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伊德利卜到哈塔伊 你所不知道的土叙百年恩怨
来源:央视新闻 2020-3-6
总台记者 朱雪松,总台前驻土耳其记者余鹏对此文亦有贡献
土耳其哈塔伊省官员称,土耳其军队于2月27日在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遭叙利亚政府军空袭,至少33名士兵身亡。随后土耳其对叙政府军实施报复性打击,在一周之内接连射落了三架叙政府军军机,土叙两国军队的直接对抗被搬上台面。3月5日,土俄两国总统会面,达成各方在伊德利卜省的停火协议并承诺维持目前军事现状。
土耳其最南端省份
若关注近期有关叙利亚伊德利卜局势的消息,常会听到一个土耳其地名“哈塔伊”。从谷歌地图上看,哈塔伊省是现今土耳其最靠南的省份,其濒临地中海,犹如一颗楔子般南向嵌入叙利亚。土耳其旅游局的官方网站上介绍:哈塔伊省有很多宗教旅游中心、历史古城和风景迷人的高原。土耳其公共事务与安置部的资料还显示:哈塔伊省所环绕的伊斯肯德伦湾属土耳其五大深水港之一,被看作通往中东地区其他国家的战略要道。
但如今翻阅叙利亚国内的一些官方地图和媒体报道,时常会发现这块土耳其领土被标注为叙利亚领地,在这些地图和报道中,哈塔伊省要么被称作“伊斯肯德伦”,要么被称作“亚历山大勒塔”。
同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三个名字?土叙两国对这块土地的争端因何而起?又和如今的伊德利卜局势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带着这些疑问让我们先回溯至一百年以前。
(叙利亚地图,左上角绿色Idlib伊德利卜省。图片来自网络)
被“遗弃”的战略要地
奥斯曼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庞大的帝国开始四分五裂。协约国与奥斯曼帝国政权在1920年签订了以削弱其领土和国力为目的的《色佛尔条约》,引发了当地民众对奥斯曼帝国政权的不满。由凯末尔率领的土耳其民族主义者在混乱中开始崛起并逐渐取代奥斯曼帝国政权,成立了土耳其共和国。
当时的哈塔伊省作为奥斯曼帝国的领土,旧称为“亚历山大勒塔”(Alexendretta),当地主要居民为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此外还有一小部分亚美尼亚人和希腊人等其他族裔的人口。
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政权认为土耳其是土耳其人自己的单一民族国家,并以强烈的土耳其民族主义作为巩固政权的手段。于是随后在其与法国签署结束法土战争的《安卡拉条约》时,亚历山大勒塔因为多民族聚居而被划出土耳其管辖范围,成为法属叙利亚托管地,但土耳其政府为了保护当地的土耳其人,又在该条约中规定亚历山大勒塔享有一定的自治权。这也为日后亚历山大勒塔脱离叙利亚埋下了隐患。
土耳其政府又于1923年与协约国签订了《洛桑条约》。《洛桑条约》完全推翻了《色佛尔条约》并确定了现代土耳其的大致边界,其中再次确认了亚历山大勒塔为法国托管的叙利亚领土并享有自治权。
变成“哈塔伊”
亚历山大勒塔起初被划出土耳其是因为“民族主义”,但后来被土耳其重新夺回也是因为“民族主义”。
1936年,一个名叫伊兹密尔·穆斯塔克·马亚昆(İsmail Müştak Mayakon)的土耳其新闻工作者发表了一篇言论,其中提到亚历山大勒塔在4000多年前就已经有土耳其人居住,因为哈塔(Hata)是土耳其人祖先的名字,因此,亚历山大勒塔应该被叫作“哈塔伊”(Hatay),意为“土耳其祖先居住的地方”。
当时正值土耳其当权者大肆推行语言改革以显示出土耳其本民族语言的优越性,进而便于推行其倡导的“民族主义”。马亚昆的这一言论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一拍即合,得到了土耳其国内的强烈响应。自此,“哈塔伊”取代了原来的“亚历山大勒塔”,成为土耳其国内对这块土地的官方名称。
有学者认为,土耳其在1935年前后拿亚历山大勒塔做文章,表面上是“民族主义”兴起,实际上是意识到了此地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有意将其夺回。就这样,土耳其政府一边打着让亚历山大勒塔“回归”的如意算盘,一边等来了法国对叙利亚委任统治结束的大好时机。
