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上的疑案(八)详析古文献中埃及及其命名疑案,及前述一题之修正(转载)
前言
西方大航海前的历史,一直给人以超脱时代生产力的迷思。未定论的东西, 或许不好否认,但学术的态度,还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拿实证说话。
近年关于西方伪史与否的讨论越发频繁热闹,笔者在坚持西方“叙史”要明确断代的思维下,开始着手查阅文献资料,尤其一手的文献典籍。
有心之余,笔者关注到了《伪绝书》的内容节录,于是按图索骥、几番审读,实在感觉学术的路子很好,也很增长知识。
本文转载自微信号老周的《伪绝书》系列,因其资料翔实,说服力力充分,故特转载以与诸君博雅。
正文
前面说了,古籍中的埃及相关资料,何新老师曾经整理过一份[参1],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我这里一方面是为了论述结构的完整性,把资料辑录,另一方面针对其有问题的若干结论进行一个辨析,例如其文中将“勿厮离”、“蜜徐篱”也归入埃及,恐有不妥,下文中论及。
一、“埃及”之名何来?
首先,我们先来掰一掰“埃及”这个名字的来由。<上一篇>说到,这里面大有问题。
中国古籍中的“勿斯里”、“米昔儿”等,跟大食文献和今天埃及的实际称呼“Misr”是完全一致的,而“埃及-Egypt”这个发音,诸位仔细想想,除了《拜步经》和“伪古希腊”之外[参2],还能找到其他的明证么?
为什么阿拉伯人不称其为 Egypt 而要说是 Misr?若按《拜步经》和西方史的叙事,阿拉伯和犹太人(古希伯来人)同源,其先祖易卜拉欣就是亚伯拉罕,就曾在埃及避难,亚伯拉罕的妻子撒拉的使女、后为其妾的夏甲就是埃及人,其子以实玛利(阿拉伯称伊斯玛仪)也娶了埃及人为妻[参3,6],如此圣迹,阿拉伯人的著作中竟然只提“米昔儿-Misr”而不提“埃及-Egypt”?当然,还有后来著名的“出埃及记”......
比如翻阅号称大食人最早的地理类书籍《道里邦国志》,在“米昔儿诸区”一章中[参4],也未曾见到有“埃及-Egypt”一名,其言“米昔儿是法老的国家”,在其记录金字塔的一段中也只说“在米昔儿,有两座金字塔”[参4],又何曾有言“埃及”一音?不是拼音文字么?《伊本白图泰游记》倒是提到了“上埃及”,与“米素尔”都出现在书中,但这已经到元朝了,而且这个“埃及”难以排除是翻译的缘故,须知中国有些学者在译注西方书籍时喜欢按自己的理解修饰,所以除非比照手稿原文重新校对,不能作为依据(对此后文第三节另有佐证)。
而目前西方主流历史叙述[参6-7]对于埃及都是诸如什么“早王朝”、“第一王朝”、“第二王朝”直至“第二十二王朝”这样的记录?搞笑么?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的?就弄个数字编号糊弄事呢?《东方的文明》[参7]也号称是名著,其中也只说“孟菲斯文明(帝国)”、“底比斯文明(帝国)”、“赛伊斯时期”等,何曾言其“自称埃及”?当然,在《世界史的故事》[参6]、或者其他世界史如《全球通史》(斯塔夫里阿诺斯版、[美]海斯/穆恩/韦兰三人合著版)也都没有找到这个“自称”的说法,“前朝旧称”之说无从谈起。
何况阿拉伯人离埃及如此之近,除了前述亚伯拉罕和出埃及记之事外,《东方的文明》还说埃及人的民族构成中就有闪族,《世界史的故事》也说闪族跟埃及人长期贸易、战争和通婚云云,西闪米特人曾经被埃及人统治,也曾一度成为埃及的统治者(喜克索斯人,BC1700-BC1640)[参6]——然而在另一份认为古埃及人和阿拉伯人有血缘关系的资料[参36]中,却是说“第一个阿拉伯人国王叫塞拉提斯(又译塞托斯), 他的后代继任埃及王直到公元前1703年,后被埃及人阿美斯(又译阿摩西斯)赶出了埃及... 6 个世纪后,即公元前935~前750,一个由阿拉伯人和利比亚人混合的部族夺取了埃及法老的王位,在埃及建立了第22王朝。”——而后面这段在《世界史的故事》中又完全没说阿拉伯人啥事,就说了利比亚的雇佣兵...... 神奇吧,这种最基本的事件记录都是混乱不堪,你写你的我写我的,这叫历史?这文还说古埃及学者认为古埃及人是阿拉伯人和利比亚人混合、古埃及语和阿拉伯语同出一源都是闪米特语呢,结果俩连名字都说不准?
“
阿拉伯史学家盖勒盖山迪在其《夜盲者的黎明》一书中提到:“根据代代相传的古老传说,洪水在全世界泛滥后领导大家重建家园并开垦种地的第一个古埃及国王,名叫柏萨尔·本·哈姆·本·努哈(娜亚),即努哈的孙子。他死后,由他的儿子继承王位,名叫米斯尔(“埃及”一词的阿语音译),他以自己的名字给他统治的地方命名,这就是埃及一词的由来。过了许多年,来自阿拉伯沙摸的一批居民到了埃及,从米斯尔国王的后代手中夺取了统治权,这批人就是以后埃及法老的祖先。”[参36]
”
这个盖勒盖山迪大约是明朝早期的人(卒于1418年)[参37-38]——看清楚阿拉伯人是怎么吹牛的了没?可人家还是吹的 Misr,你们西方人的 Egypt 呢?在哪?
而且你们西方人又说你们文艺复兴是从阿拉伯人那儿拿的书,而阿拉伯人的资料又是“百年翻译运动”从古希腊古罗马翻译的,怎么阿拉伯人不跟着古希腊人说 Egypt?你们西方人又不跟着阿拉伯人说 Misr?你们“古埃及”为啥不说是 ancient Misr?
