻一声把她衣服抖开,陪审员一看呆了,觉得她美到可以免罪——于是免罪了。

这算是典型的“美可以摆脱不幸”的传奇。

但您一定也发现逻辑问题了:给她带来不幸的,不就是美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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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话说红颜薄命,美女大多要因为美担负点什么的。西施因为美被送去吴王宫,杨贵妃因为美被作为替罪羊,貂蝉虚构的不提,王昭君却是实实在在一去紫台连朔漠了。

红颜薄命啊。

然而薄命的美人,又不只是女性。

南北朝时,北魏猛将杨大眼勇冠天下,魁梧英伟,号称可以手捉飞鸟、头上系着三丈的布奔跑而布不着地;夫人姓潘,是个妖娆的美人,喜好戎装,没事便与杨大眼一起出入军营。生下孩子来,叫做杨华。潘夫人后来行止有不端处,自尽了。当然,没妨碍杨华的好容颜。《梁书》说杨华,“少有勇力,容貌雄伟”。

然后就出事了:

按史书原话,北魏太后“逼通之”,想要了杨华。太后落花有意,杨华流水无情。杨华知道自己不肯,一定会出大问题,所以临了,“惧及祸,乃率其部曲降梁”。杨大眼跟梁打了一辈子仗,临来儿子却去了梁,就为了老太后的一点儿色欲。

这事还有后续。魏太后对杨华思念弥深,不能禁止,于是写了《杨白花歌》,让宫女们拉手合唱,以慰相思,曰:“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巢里。”

听起来很动人,但一个大男人被叫做杨花,总有点怪怪的。

简单说吧:这是个因为“太后,我们不约”,最终导致美少年叛逃敌国的故事。您可以想象,杨华一定是试了诸般法子,逃不过,这才出了叛国下策。反过来想:太后得多如狼似虎啊!

类似的美少年故事,还有一个。

前秦的苻坚灭燕国时,俘了燕国皇子慕容冲:这位少爷,年少时字凤皇,极为俊美,十二岁就被苻坚宠幸了。长安人都唱歌了:“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雌,指的是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这意思,姐弟俩一起伺候了苻坚。

众所周知,苻坚对他的宰相王猛倚重无比,后世比为刘备对诸葛亮鱼水之情。王猛旁观着,觉得这段感情大有问题,恳切进谏,苻坚依依不舍,将慕容冲送了去阿房城居住。爱唱歌的长安人又说了:“凤皇凤皇止阿房。”

苻坚太在意慕容冲,觉得凤凰太尊贵,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吃,于是在阿房城外,种植了数十万的梧桐竹子——为一个心爱的人做到这样,真也是至矣尽矣。

当然,这个故事结局也不太美好。

慕容冲起兵反苻坚,逼近长安。长安城头,苻坚看着慕容冲,只能叹气:“这小子哪儿出来的,强盛成这样?!”

苻坚派使者,送一领锦袍给慕容冲,称诏旨说:“古人交战,使者在中间往来。卿远来诸事草创,能不劳苦吗?现赠送一领锦袍,以表明本心。朕对卿的恩分如何?一夜之间,怎会出现这样的变故!”都生死之际了,还送袍子,企图说软话,念旧情慕容冲回答得还是很硬:“孤现在心在天下,岂能顾念一领锦袍的小恩惠。如果能知道天命,就可以君臣束手,停了交战,早点把皇帝送出来,自然会宽赦苻氏,以酬报旧好。”

他们的命运无比奇异:公元385年秋天,苻坚被姚苌逼杀,同年慕容冲称帝。然而不到一年,慕容冲被部下刺杀,他和苻坚这对欢喜冤家,相爱相杀,前后死期,也不过差了一年。

都说红颜薄命,大多数薄命都是因为美貌被觊觎,于是摊上了不幸。

而在古代,美少年也如美女一般,很容易遭遇各类压迫式的追求。

都说中国古代男尊女卑,女性多为玩物,其实两宋时节,汴梁和临安也有男妓。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的男妓,起的多半类似于女人名字,莺莺燕燕。

有男子很直接,是直接卖身的,所谓“至于男子举体自贷,进退怡然”。这事儿半合法了一阵子:政和年间,宋徽宗只许自己去嫖李师师,不许大家去找男娼,规定“男为娼,杖一百,告者赏钱五十贯”,

明朝之后,好男风就在士大夫阶层里流行起来了。明朝学者沈德福认为,宣德皇帝规定的禁娼令,起了一个巨大作用:官员不能找妓女,于是转而祸害男娼了。在明面上从未被提倡,在私下里从未被禁绝。

大概在他们心里,只要不影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么老爷养个美少年,跟纳个妾、睡个丫鬟,也没什么区别——还算是风雅癖好呢!

仕宦或富贵人家,许多养童子,做什么用呢?李渔极口夸自己家两位童子很美貌,就是他的男宠了。

《金瓶梅》里,西门庆就有个书童,在书房里乱来。那书童“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的喷鼻香”,很脂粉气。

哪位说:同性之爱嘛,也正常。

——其实不一定。

中国古代,其实并没有如今日那么严格的“同性恋”这一想法,包括审美上,亦是如此。对那些好男风的人而言,更多是种猎奇的性癖好。

被他们宠爱的美少年也很扭曲:他们并不是同性恋伴侣,更像是妓女或妾室的男性版,是玩物。女性当了妾,好歹有点身份;男性当童子的,就还是奴婢。

很糟糕的是,这些男宠们在老爷眼里,经常女性的替代品,于是审美上也被迫趋向女性。对现代同性之爱稍加了解,便明白同性之爱并不等于脂粉气。

张岱《陶庵梦忆》里有一句话,大大有名,叫做“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这话本身有道理。

然而这句话之后的例子不太有趣:说他的朋友祁止祥,对自家娈童阿宝如何不离不弃。感情是值得赞扬的,但描述阿宝容貌时:

“阿宝妖冶如蕊女,而娇痴无赖,故作涩勒,不肯着人。”

说来说去,这还是把美少年按照美女形象去塑造的。

乾隆年间,一度把男风这事儿当做有伤风化论罪,算是第一次把模模糊糊的问题给明确化了,但郑板桥也曾因为某男屁股好看,不舍得治罪打他的屁股。

清末民初捧角儿,军阀包占一些旦角儿的事情,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作为规则。旧时代多少梨园血泪,都在这里头了。

事实是:

虽然我们常说,中国古代,是男性压迫女性居多,导致红颜薄命;但等级森严的时代,男性其实也压迫男性:美男子也会遭遇压迫。

在普遍不平等的古代,一切都可以被物化。权豪低看平民,行业之间的彼此看不起,都可以很残忍。

美少年也和美少女一样,会因其美貌而被物化,会被控制,会被扭曲,当做玩物,当个玩意儿使唤。

在上面的人眼里,你可以很美,可以很有用,可以是个好玩意儿——但说来说去,很少被当做一个完整的人。

许多所谓的风流乃至风雅,其实是上等人压迫者的风雅。普通受迫害的人,其实是一直很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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