由“哈塔伊共和国”到“哈塔伊省”
1936年法国对叙利亚的委任统治期满,开始与叙利亚协商独立条约。但此时纳粹德国正在崛起,法国对此忧心忡忡,担心如果将亚历山大勒塔划给叙利亚,会招致土耳其不满,让土耳其倒向轴心国,对其不利。
最后法国彻底反悔,不仅拒绝签署已经协商完成的法叙独立条约,暂缓让叙利亚独立,还决定与土耳其一同商议亚历山大勒塔的归属。
在同一年,两位支持叙利亚从法国独立的议员通过亚历山大勒塔地方选举上任,这加剧了当地阿拉伯人与土耳其人的族群对立与冲突,再加上叙利亚民众本来就对法国的出尔反尔极为不满,骚乱在叙利亚各地爆发。
土耳其政府抓住这一“良机”向国际联盟提呈了“哈塔伊问题”,国际联盟的五个代表国家顺势为亚历山大勒塔制定了一份“宪法”,其中规定:亚历山大勒塔在外交层面上“独特”但“不独立”于叙利亚,法、土两国则可以介入亚历山大勒塔的军事防卫事务。“宪法”更加强化了亚历山大勒塔的自治权。
就这样,亚历山大勒塔与叙利亚越走越远。1938年,亚历山大勒塔议会在法国与土耳其默许下宣布独立,成立“哈塔伊共和国”(Republic of Hatay)。而后为了让“哈塔伊共和国”顺利加入土耳其,法、土两国还于1939年炮制了一场“公投”。统计数据显示,当时亚历山大勒塔的土耳其人占总人口的46%,却成功赢得了这场“公投”,土耳其政府被质疑动员非本地居民到亚历山大勒塔参与投票。
自此,亚历山大勒塔完全转变为哈塔伊,并加入土耳其成为其第63个省,叙利亚也从此丢失了西北部近四分之一的海岸线。时任叙利亚总统哈希姆·阿塔西选择辞职以示抗议。
敏感的神经
叙利亚自然不接受这一结果,但却无力改变现实。为了缓和关系,土叙两国逐渐开始谋求在领土争端存在的前提下合作。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在叙利亚的官方出版物和媒体上,哈塔伊省仍然被标示为叙利亚领土,并沿用叙利亚人对其惯用的阿拉伯语旧称“伊斯肯德伦”,但叙政府较少公开向国际社会提及这一领土争端。
一直到2011年初,土叙两国还达成了共同建设边境水利设施的协议,并分别在伊德利卜省和哈塔伊省举行了盛大的开工仪式,但水利设施还未建成,叙利亚内战就爆发了。
因为哈塔伊在1939年才加入土耳其,土耳其政府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所推行的民族化运动并未影响到当地的阿拉伯人,当地阿拉伯人的特点和语言得以完整保留。这些阿拉伯人中大多数实际属于伊斯兰教阿拉维教派(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个分支,叙总统阿萨德属于这一教派),另有一部分属于伊斯兰教逊尼派。这些阿拉伯人本身存在着教派差异,又与当地的土耳其人在生活习惯和政治立场上都有很大不同。
因为与叙总统阿萨德同属一个教派,土耳其哈塔伊省的阿拉维派穆斯林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后,愈加显示出支持叙利亚政府的迹象。另一方面,内战还造成了大批叙利亚难民由伊德利卜省逃往哈塔伊省,这些难民绝大多数都是逊尼派穆斯林。
有分析认为,土耳其担心叙利亚内战导致叙利亚国内矛盾外溢蔓延至土耳其,激化哈塔伊省潜在的教派争斗,进而威胁到全国的社会稳定,这可能成为土耳其决定介入叙利亚局势的主要原因之一。在内战初期,土耳其企图通过支持叙反对派武装达到快速推翻阿萨德政府的目的,并期待以此减少叙国内冲突对自身的影响。
冲突最前沿
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土耳其在哈塔伊省设立了叙反对派武装“自由叙利亚军”(Free Syrian Army)营地,为了减少教派冲突的可能性,土耳其还将涌入哈塔伊省的叙利亚难民及时疏散至土耳其内陆地区。但土耳其不断介入叙利亚局势,并未能如预期一样免受叙内战的影响。
2012年9月,哈塔伊省爆发大规模反战游行,抗议土耳其政府干预叙利亚内部冲突支持叙反对派武装;2016年10月,在哈塔伊省边界地区发生一起爆炸袭击事件,叙反对派武装自由叙利亚军的30名成员丧生;2020年2月,土方宣称有33名士兵在伊德利卜省遭到叙政府军轰炸身亡....