那你们告诉我,“埃及”这个发音的源头在哪里?也是“从天而降”的么?
不管怎么说,这都跟俄罗斯人仍称中国为“契丹”、波斯人或全世界都称中国为“秦”完全不同,就不说距离遥远的问题,人家是旧名一直沿用,您这是无中生有。
其实我在<尼罗河(三)>的时候就提到,以“古埃及”检索阿拉伯语翻译的发音会有惊喜——
这里,alqadima 即为“古老”之意,其中 di 的发音较重,而 ma 的发音较轻,al 跟 qa 则几乎混为了一个浑厚音,即在念 alqa 时从嗓子里侧抠出声音,像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样,听起来就又会有点像 go~a~;又实际上在末尾带有一个尾音 do(专业上大概叫“屈折语”或“黏着语”?),即实际为“(q)oa'dimato”;又因为阿语是浑浊音(专业术语应为“浑厚辅音”与“元音浑变”等,前面 qa 大概也是一样的缘故),di 的发音并没有完全闭舌,并不是一个清脆的字正腔圆的 d 音,而是留有通气的破口,这会使发音听起来又有点像 ji 或 gi,尤其是语速较快时;前面那个 qa 也很容易抄成 ga(我一开始就抄错了)且两者在欧洲语言中发音也几乎一样,如果再抄着抄着把中间的 a 弄丢了......;同时注意阿语是将形容词后置,跟拉丁文等的形容词在前迥然不同——那么,为何不是造伪的流水线上有些人知识储备不够,又着急赶工,按自己的语言习惯将 misr 当成形容词而将 (q)oa'dimato 当做了名词呢?
再对比下:法语:Égypte;德语:Ägypten(gy 不像英语发闭齿的前舌 g 音,而是 gi,介于 g 和 ki 之间,即用舌面抵住上颚从喉咙里面挤出喉音,p 的发音几乎听不到,很像是闭口成了 m 音);葡萄牙语:Egito;意大利语:Egitto;西班牙语:Egipto(gi 近 hi,p 发音类德语);希腊语:Αίγυπτος;拉丁语:Egypt(Aegyptus);匈牙利语:Egyiptom(类似德语)......
话说,为什么中国古人隔了十万八千里,翻译都是准的,您就在眼跟前,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例子还有比如亚历山大、摩苏尔以及幼发拉底河的翻译,后述。
我虽然不是语言学家,说不清楚那些专业的分类或专有名词,但是这个发音是明明确确摆在眼前(耳边)的事实,不管什么问题,总得以事实为基础,再摆理论,你们摆再多的专有名词,能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吗?
为了确保逻辑更严谨,我又去查了周边其他民族的语言:
阿塞拜疆:Misir;库尔德语:Misr;卢旺达语:Misiri;印尼巽他语:Mesir;印尼语:Mesir;印尼爪哇语:Mesir;马来语:Mesir;孟加拉语:মিশর(Miśara);旁遮普语:ਮਿਸਰ(Misara);索马里:Masar;塔吉克:Миср(Misr);土耳其:Mısır;土库曼:Müsür;乌尔都语(巴基斯坦国语):مصر(Misir,软件未标音听起来大概发音);乌兹别克:Misr;意第绪语:mtsrim;印地语:मिस्र(misr)...... 另外尼泊尔语在说“古埃及”时用了 Miśara 同孟加拉等印度语言,但只说“埃及”则是 Ijipṭa,显然是被英国人搞的。
以上都是翻译软件出了音标的,还有一些波斯语、维吾尔语没有直接标音,也没提供语音,我估计也都是这个发音,因为波斯语也是塔吉克的官方语言,属方言,不过塔吉克文字受苏联影响改了。有知道的朋友说说?
你看,这大家都跟着说 Misr 呀,连印度人、马来人都是这么说的,怎么就您欧洲人和受欧洲人影响的一些地区说什么 EGYPT?不是还印欧语系呢么?不是还希腊化呢么?连印度的弥兰陀王都被你们说成是希腊人,还说他祖籍大秦阿荔散就是埃及的亚历山大,结果印度人对埃及的称呼还要跟阿拉伯人学?
若说别人都是被阿拉伯人带的,那您意大利、西班牙不也曾经是伊斯兰的势力范围么?查查南欧基因图谱看看 J 系的比例?
尤其注意那个意第绪语(Yiddish),号称是“德系(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使用的源自中古德国的日耳曼语,属于西日耳曼语支,通常由希伯来字母书写”[参19],并且“深受希伯来语和阿拉米语的影响,但却没有受到希腊语和拉丁语影响。最近的人类基因研究也证实很大一部分阿什肯纳兹人的祖先来自中东。”,又说阿拉米语“是旧约圣经后期书写时所用的语言,及被认为是耶稣基督时代的犹太人的日常用语,新约中的马太福音(玛窦福音)即是以此语言书写。一些学者更认为耶稣基督是以这种语言传道。它属于闪米特语系,与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相近。”,“阿拉米人(Aramaean)属北闪米特民族,公元前11-前8世纪在阿拉米──叙利亚北部的广大地区居住。”[参20],资料还说“在11世纪,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仅占全世界犹太人的百分之三,然而到1931年左右他们达到历史最高纪录:百分之九十二,占世界犹太人的百分之八十。在欧洲有久远历史的犹太群体,除了地中海一带的,大多数属于阿什肯纳兹。20-21世纪来从欧洲外迁,特别是移民美国的的犹太人相当一部分来自东欧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参19]
注意这希伯来语和意第绪语书写完全一样啊?
