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为什么能搞成？

　　作 者：范棣  资深经济学者

　　来 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四十年前，中国的经济还是一块贫瘠的土地，而今这片土地已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中国模式也已成为世界经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一切都源于中国的开放改革。

　　四十年前，中国的改革开放并不是轰轰烈烈、敲锣打鼓地开始，也不是发源于经济基础相对良好的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没有一堆中央红头文件的铺垫，更没有国家资本的鼎力支撑。

　　中国的开改源于蛇口，当初一个老旧的小渔村，而今是大名鼎鼎的前海。

　　解析中国的改革开放，蛇口是最初的源头，是中国开放改革的源种。

　　这颗种子里包含着中国改革开放之所以成功的所有关键要素。

01

邓小平的远见

袁庚的勇气

　　1978年前的蛇口只是一个小渔村，镇上有几百居民，基本靠打鱼为生。

　　当时小镇上只有几家杂货店和几条算不上街道的乡间小路。大部分村民过着“日出而渔，日落而息”的生活。

　　1978年有一个人叫袁庚，当时他是香港招商局集团的副董事长，他有一个机会见到了邓小平，报告了招商局想开发蛇口的想法，得到了小平的首肯。

　　为什么袁庚要开发这样一个落后的小渔村？是想发大财吗？不是。是因为当时有不少人从蛇口游海偷渡到香港，每年都有淹死的，尸体顺着潮水漂回到蛇口沿海。

　　袁庚想，如果蛇口也像香港一样富裕，就不会有人再被淹死。为什么不能把蛇口也开发成像对岸一样呢？但那个时候，承认落后，提出向香港学，需要天大的勇气。

　　恰逢其时，中国百业待兴，需要有人站出来以实际行动展示中国的改革开放未来该如何走。

　　邓小平是有心插柳，蓄意高远，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10.85平方公里，完全由袁庚领导的招商局集团根据市场的需要来开发和建设。

02

蛇口的优势是什么

　　那个时候，蛇口有啥？老实说，蛇口啥都没有。

　　一个小渔村没有自然资源优势，没有交通优势，没有教育科技资源，没有成熟的劳动力。关键是国家也不给开发资金。除了海水和黄土地，蛇口真的啥都没有。

　　从资本、技术、自然资源、人口和科技的角度看，蛇口在当时没有任何的比较优势。

　　有的只是两个东西。

　　第一个是大胆改革的想法，而且大部分是袁庚的想法；第二个是相对的区位优势，说白了，就是离香港近，一个小时的轮渡跨海就是香港。

　　真理往往特别简单。

　　现在回头看，蛇口之所以能发展起来，当初的比较优势其实就是两条：第一，有一个正确的干事的想法；第二，毗邻香港的区位优势。

03

比较优势下的第一桶金

　　比较优势理论认为，一个国家或地区只要在某一点上有相对比较成本优势，那么它就可以依靠这个成本优势构建自己的核心竞争优势。

　　事实上，蛇口就是相对比较优势理论的最好验证之一。

　　显然，相对于香港和九龙岛的码头、堆场、仓储、货运和与内地的贸易往来，隔海相邻的蛇口具有相对的比较优势。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干这些活，蛇口的成本更低。

　　第一，土地便宜，第二，劳动力更便宜。说到劳动力便宜，其实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比中国劳工更便宜的地方，在国内，蛇口也不是劳动力最便宜的地方。

　　所谓相对比较优势就是，相对于对面的香港和周边的东南亚地区，蛇口可以提供最便宜的劳动力。

　　比较成本优势很明显，为什么不敢干？这当然就是当初袁庚的商业直觉。

　　其实，就是根据这个简单的贸易原则，蛇口开发了全国第一个出口加工区，整个蛇口工业区当时就是一个来料加工、来样加工、包装和转口贸易的工业区。

　　蛇口借鉴国外的“自由贸易区”和“出口加工区”经验，引进外国的资金、技术、设备，内外结合，发挥优势。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一个以航运工业为主体，以轻工业、饮食旅游服务业为附属的多元化的，产品外销为主的工业区初具规模。

　　蛇口的成功极大地鼓舞和激励了中国政府和中国其它地区，由此中国经济特区的发展乃至中国的改革开放才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04

没有企业家精神就没有蛇口

　　路线确定好了，方向明确了，最重要的是事在人为。蛇口的区位优势还要有人肯干，才能转化成生产力。

　　蛇口经验归结到一点，最朴素的道理，蛇口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中国的改革开放也是如此，也应如此。

　　很多人听说过这样的两句话：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是袁庚提出来的口号，是蛇口精神的座右铭，或者说是“社训”。

　　事实上，这两句话造就了蛇口发展的企业生态，它背后反映的是或者说蕴藏着的是在蛇口投资、创业和经商的文化形态。

　　主要可能就是两点，第一，发展经济是硬道理；第二，以经济效益作为评价标准。

　　谁最喜欢这样的软环境？当然是企业家。

　　本质上，企业家是为创造价值而活，哪里有最简单创造价值的土壤，哪里就有企业家。企业家精神就是一个社会创新的动力。

　　除了区位优势，蛇口真正的优势就是打造了一个中国最早的企业家精神的摇篮。

　　因此，蛇口在短短数年间吸引了来自全国包括海外的一大批科技人才和管理精英。现在很多耳熟能详的企业家与蛇口有着文化和精神血脉上的关系。

　　招商银行起源于蛇口，马明哲的成长与蛇口不无关系，王石的历练也与蛇口有关。

　　最能代表蛇口企业家精神的是华润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傅育宁博士，受到袁庚感召，从英国留学回来，最终成长为一个带有蛇口烙印的企业家佼佼者。

