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的朋克是什么
2014年8月底,上海朋克音乐节刚结束,叫音乐节其实是在育音堂livehouse里举办,8支乐队从下午3点一直演到晚上12点,现场的观众加上工作人员,一共200多个人,这200多人在夏天即将结束的一个周末,在酒精和汗水里度过了一天,我在现场感受到蒸腾着的肾上腺素,以及年轻的身体发出的味道。当你转个弯从沸腾的育音堂里走出来,对面的火锅店里同样热气腾腾,而轻轨的下面,两个卖唱的小伙子高声唱着夜空中最亮的星,旁边的延安路高架上下两层都车水马龙,周六的夜晚,所有人都直奔荷尔蒙指向的地方。这个2000万人口的城市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运动着,而其中只有200人的运动跟朋克两个字有关。
记得有个朋克乐队的主唱说过:中国的朋克,有一个算一个。这个意思就是中国的朋克数量真的是数得出来,我估计全国也就在几千人吧,虽然数量上少,但是地域分布上倒还是撒地挺广,从大西北的青海、新疆,到最南边的广西、海南,几乎每个城市里都有着愤怒的朋克青年像野草一样生长在整个中国摇滚的边缘之外,除了北京和武汉的几支成名较早的朋克乐队,其余的朋克乐队很少有走出自己城市的机会,偶尔有,也就是在北京、上海、重庆等地举办的专门的朋克音乐节,更是很少有机会出现在大型音乐节的舞台。这也是朋克在中国的一个现状,首先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朋克,即使知道朋克的人也仅仅把它理解成为鸡冠头,带钉子的皮衣这些外表化的东西,对于朋克音乐和朋克文化的认识都知之甚少,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甚至把洗剪吹的造型跟朋克混为一谈。
不仅是中国吧,从全世界的范围来说,朋克始终是一个小众的文化,即使今天,朋克教母的服饰店在世界各地的大商场里以高价贩卖,但是这些其实跟当下的朋克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走进主流的也仅仅是Green Day这样的流行朋克,更多的朋克们不得不或者自发地选择存在于街头和边缘,这也是朋克自出现以来所选择的文化态度。今天代表朋克文化站在时尚舞台上的正是当年在纽约的CBGB以及伦敦的那批最早的朋克,他们作为文化的先驱也最早打破了文化上的各种禁忌,开创了一个朋克的时代。对于朋克文化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当性手枪让朋克名满天下的时候,同时也为朋克塑造了速生速死的名声,他们把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干完了,那么之后的相当一部分朋克们在做的是在把大众对这种印象改变回来。在这一点上,性手枪那些特立独行的行为也在一定程度上毁了朋克,究竟这样胡闹算不算是朋克的本意,这个至今还有很多朋克文化的研究者和朋克本身在争议。
对于朋克的定义可以说是众说纷纭,在朋克历史上,有性手枪、GG ALLIN这样臭名昭著的朋克行为艺术家,也有像Minor threat、FUGAZI以及新晋的Anti Flag或者The Casualties这样在歌词中充满政治意味,反对一切形式的压迫,号召青年进行自省和反抗的乐队。所以在全世界的朋克景观中,我们可以看到充满自毁倾向的朋克青年,同时也能看到素食主义的节制派的身影。1977年的第一批朋克份子更多的来自于美国和英国等地的中产阶级家庭,他们对于朋克的定义发端于对之前日趋华丽和复杂的摇滚音乐的否定和反叛,同时对于自身中产阶级家庭那种无聊的气氛也无法忍受。在不久前上映的电影《朋克地下城》里,我们看到纽约的那些早期朋克更多的是带着诗人气质的大学生。这种文化倾向为早期的朋克带去的更多是文化意义上的反叛。到了后一代的,也就是英国的82朋克这一代,更多的朋克乐队成员变成了真正的底层青年,工人阶级的孩子,他们来自于小城市或者大城市的郊区,带着更多底层青年的愤怒,在文化意义上,他们鄙视那些惺惺作态大城市朋克,更多的想表达自身生活中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懑。来自伦敦郊区的SHAM 69乐队就代表了这些农村青年,他们无从进入主流社会,无所事事。
来自小城市的The Adicts乐队的吉他手在上海演出后跟我聊天的时候就提到他们当时的生活状态,几乎就跟电影《发条橙》里描述的一样,充满了无所事事导致的暴力,他们先是足球流氓,然后再成为朋克乐队,甚至在去伦敦的时候因为衣服价格太贵,而砸了性手枪乐队经纪人马尔科姆的时装店。这波朋克浪潮席卷了世界的底层青年,使得朋克真正地成为了街头战士,与街头的各种文化开始结合,成为了底层青年自己的符号。随之而来的SKINHEAD文化(光头党文化开始并没有左翼和右翼的属性,只是纯正的工人阶级文化形态,到后来随着英国工人阶级中排外情绪而发展出了右翼光头党,同时存在也有类似反种族主义光头这样的组织,但大部分光头至今还是以足球和啤酒为乐趣的普通人)也在全世界形成了风潮。上世纪的80年代,可以说是朋克的黄金时代,但是随着朋克们过于躁动生活方式,这股潮流渐渐冷却了下来。而到了90年代末,朋克的复兴运动在美国那些相对流行的乐队带动下再次兴起。