你看,这都是你们自己说的,并且当做通识广为宣传的,结果就是这么自相矛盾?这您叫别人怎么说?连您古希伯来人都是说的 mtsrim 并且一直传承下来了,那您告诉我您那《拜步经》中的 egypt 究竟哪里来的?你们西方人说的 egypt 又是哪里来的?
不过如果意第绪语真有更古老的源头,则这个 mtsrim 又成了佐证“摩邻”的一则材料哦呵呵。
二、古文献中的埃及
除了<上一篇>中论及的“摩邻”极有可能就是其最早的统名之外,接下来可能就是晚唐时期《酉阳杂俎》中的资料:
“
大食勿斯离国石榴重五六斤。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十·支植下
”
但其实到这里还不能就敲定这个“勿斯离”就是“Misr”——以前说过,大食人地名规则很混乱,经常有重名的情况。在《岭外代答》和《诸蕃志》中就可见一斑:
“
有勿斯离国。其地多名山。秋露既降,日出照之,凝如糖霜,采而食之,清凉甘腴,此真甘露也。山有天生树,一岁生粟,次岁生没石子。地产火浣布、珊瑚。
——[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外国门下大食诸国
麻啰抹、施曷、奴发、哑四包闲啰、施美、木俱兰、伽力吉、毗喏耶、伊禄白达、思莲白莲、积吉甘眉、蒲花罗、层拔、弼琶啰、勿拔、瓮篙、记施、麻嘉、弼斯啰、吉慈尼、勿厮离,皆其(大食)属国也。
......
勿厮离国
勿厮离国,其地多石山,秋露沆〈氵韲〉(瀣),日晒即凝,状如糖霜;采而食之,清凉甘腴,盖真甘露也。山有天生树,一岁生栗,名蒲芦;次岁生没石子。
......
勿斯里国
勿斯里国,属白达国节制。国王白晰,打缠头,着番衫,穿皂靴。出入乘马。前有看马三百匹,鞍辔尽饰以金宝。有虎十头,縻以铁索。伏虎者百人,弄铁索者五十人,持擂棒者一百人,臂鹰者三十人。又千骑围护,有亲奴三百,各带甲持剑;二人持御器械导王前。其后有百骑鸣鼓,仪从甚都。国人惟食饼肉,不食饭。其国多旱;管下一十六州,周回六十余程,有雨则人民耕种反为之漂坏。有江水极清甘,莫知水源所出。岁旱,诸国江水皆消减,惟此水如常;田畴充足,农民藉以耕种。岁率如此,人至有七、八十岁不识雨者。旧传蒲啰吽第三代孙名十宿,曾据此国;为其无雨,恐有旱干之患,遂于近江择地置三百六十乡村,村皆种麦,递年供国人日食,每村供一日,三百六十村可足一年之食。又有州名憩野,傍近此江;两年或三年必有一老人自江水中出,头发黑短、须鬓皓白,坐于水中石上,惟现半身,掬水洗面剔甲。国人见之,知其为异,近前拜问今岁人民吉凶。如其人不语若笑,则其年丰稔,民无札瘥;若蹙额,则是年或次年必有凶歉、疾疫。坐良久,复没不见。江中有水骆駞、水马、时登岸啮草,见人则没入水。
遏根陀国
遏根陀国,勿斯里之属也。相传古人异人徂葛尼于濒海建大塔,下凿地为两屋,砖结甚密;一窖粮食,一储器械。塔高二百丈,可通四马齐驱而上,至三分之二。塔心开大井,结渠透大江,以防他国,兵侵则举国据塔以拒敌。上下可容二万人,内居守而外出战。其顶上有镜极大,他国或有兵船侵犯,镜先照见,即预备守御之计。近来为外国人投塔下执役扫洒数年,人不疑之;忽一日,得便盗镜抛沉海中而去。
......
——[南宋]赵汝适《诸蕃志》上
没石子
没石子,出大食勿厮离。其树如樟,岁一开花结实,如中国之茅栗,名曰沙没律,亦名蒲芦;可采食之。次年再生,名曰麻茶。麻茶,没子石也。明年,又生沙没律。间岁方生,没石子所以贵售;一根而异产,亦可怪也。
——[南宋]赵汝适《诸蕃志》下
”
显然,这里两书的“勿斯离”、“勿厮离”应指一地,“斯厮”写法略有不同,按其地望描述来说,显然不应该是指尼罗河的那个埃及。《酉阳杂俎》中的“勿斯离”多半也指这个。
同时出现在《诸蕃志》中的那个“勿斯里”,才应是埃及的真身,一是从地理环境和气候描述来看吻合,尤其是多旱、周回六十余程和江水的记录,当然这里是对转述的记录,难免会有一些夸大和传闻;二是从后面“遏根陀国,勿斯里之属”也可以确定,“遏根陀”应即指“al-Iskandariyah”,即“伊斯肯得里亚”,即亚历山大,中国文献的翻译识别出了冠词并去除了,而西方人的翻译却又是带着冠词 al 的,一如对于幼发拉底河的发音,我在<西域通略:地理志二续>中提过,实名应为富拉特河(al-Furāt),而欧洲人称之为 Euphrates 显然也是带上了冠词的缘故——而中国文献中对其的翻译又是准确的,去掉了冠词:
“
又西一日行,至乌剌国,乃大食国之弗利剌河,南入于海。小舟溯流二日至末罗国,大食重镇也。又西北陆行千里,至茂门王所都缚达城(即白达)。
——[北宋]欧阳修等《新唐书》志第三十三下地理七下
”
故此,既然“勿斯里”、“遏根陀”已经出现在了《诸蕃志》中,则我在<尼罗河(五)>结论中“尼罗河三角洲的历史,不会超过1000年”的说法,则过于激进了,需修正。本篇第三节还会继续讨论一些材料,到下一篇更有硬核数据分析,先按下。
并且,这个遏根陀的高塔和镜子的传闻,跟《道里邦国志》中的非常接近但又略有出入,反映了奇闻轶事的版本演进之路:
“
......世界四大奇观
