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两只雪豹，这个国家把狩猎场变成了保护区

对吉尔吉斯斯坦行踪隐秘的雪豹来说，一顿理想的进餐包括一只北山羊或盘羊。然而，这些山羊和绵羊的野生亲戚，也是战利品狩猎的目标。

尽管有一套配额制度调控可供狩猎的动物数量，但吉尔吉斯斯坦几十年来频发的非法捕猎已经严重耗尽这些有蹄类。

主要猎物日渐稀少，雪豹的数量也随之下降。

2011年12月阿尔马兹别克•阿塔姆巴耶夫总统（Almazbek Atambayev）走马上任，一系列政策让吉尔吉斯斯坦雪豹的未来重焕光明（虽然他于2019年8月被捕）。

2016年3月，他颁布命令，将天山北部的沙姆希（Shamshy）特许猎场，转变为保护雪豹天然栖息地的保护区。

©美国国家地理

天山深处的沙姆希

沙姆希野生动物保护区位于吉尔吉斯-阿拉图（Kyrgyz Ala-Too）山脉（天山山脉的一支），面积将近200平方公里。

尽管如此，也不足以保护一只四处游荡的雪豹。最新研究表明，雄性雪豹的活动范围超过200平方千米，雌性雪豹约130平方千米。

“我们确信这里至少有一只雪豹，也有可能是两只。”国际雪豹基金会的生态学家沙尔玛（Koustubh Sharma）说，“第二只雪豹我们不大确定，只拍到一张模糊的照片。”

证明沙姆希野生动物保护区有雪豹的第一张照片 ©SLF 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会/SAEPF

两只雪豹听起来不多。但全球只有数千头雪豹，种群数量还在下降，每只个体都至关重要。

吉尔吉斯-阿拉图山脉全长454公里，几乎南北贯穿吉尔吉斯斯坦全境。沙姆希传回的图片第一次确认该山脉有雪豹生存。

“沙姆希本身太小，不足以成为一只雪豹的完整家域，不过它肯定可以是一只或多只雪豹家域的一部分。”沙尔玛说。

“沙姆希什么都有一点点。沿着一条晶莹剔透的溪流，地形从丰茂的草甸和茂密的森林向草原过渡，最终变成冰川覆盖的悬崖陡壁。”2015年，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会的主任库班（Kuban Jumabaiuulu）说道。

此外，沙姆希还是野猪、狗獾、旱獭、赤狐、猞猁和狼的家园。

“野生有蹄类是雪豹的主要猎物。如果野生有蹄类遭到不可持续的猎杀，数量减少，雪豹的数量也将下降。”

“因此，要保护雪豹，我们必须保护其猎物。”库班说。

停止狩猎之后，沙姆希有潜力成为雪豹的关键栖息地——如果该区域的野生有蹄类种群能增加的话。

国际雪豹基金会的负责人查如（Mishra Charu）说：“它们能在未来10年增加两到三倍。”

这个保护区距离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并不远，只有3小时车程，国际研究人员容易进出。

对生态旅游而言这也颇具吸引力：任何希望一窥世界大型猫科动物的人，都可以到此一游。

沙姆希野生动物保护区面积约200平方公里，距离首都比什凯克只有3小时车程。

 “沙姆希的合作伙伴将与周边区域的当地居民共同工作，开展社区保护项目，加强他们对保护的支持。”国际雪豹基金会发展项目的主任奥肯托（Siri Okamto）说。

这个新的保护区由吉尔吉斯政府、保护机构和当地社区共同管理。保护机构主要是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会、国际雪豹基金会和大卫•舍伯德野生动物基金会。