随着叙利亚政府军在战场上不断取胜并扩大控制范围,与哈塔伊省相邻的伊德利卜省成了反对派武装和极端组织在叙境内盘踞的最后一块主要地盘。土耳其媒体报道称,土耳其军方主要由哈塔伊省向其位于伊德利卜省的多个军事观察站运送军事补给。叙政府则多次指责土耳实际上是以军事观察站为掩护,向反对派武装提供武器弹药。
伊德利卜省和哈塔伊省,两块原本唇齿相依的土地,就这样变成了如今叙、土两国冲突的最前沿和主要角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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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土总统6小时艰难谈判后决定在伊德利卜停火,专家认为任何停火协议暂时且脆弱
2020-03-06 文汇报
▲ 普京和埃尔多安3月5日在莫斯科举行一对一会谈。TACC
据俄媒报道,在经过6个小时的艰难谈判后,俄土双方5日晚最终商定了一份旨在调解叙利亚局势的联合协议。协议规定自3月6日凌晨起开始在伊德利卜实施停火制度。
此外双方还规定在叙利亚M4公路(横贯阿勒颇–拉塔基亚–哈马)南北两侧各6公里范围内设置“安全走廊”;俄土两军自3月15日起在安全走廊“联合巡逻”。
塔斯社报道称,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当天首先在莫斯科进行了为时3小时的一对一谈判,在会谈开始普京说“伊德利卜局势已经升级,以至于需要我们直接进行个人对话,我要再次对贵国在叙丧生的士兵表达诚挚的哀悼,有人死亡总是大的悲剧。”
普京再次向埃多尔安解释了在2月27日的空袭中,俄罗斯和叙利亚政府军对恐怖分子中混入土军士兵一事并不知情,并称不希望因此破坏俄土关系。埃多尔安也表示希望缓解地区局势,无意与俄罗斯对抗。
谈判第二阶段由双方代表团加入,代表团谈判持续了3个多小时。谈判结束后双方举行新闻发布会。普京在发布会上称“每次谈及叙利亚局势,我们并不总会与土耳其伙伴达成共识,但还是希望这份协议能为结束战乱打下良好的基础,结束平民的苦难,遏制不断加剧的人道主义危机。”
埃尔多安则称“协议目标是避免让人道主义危机越发严重,但土耳其保留报复叙利亚政府军袭击的权利。”
克里姆林宫新闻发言人佩斯科夫表示此项协议的达成表明两国总统“在彻底审视解决叙利亚危机的可能性和办法。”
据悉,此次会谈是在土耳其和俄罗斯支持的叙利亚政府军持续直接冲突,并造成大规模伤亡的背景下举行的,因此备受瞩目。有报道称,埃尔多安原本希望普京赴伊斯坦布尔,并邀请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默克尔一同会面,但遭后者拒绝,普京表示“只在莫斯科接待土耳其总统”。
《莫斯科时报》发表评论文章称,从协议内容和谈判前后双方的表态来看,此次各方均有妥协。首先,停火作为一项政治态度,其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叙利亚战争发生以来,各方已经签订了将近20个停火协议,为了推进利益不断打破停火已经成为常态。
值得关注的是,声明中以M4公路作为缓冲带,和由俄土双方执行“联合巡逻”两项。这一方面避免了阿萨德政权对M4公路的直接控制,阻止了叙军的继续推进,另一方面也迫使土耳其舍弃公路以南地区的利益。
葡萄牙前欧洲事务部长近日撰文认为,而对俄罗斯而言,其在叙根本利益是维护叙利亚的稳定,帮助叙战后重建,以巩固自己在叙地位。因此即使和土耳其的冲突不可避免,也要想办法限制在一定程度内。否则将土耳其逼到墙角,只会让美国等西方国家有机可乘。因此,且打且谈将会成为双方常态,换句话说,任何的停火协议都是暂时和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