亚历山大的灯塔上悬挂着的一面镜子。人坐在镜子的下方,就能隔海从镜子里看到君士坦丁堡里的人。[参8]
奇异的建筑
......罗马城和亚历山大城的建筑。据说,后者用了300年才建成。罗马人在那里住了70年。城里的居民除非用黑色麻布罩在眼睛上,否则是不会在白天出门走路的,这是由于他们怕亚历山大城的雪白城墙和它的坐落在海中的一只玻璃螃蟹上的奇异的灯塔太耀眼。亚历山大城除了罗马人外,还有600,000犹太人,这些犹太人是罗马人的奴隶。[参4]
”
我们当然不能真的傻到去相信这些传闻是信史,但是在当时的阿拉伯世界广泛流传着这样的奇闻轶事,以至于最后被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人给记录下来了,却当是事实。通过比较它们之间的差异,可以看到传闻越传越夸张、越传越牛逼的趋势,说明阿拉伯人可也没少吹牛。
就像群友陈大漓说的,“不怕你吹牛逼,中国文献都给你记下来了,迟早给你翻案的机会”——就像我们前面对“大秦”的分析,就是对谬误的翻正。怕就怕有些人对中国文献视若无睹,偏要去追捧那些逻辑漏洞百出的西方伪书,这就无解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所以,同样,对于《道里邦国志》和《伊本白图泰游记》当中所记录的金字塔,也当做如是观,即仅作为当时流传的奇闻轶事。比如,在《道里邦国志》中的金字塔描述,若仔细去比较,就会发现跟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也跟西方史叙述大相径庭:例如,其言金字塔为两座,而非三座;言其一侧另有10座小金字塔,显然也不符;建筑材料是大理石和雪花石,内部结构有半圆形穹顶,不符;讲述人还说进入到金字塔内部,打开了石棺,把里面的缟玛瑙石板和墓中的物品包括缟玛瑙瓮中的木乃伊都搬回家反复倒腾......[参4]更重要的是,其言:
“
在两座金字塔上,有穆斯奈德体撰写着医学、天文学方面的奇观。据说——只有安拉知道——这两座金字塔是国王托勒密·垓卢基建造的。上面刻写着:“我建造了这两座金字塔,谁若自称他的统治是强大的,就让他摧毁这两座金字塔。摧毁比建筑容易。”...... 他召来一位工匠修饰了这块缟玛瑙石板,我们都认出石板上画的是穆萨(摩西)、尔撒(耶稣)、穆罕穆德的肖像。[参4]
”
穆斯奈德,怎么说都是阿拉伯人文化系统里面的东西,比如著名的《艾哈迈德·穆斯奈德圣训集》,这可是号称逊尼派四大教法之一的罕百里派的创始人艾哈迈德·伊本·罕百里的开山之作[参9-10];又比如所谓“穆斯奈德”字体,号称是阿拉伯的古文字[参11-12];这段文中也写道金字塔上的铭文是亲历者所能读懂的——那请问哪来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哪来什么圣书体?还让一众埃及学学者解读半天?直接拿阿拉伯文不就一清二白了么?费什么劲?
至于阿拉伯古文字啥的,我是不信的,这里只是指出你们西方伪史逻辑上自相矛盾之处而已。
到最后连“穆罕穆德的肖像”都出来了——就这种明显吹牛逼的东西,也在那儿一本正经的当信史探讨,也足见伪史的传统那真是源远流长的了。
前段时间河清老师“以图证史”系列,就出示了数百年来欧洲人的各种“游记”当中所画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在造型、布局等方面的不同版本的差异和演进过程[参13],若追根溯源,这根子可能还在阿拉伯人这里。不过阿拉伯人也就吹吹牛,西方人是真的动手系统性伪造了。
故而对于《道里邦国志》这些大食文献,我的态度一直是,当地理书看,且要验;而其“历史”的部分,参考参考,切莫太当真。
《诸蕃志》中还同时存在的一个“蜜徐篱”,则显然也不能当做是埃及,其与勿斯里、勿厮离同处一书,却明确记录是大食的都会,描述上也大相径庭:
“
大食,在泉之西北......
其国雄壮,其地广袤。民俗侈丽,甲于诸番。天气多寒,雪厚二、三尺,故贵毡毯。国都号蜜徐篱(或作麻啰拔),据诸番冲要...... 王与官民皆事天,有佛名麻霞勿。七月一,削发翦甲。岁首,清斋念经一月,每日五次拜天。农民耕种,无水旱之忧;有溪涧之水,足以灌溉。其源不知从出,当农隙时,其水止平两岸,及农务将兴,渐渐泛溢,日增一日;差官一员视水候至,广行劝集,齐时耕种,足用之后,水退如初。国有大港,深二十余丈。东南濒海,支流达于诸路。港之两岸,皆民居。日为墟市,舟车辐凑;麻、麦、粟、豆、糖、面、油、柴、鸡、羊、鹅、鸭、鱼、虾、枣圈、蒲萄、杂果皆萃焉。
......
麻嘉国,自麻啰拔国西去,陆行八十余程方到;乃佛麻霞勿所生之处......
......
白达国,系大食诸国之一都会。自麻啰拔国约陆行一百三十余程,过五十余州乃到。国极强大,军马、器甲甚盛。王乃佛麻霞勿直下子孙,相袭传位,至今二十九代,经六、七百年。大食诸国或用兵相侵,皆不敢犯其境。...... 七日一次削发、剪爪甲,一日五次礼拜天,遵大食教度。以佛之子孙,故诸国归敬焉。
......
芦眉国,自麻啰拔西陆行三百余程始到,亦名眉路骨国......