他们分担职责，聘请并培训巡护员，开展研究，针对当地人和生态旅游开展宣传教育。

狩猎之争

吉尔吉斯斯坦山地众多，为雪豹提供了理想的栖息地，如今拥有500只雪豹。

全球雪豹分布于青藏高原及中亚12个国家200多万平方公里的栖息地中，估计有4000到6500只。吉尔吉斯斯坦的雪豹约占全球雪豹的10%。

拯救吉尔吉斯斯坦的雪豹，是保护雪豹的优先事项。

这个国家位于雪豹的北部种群（俄罗斯、蒙古和哈萨克斯坦）和南部种群（喀喇昆仑和兴都库仕）之间。

雪豹能大范围移动，而吉尔吉斯斯坦是南北种群之间的廊道。雪豹相互交流，将能改善该物种的基因库。

吉尔吉斯斯坦1991年独立。29年来，像所有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一样，经历了从共产主义转型的挣扎。许多政府机构缺乏资金，因此狩猎许可的资金不总是留给保护。相反，当地人士声称，这些钱都进了腐败官员的口袋。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公园和保护区得不到重视。巡护员收入偏低，训练不足，设备简陋，而野生动物保护法得不到有效执行，或者根本就没有落到实处。

雪豹也遭受相应的影响。

沙姆希的红外相机拍摄到北山羊刚出生的可爱小崽。没有野生猎物的健康种群，雪豹就无法生存。在雪豹分布区中，过度捕猎已将许多猎物赶尽杀绝。©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会/国际雪豹基金会/SAEPF

吉尔吉斯斯坦政府估计，过去20年间，雪豹数量减少了一半。2003年至2006年三年间，盘羊数量从26000只下降到不足16000只。

而盘羊数量下降的主要原因，是非法盗猎。此外，还因为给美国猎人超额颁发狩猎许可。

比如在1996年，有27只盘羊从吉尔吉斯斯坦入关美国。但根据吉尔吉斯斯坦的法律，当年只准许颁发18只的打猎许可。也就是说，至少有9只是违规打猎的。

商业性狩猎，或者通常称为“战利品狩猎”，是全球许多国家的经济来源，但在保护界争议激烈。

倡导战利品狩猎的人士声称，销售大型兽类的狩猎许可，可以获得资金，用于保护项目；而反对狩猎的人士则担心狩猎将加重许多物种业已承受的压力，并质疑狩猎是否合乎伦理。

将猎场转变为保护区的想法，正是脱胎于这一争论。

“在狩猎区内，狩猎公司租用并管理土地，拥有售卖盘羊或北山羊狩猎许可的专有权利。许可数量由狩猎管理部门确定。狩猎公司还有权利雇佣巡护员，保护他们的利益。”

“如今在沙姆希，我们也有类似的权利，但我们不会售卖任何狩猎许可。我们将聘用巡护员开展巡逻，保证狩猎不再发生。我们还将与周边地区的当地居民合作，启动当地受益的社区保护项目，加强他们对保护的支持。”查如说。

豹之主

 “五年前，如果你提出接管吉尔吉斯斯坦的某个狩猎区，当地专家会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大卫•舍伯德野生动物基金会的负责人凯斯（Sally Case）说，“如今，局面完全扭转过来了。阿塔姆巴耶夫先生促成了这些转变。”

“自古以来，吉尔吉斯人就将雪豹视为神兽，吉尔吉斯勇士的守护神。”阿塔姆巴耶夫就任总统后说，“吉尔吉斯人的第一位领袖被尊为Barsbek，意为豹之主。这并非巧合。”

阿塔姆巴耶夫继续说，“同样是雪豹的后裔，一些吉尔吉斯人猎杀雪豹，贩售皮毛去制作帽子和外衣。这是不可理喻的，他们简直不是人。任何人射杀雪豹，就是射杀自己的同胞。任何人贩售雪豹皮毛，就是贩售自己的土地。”