我最早接触朋克应该是很早之前买到的打口碟,作为血气方刚的重点中学差生,摊主为我介绍SEX PISTOLS的时候我并没觉得有多燥,而是选择了重金属,而真正让我朋克有兴趣的应该是1994年横空出世的那张GREEN DAY的经典专辑《DOOKIE》,那张专辑朗朗上口的旋律和干净利落的节奏让很多当时还沉浸在NIRVANA中的年轻人一下子找到了新的方向,在看了BASKET CASE的MV后,我开始觉得朋克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东西了。而来自于广州的一本叫《朋克时代》的杂志又为作为年轻人的我打开了另一扇大门,它用更广义的方式来定义朋克,在介绍朋克音乐的同时又将朋克的意义扩展到了反对和颠覆。与此同时,首都的朋克们在嚎叫和开心乐园里以无聊军队的名字冲杀出一片天地,当时的朋克还没有NEW SCHOOL和OLD SCHOOL的分野,都玩在一起。因此,当时北京有了无聊军队这一系列的朋克乐队(蜜三刀、哎吆等乐队早已在那时成立),而全国范围里的朋克的代表却是盘古、隐患、U235这样更加另类的朋克,这两种朋克文化在中国共存,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相当于是在中国复制了英国80年代的朋克和美国90年代实验色彩浓厚的两种朋克风景,这两种对于朋克的定义一直左右着中国的朋克观。
随着网络的普及,放眼中国的朋克乐队,广义的朋克定义已经渐渐消失,年轻的乐队更倾向于接受无聊军队时期朋克的影响,北京的朋克们通过朋克地带、CHINAPUNKX、朋克俱乐部这样的论坛渐渐形成了NEW SCHOOL和OLD SCHOOL的分野,从全国来看也是一样,NEW SCHOOL和OLD SCHOOL各走各路。而OLD SCHOOL的朋克文化更有归属感,马丁靴、Mohawk头等等从服饰上定义的朋克文化更加吸引年轻人,但是这些OLD SCHOOL的东西也仅仅是少数年轻人的爱好,更多的年轻乐队则早就抛弃了OLD SCHOOL和早期朋克的影响,直接进入了NEW SCHOOL的状态,不用穿那些标准的服装,节奏型更复杂,表达的东西也完全来自自身的生活和状态,因此,在中国,如今的朋克已经很与世界朋克文化接轨,有了旋律朋克、J PUNK(日系朋克)等等分类,当然,在OLD SCHOOL朋克还有那些街头朋克乐队眼里,这些都是流行歌曲而已。
在这里讨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朋克似乎没有意义,因为这是朋克发展不同的阶段所产生的不同形式而已,在美国,Simple Plan这样的流行朋克可以在几万人的体育场演出,而在各地那些小酒吧里,立着Mohawk的街头朋克们也在为自己激进的政治观念呐喊,当然,还有那些穿着运动衣裤,独善其身的节制派硬核乐队们,还有始终高喊着oi oi oi的SKINHEAD们。朋克跟所有的音乐一样,有着一个革命性的开始,然后经历和衰落和复兴,现在已经分野成了不同的形态。但是当你问起所有这些朋克们,朋克究竟是什么?他们可能都会说到一个词:自由。就像当初最早的那些朋克去给头发染色(跟现在的洗剪吹完全不同),穿起那些破了洞的衣服和鞋子,在脸上打上大大小小的钉子,他们所在表达的其实就是自由,他们有权力去选择穿得与众不同,行为与众不同,用与以前的乐队不同的方式放肆地歌唱,年轻人需要的正是这种权力,这也是朋克始终没有消失,始终在吸引着年轻人的原因,所以朋克始终是年轻的文化,因为它需要的是特立独行和独立思考的勇气和态度,这也是所有青年亚文化兴起的原因。如果中国的年轻人更多地开始成为朋克,并理解朋克文化的内涵,那么我们看到的会是一群更加积极地面对生活的人,这比年轻人变得对世界麻木和犬儒要好得多。
本文写于2014年9月,第三届上海朋克音乐节之后,刊登于上海一家媒体,算是一篇普及型的文章,今天拿出来发一下,算是一个小小的总结,文中关于北京朋克的内容得到杨金水的修正,在此向他表示感谢。敌台至今106期,得到了全国各地朋克和喜欢朋克的朋友的支持和帮助,在此感谢大家。特别感谢曾经为敌台无私做翻译工作的joemetal和粱德龙等朋友,以及一些摄影师朋友提供照片,也感谢所有接受敌台采访的乐队。由于个人的原因,敌台将暂停发布几个月时间,等我解决了生活中的问题,敌台会重新开始,这一点我保证,它只是暂停而不是结束。希望回来的日子会快一些到来,2016年见!
2018年9月8日,第五届上海朋克音乐节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