——[南宋]赵汝适《诸蕃志》上
”
麻啰拔,有些学者如冯承钧等考证为是阿曼佐法尔的 mirbat 港[参14](手边没书,图书馆也没了,印象是这么说的,若记忆错误请指正),有些则解释为南印度的马拉巴尔[参15],总之就是强行解释其“据诸番冲要”,明显文不对题:就仅“天气多寒”这一条,佐法尔和马拉巴尔都完全不匹配,多寒,当然不是说一直寒,而是冬天气温比较低,必然是一个比较靠北方的地区,结合宋代全球气温都较低,两河北部近山区是比较符合的;且是都会,麻霞勿即穆罕穆,理应盘踞在大食的核心区域,也指向此处;又根据其与麻嘉(麦加)和芦眉(Rum 即罗马)的相对位置,也基本上可以定位到这里——不过这里与白达的距离不对,可能是误抄。
综合分析,我们基本可以判断,这个“蜜徐篱”应该就是“摩苏尔”——注意,又请注意哈,“摩苏尔”是英语发音,人家阿拉伯人可不是这么称呼的,阿语发音为 al-Mawsil,其中 l 发了一个很长的 le~ 或 lu~ 音,Maw 发音低沉,si 发音也不弱,去掉冠词 al,实为 'Mawsileu~;而我们又知道,“蜜”在古代发音当然也不是 mi,比如在粤语中就是 mɐt,介于马和卖之间,而周去非、赵汝适所录皆自海商番商,地处闽粤,故蜜徐篱与 Mawsil 是非常接近的。
其在《元史》中则译为“毛夕里”,这也是《大食东部历史地理研究》的中译本[参15]所采用的译名,而在宋岘的《道里邦国志》译本中则译为“毛绥勒”[参15]。这两个发音跟蜜徐篱显然也是如出一辙。
当然,《道里》一书的米昔儿诸区[参4]一节中,也有一个“麦绥勒(Masīl)-麦利德斯(al-Malīdas)区”,这当然还是大食人地理命名规则混乱的问题。不过,从对地理环境和文化风俗的描述来说,还是只可能是毛夕里,除了前面说的几点之外,还有我在<西域通略:地理志二>中也分析过,此地地处东西方交通的要道,陆路、水路交通的十字路口,这才叫“据诸番冲要”;又“支流达于诸路”,也还是这里更符合,虽然也可勉强说尼罗河三角洲的水网是“达于诸路”,但你注意《诸蕃志》中对勿斯里是说“管下一十六州”,而这里用的是“诸路”,了解一下宋朝的行政区划制度,就知道“路”是一级地方行政单位,“州”是在路之下的,且当时的三角洲又能有多大面积?我们尼罗河系列前面几篇已经做过许多详细分析,<下一篇>还有更多硬核数据。
上游摩苏尔<-->蜜徐篱,“据诸蕃冲要”
“支流达于诸路”
伊德里斯《罗吉尔之书》中插图(上南下北)两河部分
(Idrīsī《Kitāb Nuzhat al-Mushtāq fī Ikhtirāq》[参18]
即 Kitab Rujar (Tabula Rogeriana)
vue 262 - folio 140v-141r
本来打算到<大食传>再来说蜜徐篱,不过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这里就先说了,二稿再修改吧。而从这一个发音的混乱来看,又再次说明仅凭对音法来研究历史是多么的不靠谱!
而且,还是那个问题呀——怎么远隔万里之外的中国人发音是准的,您近在眼前的又同样是拼音文字的欧洲人发音反而差得更远?
另,周去非《岭外代答》中提到的勿斯里:
“
大食国之来也,以小舟运而南行,至故临国易大舟而东行,至三佛齐国乃复如三佛齐之入中国。其他占城、真腊之属,皆近在交址洋之南,远不及三佛齐国、阇婆之半,而三佛齐、阇婆又不及大食国之半也。诸蕃国之入中国,一岁可以往返,唯大食必二年而后可。大抵蕃舶风便而行,一日千里,一遇朔风,为祸不测。幸泊于吾境,犹有保甲之法,苟泊外国,则人货俱没。若夫默伽国、勿斯里等国,其远也,不知其几万里矣。
——[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外国门下·航海外夷
默伽猎国,王逐日诵经拜天,打缠头,着毛段番衫,穿红皮鞋;教度与大食国一同。王每出入乘马,以大食佛经用一函乘在骆駞背前行。管下五百余州,各有城市。有兵百万,出入皆乘马。人民食饼肉,有麦、无米。牛羊、骆駞、果实之属甚多。海水深二十丈,产珊瑚树。
——[南宋]赵汝适《诸蕃志》上
”
《岭外代答》中的默伽国显然就是《诸蕃志》中的默伽猎,即<上一篇:尼罗河(七)>和<西域通略:《岭外代答》中的一则阿拉伯-美洲故事?(上)>分析过的马格里布-摩洛哥,周去非将勿斯里与其等量齐观,也侧面说明两者在地理上的某种联系及异于别处的情况。而若说默伽猎的发音,跟“摩邻”也还是有点远了吧?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说摩邻是马格里布-摩洛哥额?