阿塔姆巴耶夫的态度吸引了国际雪豹基金会。

吉尔吉斯斯坦的雪豹总统阿塔姆巴耶夫，成功唤起国内国际对雪豹保护的关注，并于国际机构合作拟定了雄心勃勃的雪豹保护计划 /图源网络

2013年，他在首都主持了12个雪豹分布国政府参加的雪豹峰会，公布全球雪豹及生态系统保护计划，并发布“比什凯克宣言”——

这是一项多国政府共同参与的雪豹保护项目，主要目标是确保“雪豹及其民众能生活在健康的生态系统中，为雪豹分布国的繁荣和福祉做出贡献”。

比什凯克宣言呼吁在2020年前，所有分布国至少识别出20个雪豹景观，并确保它们的安全。

（目前，全世界的雪豹景观已超过20个，但拥有全世界60%雪豹的中国，仅识别了在新疆和甘肃的三块，连青藏高原也尚未识别，情况并不理想。）

2014年，吉尔吉斯政府与三家保护机构签订十年的雪豹保护合作备忘录，分别是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会、国际雪豹基金会和大卫•舍伯德野生动物基金会。

其中一项是公众巡护员野生动物保护项目，鼓励巡护员和社区居民逮捕盗猎人员和违法分子。

这个项目成功制止了对野生有蹄类的过度猎杀。阿塔姆巴耶夫总统将沙姆希从猎场转变保护区后，也将继续实施这个项目。

 一名野生动物巡护员在沙姆希自然保护区的山区搜寻野生动物 ©SLF 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国际雪豹基金会/SAEPF

 “如今，有管理协议在手，”奥肯托说，“这个项目已经获得全部政治支持。我们非常有信心将这个项目稳步推进。实际上，政府也非常急切试验这种模式。他们跟我们一样，充满愉悦和动力。”

凯斯说，如果沙姆希项目取得成功，“政府希望我们也接手管理附近一个保护区。那是一片雪豹的优良栖息地，可以进一步扩大。”

她补充说：“接管特许猎场，这个概念对国际雪豹基金会和吉尔吉斯斯坦来说，都是新尝试。猎场还从没用于野生动物保护。这是个非常令人激动的项目。”

沙尔玛指出，这种创新模式很容易复制到其他地区。沙姆希取得阶段性成功之后，吉尔吉斯政府联系世界雪豹基金会，有意将这个理念推广至其他狩猎场。

 “我们要跳出框框来思考，” 沙尔玛说。“我们必须考虑政府与保护机构之间日益牢固的合作关系。每个合作伙伴都带来不同的专业技能，使得团队更加强大。”

他补充道，甚至狩猎公司也考虑过这种模式：将猎场关闭一段时间，与不同伙伴合作，恢复野生动物种群。

希望的未来

雪豹目前受到多种因素的威胁，包括野生猎物普遍减少、当地居民的报复性猎杀，以及可悲的盗猎。

根据TRAFFIC的最新报道，每年都有数百只雪豹惨遭杀害，然后被非法买卖。面临如此打击，雪豹还能存活多久，是个公开的问题。

同时，关于全球雪豹到底有多少只，还一直争议不断。主流观点是IUCN的估计，4080-6590只之间。

然而，最近一项研究调查了31位雪豹研究者，认为雪豹数量有可能被严重低估。

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的萨勒（Peter Zahler）及其同事的最新估计是，仅在44%的雪豹栖息地上，就有4700-8700只雪豹。

这意味着，全球雪豹数量要比之前估计的高得多。

“之前对雪豹数量的估计，实际上是早期在大致确定雪豹分布区和密度基础上所做的粗略估计。”萨勒说，“随着研究不断提供更可靠的信息……我们对数字有了更好的把握。”

最重要的是，借助红外相机，研究人员更清楚雪豹到底在什么地方活动——全球观众能在《地球脉动第二季》中看到雪豹无以伦比的影像。雪豹规避人类的能力众所周知。

在20年前，要拍到这样的影像都是不可能的。

对雪豹数量的最新估计仍然有争议。不过，萨勒认为，更高的数值并不代表雪豹的威胁减少了，也不代表雪豹种群并未在下降——仅仅表示雪豹要比之前估计的要多一些。

TRAFFIC的报道就是证据，我们还需要保持警惕。

 “要在偏远山区真正充分地保护雪豹，唯一的途径是让当地社区直接参与保护工作。”