05

丑小鸭变天鹅的密码

　　某种角度看，蛇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缩影。蛇口和香港的经贸关系，正像中国与世界的经贸关系。

　　海外市场及其资本和技术推动了中国打开国门，融入世界产业链体系，正因为有了中国比较优势的加入，全球化的浪潮在中国的推动下发展起来，使得中国收益和世界其它国家收益。

　　上世纪80年代以后，在产业供应链全球一体化，金融全球化，信息全球化，物流一体化等方面出现了飞速的发展。形成了真正的经济全球化浪潮。

　　特别是互联网科技革命的发展进一步拉近了人类的距离。

　　非洲的资源、中国的劳动力、印度的程序员、日本的精密制造、美国和欧洲的技术和资本，通过产业分工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并把产品销售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这个过程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生产力水平和科技创新的速度，增强了国与国之间的人文交流，极大地改善了世界人民的生活，也促进了世界和平。中国就是比较优势理论最大的样板和受益者。

　　当初蛇口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而今已然成为一只亭亭玉立、硕大无比的美天鹅。这个丑小鸭变天鹅的密码就隐藏在古典经济学家李嘉图提出的相对比较优势的理论里。

　　蛇口的相对比较优势体现在效率基础上的综合成本优势：

　　第一，蛇口的体制优势提高了在蛇口经商的效率，简单说，就是办事快，行政掣肘少，政府勤政，交易成本低。

　　第二，蛇口的劳动性价比低，相比之下，蛇口的绝对工资并不低，但是劳动效率高，八小时以外的无偿劳动占比高，劳动力素质高，管理水平均衡。

　　这些竞争优势是用经济指标衡量不出来的，但却是真正推动蛇口向前发展的源动力。

　　蛇口的比较优势不是科技，不是资本，不是土地，也不是劳动力，而是发展的模式。

06

当下逆全球化正形成某种趋势

　　近年来全球化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挫折，美国和欧洲都出现了逆全球化的苗头。

　　根据比较优势理论，全球化和自由贸易能够增进贸易双方的福利水平，是双赢的选择。

　　那么，当下频频出现的反全球化浪潮又是因何而起？

　　原因当然有多方面，但主要原因是因为不同国家间的发展不平衡，国内不同阶层和群体间的贫富差距日益加大，引起人们开始反思曾经受到热烈追捧的全球化浪潮，质疑全球化的声音和力量愈来愈强。

　　尤其是2016年以来，英国的脱欧公投、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的一系列保护主义政策等，被视为逆全球化力量的集中展示。

　　最近国际上流行一个理论或者说法，叫比较优势陷进，其主要观点就是上面我说到的全球化会带来地区发展不平衡和贫富差距扩大，进而使某些国家和地区的发展陷入一种貌似由全球化引起来的经济停滞。

　　尤其从2019年开始，新冠疫情把全球化推到了一个冲突的新高度。

　　由于中国是世界工厂，大部分的疫情防疫设备和物资都在中国生产，欧美发达国家已经没有了这一块的生产供应链。

　　当大家突然需要医疗防救物资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缺口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国家安全制约。

　　这似乎暴露了产业全球化带来的全球产业分工结构再平衡的问题。联合国、世界银行、世界卫生组织（WHO）、世界贸易组织（WTO）等国际组织也都受到各种责难而失去方向。

　　一时间，逆全球化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从贫富差距的扩大、环境危机、美国贸易赤字到新冠疫情，全球化似乎成为了罪魁祸首。

　　比较优势的理论错了吗？全球化进入终局了吗？我个人认为，比较优势的理论没有问题，全球分工合作也是必然的，大势所趋。

　　全球化带来的某些副作用和新问题这是正常的，需要有一个反思和解决的过程，逆全球化只是一个大潮流中的小插曲或者小逆流而已。

07

产业全球化下的蛇口经验

　　当初的一个本地小渔村发展成为一个国际化程度非常高的城市，而且文化和价值摩擦比较少的区域，蛇口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经验？

　　1. 避免正面的文化价值冲突

　　全球化不仅仅使产业链的对接和融合，而且也涉及文化和思想意识的交流，涉及不同价值观的交流和融合。

　　我看到的和体会到的蛇口的做法是，尽量避免非经贸的冲突，避免把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冲突引入经济和产业合作，保持政治和思想意识上的低调。

　　做产业和经贸对接，不做价值观的对接。

　　2. 不断升级产业形态，向高附加值的产业发展

　　蛇口从最初的粗放式的出口加工区和保税仓的发展定位，到一个临海制造科技与服务产业园的定位，到一个以金融和科技服务为主的高新科学城的定位，再到以前海自贸区为核心的发展定位。

　　由于产业不断升级，避免了全球化中的传统的比较竞争陷进，向全球产业化的高端融合，而不是仅仅在中低端制造业上与他国展开竞争，这个路线上的冲突比较少。

　　3. 不断向前开放和持续改革

　　蛇口乃至深圳特区一个最重要的成功要素就是不断向前开放和改革，只要大方向是正确的，某些时候走几步弯路，也不会影响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