宋朝以后,元明史料中,“米昔儿”、“密昔儿”、“密思儿”以及“尼禄河”、“泥罗河”之名,应该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争议了,另包括《坤舆万国全图》中的信息,前文已述。为控制篇幅,后面就不引了,或以后辑录到附录中,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阅何新的文章[参1],或自己查阅典籍。毕竟我们目前主要还是辨伪和通略,先抓大的关键点。
最后说明,中国古代关于勿斯里的这么多资料中,都没有看到对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的记录。
三、伊德里斯《罗吉尔之书》中的尼罗河三角洲及亚历山大
回头再分析下前面说的<尼罗河(五)>中“三角洲不超过1000年、亚历山大在海里”的结论有问题的事情。当时主要是受了 Idrīsī 的 Kitab Rujar 影响(中译名《罗吉尔之书》,全称为“到遥远之国的愉快旅行”,故又被译为《诸地风土记》)[参18],是一本带有70张地图的地理册子。前面两河“支流达于诸路”的图就是里面的。当然作者也并未亲赴诸地旅行,也是从各处收集的传闻[参22]。我们当时只用了全图的这张来说明问题,确实是有欠严谨的。
Kitab Rujar (Tabula Rogeriana), vue 14 - folio 3v-4r, 1154[参18]
Kitab Rujar (Tabula Rogeriana), vue 224 - folio 120v-121r, 1154[参18]
vue 是包括了封面、地面甚至空白页在内的所有纸张的编号,folio 是书册的实际扉页编号。坐标是上南下北——
补充阅读:
这其实也反映了当时阿拉伯人和西方人在地理认知上还比较粗浅,因为古代天文地理是不能分家的,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很多地理坐标都要靠观察天球上的星官来确定,所谓“三垣二十八宿”,标准应该是1464颗星[参23-26]:
“
后武帝时,太史令陈卓总甘、石、巫咸三家所著星图,大凡二百八十三官,一千四百六十四星,以为定纪。今略其昭昭者,以备天官云。
——[唐]李淳风《晋书·天文志》
”
除去三垣(紫薇北辰、太微和天市)的主星,则应是1461星,正对应四年加一个闰日,只要观测某地(比如洛阳)每日午夜中天的星象图,记下处在南北中轴线上的星名,则可得一张星历表,更细一点可记下每个时辰对应的星名,这便是所谓的“老黄历”的核心内容之一,有此星历,则理论上当处异地时,通过观测夜间相对正午同一时刻的星象图,可得相对于星历表的偏度,此即是经度;而纬度则可通过观察极高(北极星高度)来确定。相比航海,在陆地条件下,准确的计时和观测都相对容易实现,有了经纬,就能画出比较准确的地图,也才会有一行测子午线的事迹[参27]。
如宋代的禹迹图:
计里画方法,发明者裴秀,
三国魏晋时人(224年-271年)
当然计里画方也不是经纬线,不过这说明以测绘为基础、以北为尊上北下南的制图传统已经深入人心。
所以老黄历是真正的中国古代科学遗产,而不仅仅只是技术、更不仅仅只是文化遗产,今人不知,全都当了封建迷信,只能是暴露了我们自己的无知;甚而诽议古人,说中国古代没有科学只有技术(还三天两头的说是什么古希腊古印度传来的,简直有病)——天文学都不叫科学什么叫科学?经纬仪、浑天仪、天球仪...这么多的观测仪器都是摆设?——不否认后来随着发展和在民间的流传而加入了占卜、谶纬的内容,但其根底上,是硬核得不能再硬核的科学。
“
《步天歌》首次详细整理和记录了二十八宿三垣的全部成员。先描述每宿的主体,再以宿星为主,描述所统率的各星官与主体间的相对方位关系。形式上采用通俗的诗歌体例。《步天歌》成为后世对中国古代天文学研究与著述的一种标准范例,具有很高的科学价值。
《步天歌》的特点是文辞浅显,内涵丰富,星名完备。它所用语言并不深奥,所取用的材料也不过是整理串联起已有的专业知识,这些特点使它能够在中国天文学史上长久地发挥重要作用,这一点很少有其他著作能与之相比。
更让人稀奇的是,在流传下来的《步天歌》各个版本中,基本都是360句到366句。作为一部天文学著作,这当然不是巧合,作者细密的设计心思暗藏其间,中国古代周天为365.25度,一句一步,一步一度,至365度而恰好步天一周,此即“步天”一词原意所在。
[参24]
”
要知道,现在航天卫星测控定位和天文钟所使用算法和星表可能会有不同,但最基本原理就是如此[参28-33],钟表的起源其实就是天文观测,比如苏颂的水运仪象台——当然,目前我对天文学的问题也只是略知皮毛,所以前面部分论述若有疏漏,请不吝赐教。
天文这方面陈大漓的研究应该比较深入,比如他对苏颂水运仪象台和擒纵器问题的研究;我印象比较很深的那篇就是利用 Stellarium 软件回测岁差确定昂星团在所谓古希腊时代的时刻,挖出亚里士多德书中段落伪迹的实锤=>【伪古希腊历史探源】序言 1582年, 古希腊文明的新起点,因为我目前关注焦点也不在天文学上,历史地理的内容整理就够我喝一壶的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他公众号了解:【陈大漓,微信号:chendali1455】
此前 @生民无疆 的文章中也讨论过儒略历的推算问题,B站 @神都俗人 最近讨论国家宝藏中一期的一件天文文物的视频中也点透了所谓“第谷一人在严酷的宗教氛围和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自建天文台、天文仪器,数十年(实际应不到二十年)完成了中国数千年来无数天文学家所有观测成果的一半”这样又一个神迹——结果还是抄都抄错了:
最古老的星图、最早的观象台、最完整的星象记录,都在中国,你还说什么古埃及、古希腊天文学?国家宝藏这件文物的今生讲述人、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黎耕老师介绍到:
故而,作为生活于北半球的人,若真有长期的天文观测传统,就都应该知道北极星的重要性,那么地图绘制自然而然便要上北下南,尤其是这种大区域范围的世界地图(若说是一个城市一个据点的布防图之类的还可另说)。而除了这本《罗吉尔之书》外,到<尼罗河(五)>那篇中所引AD1500年之前的欧洲制地图,什么方向的都有,也无经纬线,只有主要是用于制作航海图的恒向线等,足见到那时阿拉伯人和欧洲人的天文地理认知仍相对比较粗浅。之后接触到中国的知识,传教士们便纷至沓来,窃取科技文化成果。
所以,什么伪古希腊天文学、伪托勒密地理学,可以休矣!