尽管如此，对于雪豹的长期生存，萨勒自己是满怀希望的。

“雪豹与老虎不同。老虎在过去一百年里失去97%的栖息地，而雪豹生存的高海拔环境仍然相对完整，并且在广阔区域内互相连接。”他说。

“也不同于非洲狮。非洲狮种群在过去20年里降低了40%，而雪豹种群即便在下降，似乎在任何区域都没到这么糟糕的程度。”

红外相机拍到一片花海中的雪豹 ©SLF/吉尔吉斯斯坦雪豹基金/国际雪豹基金会/SAEPF

实践经验证明，有蹄类种群能迅速恢复。一旦采取保护措施，雪豹的猎物种群就能迅速增长。沙姆希就是如此。

尽管如此，萨勒认为，气候变化还是留了一手。全球变暖将沉重打击喜马拉雅地区，尤其是导致冰川融化。不过气候变化将如何影响雪豹及其猎物，还很难判断。“变量很多……预测很难。”

雪豹保护还面临其它难题。比如，雪豹分布区中40%的保护区面积太小，不足以支撑一对雪豹生存。沙姆希就是如此。

但是，如果跟其它受保护的适宜栖息地相连通，那么这样的保护区还是很重要的。

尽管如此，雪豹还是要比全球许多物种幸运。雪豹拥有专门致力于其长期生存的多个保护机构，以及位高权重的捍卫者。

“阿塔姆巴耶夫总统值得赞扬。他不仅在吉尔吉斯斯坦将雪豹保护问题主流化，在整个雪豹分布区中也是如此。”沙尔玛说道。

如果有更多阿塔姆巴耶夫总统一样的政要，全球野生动物的前景将更加光明。

编者按：

发生过数起雪豹盗猎案件的青海都兰县，早在1985年就成为国际猎场。都兰猎场持续运行了20年，平均每年带来200万人民币的收入。

到2006年，在国内诸多媒体和保护机构的狙击下，狩猎戛然而止。停止狩猎之后过了十多年了，都兰的情况是变好了还是变化了呢？

读完吉尔吉斯斯坦沙姆希的故事，第一个感慨就是：咱们真是家大业大啊！这个中亚小国的雪豹不过全球的10%，而中国占到60%。

沙姆希念念不忘的一两只雪豹，不过是都兰深陷铁夹里雪豹的零头。

除了盗猎的新闻，我还看到都兰将猎场转为野生动物观光园，邀请诸多摄影师访问拍摄。

如何让当地社区认识并分享野生动物的价值？狩猎可以是一种方式，观光也可以是一种方式。但没有政府部门、保护机构和当地社区耐心细致的长期工作，就没有“希望的未来”。

/图源网络

参考资料：

1.2016年1月，美国国家地理：From HuntingReserve to Wildlife Sanctuary

http://voices.nationalgeographic.com/2016/01/12/from-hunting-reserve-to-wildlife-sanctuary/

2.2016年6月，国际雪豹基金会：A FirstGlimpse at the Wildlife of Shamshy Sanctuary

https://www.snowleopard.org/a-first-glimpse-at-the-wildlife-of-shamshy-sanctuary/

3.2016年6月，美国国家地理: How aHunting Reserve Became a Snow Leopard Sanctuary

http://news.nationalgeographic.com/2016/06/snow-leopards-conservation-kyrgyzstan/

4.2017年1月，英国卫报：Once a trophyhunting concession, now a snow leopard sanctuary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radical-conservation/2017/jan/10/snow-leopards-shamshy-atambayev-kyrgyzstan-wildlife-poaching

编译：

北飞，青海土著，写作者，着迷于东西方文化边缘领域研究。

刘大牛，动物学博士，2004年起在青藏高原从事野生动物研究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