而且,天文跟历法有关,历史的“历”,首先就是历法,没有历法,何来历史?
下面那张 vue 224 - filio 120v-121r,我当时拿来说明中缝糊纸的情况,后来才发现这张图画的其实就是尼罗河三角洲。我之前也找过懂阿语的人帮忙解读下,想至少把地图上标注的文字和相关的前后几页的说明翻译下吧,不过大概人家不愿意为辨伪撑腰吧,或无音讯回复,或将我删除,我这人也不太喜欢求人,为了不影响进度,先把能分析的部分写了,后面再继续想办法。
关于这幅图,知乎上有一个人抛的资料可以参考下:
谁在指鹿为马——也谈Arabe 2221抄本里的尼罗河三角洲地图及黎凡特
如何看待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程碧波的文章《从旧地图研究尼罗河出海口与两河流域演化》?是否符合史实?
当然我必须先声明,这个 @白开水 是伪史的拥趸和急先锋,其人品也是有问题的,在论战中故意歪曲我的话,说我说“J.Davidovits 说金字塔是拿破仑组织伪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是问“怎么一个埃及学搞了200多年,连一个最基本的材料问题都没办法下结论”?可见这些伪史派就是这么歪曲捏造,从未改变。这人还说别人指鹿为马,还真是贼喊捉贼了。
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就完全不去了解他们说的东西,甚至是一股脑的反对,那就成了站立场,用情绪代替思考,而非客观求是的态度。而且,真正撒谎的高手,都不会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而是七分真三分假,真正要你命的就是那三分甚至不到三分的东西,人家正巴不得你一股脑反对呢——那样我们就无异于授人以柄,立个靶子让人家来打,最终削弱的是辨伪事业的公信力,对方只要拿出这些个例子鸡毛当令箭,在加上他们一贯的诡辩伎俩,就足以抹杀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心里刚长出来的那些疑问的苗子了。
现在辨伪的力量还很弱小,所以我们在立论立据的时候,就更要谨言慎行。
客观说,这个 @白开水 算是伪史派里面有点货的。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奸大恶之徒,也必有大智大勇”,就像几十年来皿煮滋油的公知群里,若没有几拨得力干将,都是河山硕那种水平,能把全中国人民唬得这一愣一愣的?所以这样的敌人才难缠。但如果说我们不管不顾,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步步蚕食。所以我们还是得好好看看。
Idrīsī 这本册子号称是 1154 年完成于西西里王国,则基本上跟周去非和赵汝适是同一时期了,由于有《诸蕃志》中“勿斯里”、“遏根陀”为参照,则 vue 224 - filio 120v-121r 这张图的内容就应该认为是可以验证的。故不能说“一千年前三角洲和亚历山大不存在”。
德国制图师康拉德·米勒(Konrad Miller)1927年的现代摹本:
摹本相较于原本,可能少了一些文字,比如海湾形状部分,原图蓝底上是有红字的,摹本没写。而且这个海湾一度让我很困惑,摹本右侧海岬处标注了 rās tiniz,难不成是突尼斯?还是说这描绘的原本是古尼罗河口的情形?但比例上又似乎差得太远。
我当然也考虑过摹本会不会被动手脚的可能,不过如材料(ii)所说,原本的所有图页是可以拼合成一张大图的,把前后几页拼合起来如下,这是可以对着原书[参18]验证的,摹本有一个全图,也是做了拼合线切割的:
(点击此图可链接到目前我找到的最大高清版本)
这张全图我也在纸版书(彩图本)上看到过[参21]。则 vue 224 - filio 120v-121r 分图中凸起的岬角实为利比亚东部海岸线、班加西以东的绿山省、德尔纳省、图卜鲁格省等,海湾实则两地之间的海域,只不过变形太严重罢了。
材料(ii)还例举了图中一处文字的标注:
Modern Standard Arabic Grammar A Learner's Guide
作者:Mohammad T. Alhawar,P41
这是左边大红圈里的文字,ard misr,右边小红圈里写的是 Asafil,意为“下部”,在摹本中也用红字标明了:asāfil ard misr。用翻译软件也不难查出:Asafil ard misr(أسفل أرض مصر) => Down the land of Egypt
即“下埃及”。也就是说,这里“下埃及”也是用的 misr,这也就验证了我前面说的《伊本白图泰游记》中所有“埃及”的词汇其实是中译本译者自行修饰所致,自行将一些 misr 词汇翻译成了“埃及”而非“米素尔”。Egypt 一词,无根无由,根本就是生造之物。
关于伊德里斯这本图册,可以看看下面这篇去年9月份出来的最新的材料,文中还说到伊德里斯出生在西西里而非摩洛哥(又改?呵呵),并且是伊斯兰西班牙统治者的流亡子孙云云,虽然我也还不能确定其真假:
The Charta Rogeriana: a reappraisal of the making of al-Idrīsī's world map of 1154 and its dissemination(by Tony Campbell)[参34]
这份文档还提供了一份英国牛津大学 Bodleian 图书馆修复的图集:
Bodleian Library MS. Pococke 375
建议对照原图查阅,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继续挖挖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该文档还写道:
“
(机翻)西西里岛在地中海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由于罗杰宫廷中阿拉伯语、拜占庭语(希腊语)和西方语种(拉丁语)思想的融合,当时的知识分子在政治上增强了西西里岛的中心地理位置。与此相反,过去似乎曾大肆夸大 al-Idrīsī 自己的旅程,Jean-CharlesDucène 仅仅指出,“他的旅行将把他带到今天的摩洛哥伊比利亚半岛(数次在直布罗陀海峡),君士坦丁(今阿尔及利亚)……”[参34]
”
这简直就是自己人打脸自己人,说明西方人的历史研究体系有多少臆造、夸张和随意编排的成分。而且纸版书[参21]说1154年该书完工几周后,伊德里斯就去世了(很熟悉的桥段不是么),但法国图书馆[参18]、世界数字图书馆[参35]和牛津 Bodleian 图书馆的资料都显示他生卒年是1100-1166年,都没个定准?连自己家里面的资料都没整明白,成天在那搞什么“汉学”?
不过,除非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罗吉尔之书》系后来欧洲人伪造,我们就应该采信书中的内容,至少尼罗河三角洲和亚历山大部分,由于有《诸蕃志》的背书,不能简单的一否了之。就算这册子实际时间再晚上个两三百年,也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
总的来说,19世纪以前的地图精度太低,变形比较严重,而且大多是根据水手、商旅的传闻绘制,作为一个参考可以,但要完全以此为据来彻底否掉尼罗河三角洲和亚历山大港,则殊为不足;当然伪史派要以此为据来咬定尼罗河三角洲古代的形态,也是远远不够的。最终还是要回到对更精确的地图和现代信息手段所提供的大数据方法上来。下一篇来探讨。
至于亚历山大,主要的问题首先就在于海拔高程,基本都在十几米以上了,而其又并未处于较上游的河流主干的冲积扇上,开罗附近的高程也才20-30几米,海岸线附近十几米的高程基本不可能是河流堆积的泥沙;而即便扣除掉建筑物对高程数据的影响,海浪搬运堆砌的沙坝也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
另外此地的地质条件应该更接近于岩礁,这也跟整个北非海岸线的情况一致,都是比较陡峭的岩石海岸(包括海下部分),前两年塌掉的旅游胜地蓝桥就是石灰岩长期被侵蚀加上游客络绎不绝站上去拍照导致的。材料(i)中也引用了地质学论文,这方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此地本来是一个略高于海面的岛礁或岩礁半岛,后经冲积而最终与大陆相连,期间也曾成为潟湖与外海之间的坝体。所以除非能证明是由于后来的地质突变例如地震导致地形隆出海面,否则不能直接否定其存在,而这种概率是很小的,目前也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证据。
当然有些伪史拥趸就说地震把亚历山大的建筑(如灯塔)给震到海里了,水下大量古建筑云云,那也属于信口开河了——如果可以震下去,怎么就不能震上来?那这样就没有任何讨论的共同参照标准了,各说各话,随便扯呗?
司马南最近也开始反伪咯,他微博下的评论区......
从海岛的角度来说,当然也可以说是在“海里”,但就不是“在海平面以下”的那个“海里”意思了。亚历山大高程十几米这是事实,若我们反伪不假思索的反对之,被人抓住这样的把柄,对反伪的信服力绝对是有害无益的。
不过若说作为一个海港的功能,修了一个为船只导航的灯塔,那还是可以说得通,而且这也只是阿拉伯人时代干的事,只不过最后吹牛加以讹传讹传成了奇迹,只能说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但若要说因此亚历山大就是所谓托勒密王朝的首都,还有几十万卷图书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云云,则也属于梦呓——这无异于说中国的王朝将首都设在舟山岛。看下亚历山大内侧原来伊德库伊湖、马利犹塔湖排干后的这片区域,海拔高程都是负数,古时不是海、也是咸水潟湖,难不成您让首都的王公贵族们都喝咸苦的海水咸水?舟山岛至少还有季风和不弱的降雨,您这干旱地区的岛礁上,大量人口的饮水问题怎么解决?两千年前就修了自来水管道不成?
上面是我最早手工打的数据点和线,虽然还很粗砺,但也已经可以看出很多东西了,比如布鲁卢斯湖里外都有好几个大深坑,内侧有两个最深海拔 -100 米以上!这图我最早动手的时间其实比<甘英路线图>还早,不过一直觉得有些问题还没搞清楚,采点也不够完备,就搁下来了。现在我也已经有了精度高得多的数据。具体我们下一篇来说,就从这两张图开始吧。不过因为信息量比较大,年前不一定能搞出来,尽量吧。
四、本篇结语
前段时间在B站看过一个视频,大致意思是说随着信息化和人工智能的浪潮不断推进,由于机器学习算法还非常机械,对于不符合预期的结果“惩罚”非常严厉,最终就会导致算法越来越偏向。如果应用于人类普遍需求,结果就是机器会越来越捡你喜欢听的说,换句话说,机器将“谄媚”于你,而你最终将陷入自己和机器编织的信息茧房,认知日渐狭隘,观点越来越偏激,最终沦为机器的奴隶。
而我想,机器背后都是资本,所以,也是资本的奴隶。
只有保持实事求是、独立思考,对于我们越是反对的东西越是多去了解和思考,才能破除这层信息的枷锁。
如今互联网的各种推荐算法即是一斑,美国两派意见不断分化激化最终走向撕裂,也可作为一例...... 西方伪史的拥趸们也无异于是陷入了伪史的信息茧房,那么作为我们反伪、辨伪的人,不要又构筑起我们自己的另一套信息茧房,最终走向另一个极端,比如走向民粹、走向逢西必反。不得不承认,西方近现代以来的文明成就,我最近就在边用边学 python + pandas 科学计算功能,确实很好用啊,这都是西方人发明的,得认;对于像上面讨论的《罗吉尔之书》《道里邦国志》这些阿拉伯人的著作,即便还不是那么完备、即便是学习中国文明成果后的成长,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至少为我们今天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参考,也得认。
我们来反伪、辨伪,首要第一的目标,是探求真相,文化战只能是排在第二位的附带目的,决不能用立场和情绪来替代实事求是、独立思考。所以,哪怕是对手、是非常厌恶的人所说所写的东西,我也会去看看其中是否有可取之处,并且不会刻意隐匿不利证据;对于我自己以前认知有疏漏和错误的地方,我也不喜欢文过饰非,找出来改正就好了。
这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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