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子堂:中国成为发达国家的政治学变量
文古子喜欢看理工男谈政治经济社会问题,数据扎实,逻辑较强,绝无陈腐气息。比如“风云学会陈经”和“深圳宁南山”等。
前年宁南山写过一篇《中国,往前一步就是发达国家》,认为“2017年中国已经是富裕国家了”,全世界也就24%的人比中国人富(2019年则应该降到20%以下),而且质量挺高,是“整体性的”;“中国人均挑战发达国家的难度没有我们想象的大”。近日其《新中国70年与发达国家的门票》一文,把2018年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47个人均8000—3万美元的经济体挨个拉出来分析,综合考虑产业结构、科技实力、市场潜力乃至政治社会稳定程度、政策制定和执行能力等各方面,认为只有三几东欧国家、一二拉美国家和亚洲的马来西亚等,在未来的二三十年内有机会和中国竞争成为发达国家——当然,中国才是不二之选,其他则很玄。
但人类社会不是实验室,可以通过大量的客观现象及其数据,缜密地推导出尽可能接近真相的结论。人类社会自变量及因变量极其多维、复杂,而且易变。中国(以及其他几个小国)能否真正成为发达国家,其政治学变量是首先必须考虑的重大课题。今不揣浅陋,姑略析之。
发达国家
何为“发达(发展中、未开发)国家”?迄无联合国或其他什么国际权威组织对此作出明确定义或认证。姑且以人均产值、人类发展指数、工业化水准和科技水平等世人通常认可的指标作为衡量。
欧洲半数左右国家(主要在欧盟),美、加,澳、新,日本、“亚洲四小龙”和以色列,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DP)和人类发展指数均较高,普遍被视为发达经济体。一些高度依赖自然资源开发的如中东等地产油国,人均较高,但工业化和科技水平不高;还有一些人类发展指数(即以“人均寿命、教育水平和生活质量”三项基础变量为主要衡量标准)较高,但人均GDP和工业、科技水平不够高的,都仍被视为发展中国家。
由是观之,发达国家和地区的总人口不过10亿。
其实两百多年来人类社会最重要的发展衡量标准是工业化水平,人均GDP、生活质量、教育水平、科技水平,莫不与之正相关。虽然中国在2010年成为最大工业国,但因为人口庞大,人均工业产值与美日德英法等底蕴深厚的老牌工业国仍有不等的差距。不过彼消我长的趋势也很明显,几乎不可逆。如此发展下去,中国成为发达国家是迟早的事。
科技和教育水平,与工业产业发展水平密切相关。越雄厚的产业基础,越能够长出科技之花,结出硕果,所谓的“创新能力”也必然水涨船高。这些年中国科技成果渐呈井喷之势,美国、西方持续走弱,已经很好地验证了这一点。
“西方发达国家”有一个普遍的共同点:第三产业占比奇高。传统“头部国家”如美英法等的占比居然是其GDP的八成左右!对“第三产业”的定义,各国不尽相同,一般指金融、商贸、物流、文化等服务业。如果把建筑房地产之类的归于制造业的话,一般而言,第三产业是“不创造”具体物质财富的——它只关乎“分配”物质财富,并从中“创造”GDP。
美国等西方国家产业空心化趋势猛烈,但它们所能够占有的财富,远远超过其本身所实际创造的。这意味着它们必须、而且能够,借助于其发达的第三产业,从外界源源不断汲取物质财富,以满足自己国民的分配。而世人看到的是往往其“科技发达、管理先进、制度优越”等等的表象。
插句并非题外话。票选“民主”制度本质上是个奢侈品,通过这个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完成财富的再分配,塑造一种“公平”的假象,并堵住自感受到不公待遇者之嘴。问题在于,从国内资本家那里虎口夺食,比较充裕地分配给国民,做到大家基本满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有源源不绝的外财、横财输入,有蛋糕可分,问题就解决一大半了。西方社会经过近几百年的掠夺式发展,经济、政治、军事、科技和文化等方面积累了巨大优势;在全球殖民体系瓦解后,还能够依靠这些优势,通过其发达的“第三产业”从外界攫取巨额财富利益,这是它们能够实行成本高昂的“民主”制度的基础和必要条件。
由此不难理解,近几十年非西方世界推行这种“民主”制度者,竟无一例成功;反而多数陷入内争不止,乃至战乱离析……根子就在于自身经济不够发达,政治上又不够独立,没有能力从外部输入财富利益,反而还要向外输出。哪个民选的执政者有能力调和分配,做到大家满意啊?不内爆才怪。
那么,较长时期以来遂行“民主”并过得有滋有味的西方各国,都能继续幸福地“民主”下去、乃至千秋万载吗?
不能。因为没有谁会永远发达、可以永久成功“吸血”。况且西方社会整体性的衰落已经十分明显,似乎快介于某种临界点了——就在当下,“民主”制度在美、英这样最具标杆意义的国家,都暴露出重大问题,危机四伏,更遑论其他国家?“千秋万载”更别提了。
中国要上位成为发达国家,关键不在于那几个处于差不多发展阶段小国家的“竞争”,而在于原发达板块如何崩解、碎落。
都变成“发达国家”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是零。不妨以史为鉴。
“发达国家”是人类进入工业化以后才有的概念,因此,率先实现工业化的英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发达国家。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是大英帝国的巅峰,统治着36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经济份额占全球的七成。大英帝国是一个庞然大物,但真正能享受到帝国荣耀的则是大英本部的子民以及在各殖民地的统治精英——
不,即使其本土子民,也不是轻轻松松、自始至终能享受的。一开始“羊吃人”运动把他们赶离土地,变成赤贫游民,只好接受血汗工厂的奴役和盘剥;后来他们纷纷搭上大英帝国的战车,以炮舰打开“贸易”通道,在全球尽可能地殖民开拓,许多人就此做了人上人,作为“发达国家”的一分子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充其量小几千万人矣。
他们居于全球金字塔的上端;他们能过上好日子,是因为能从庞大的金字塔中部和底部——大英帝国内部的被统治阶级,以及全球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们那里——汲取利益。1865年,英国经济学家杰文斯曾这样自豪地描述道:
北美和俄国的平原是我们的玉米地;芝加哥和敖德萨是我们的粮仓;加拿大和波罗的海是我们的林场;澳大利亚、西亚有我们的牧羊地;阿根廷和北美的西部草原有我们的牛群;秘鲁运来它的白银;南非和澳大利亚的黄金则流到伦敦;印度人和中国人为我们种植茶叶;而我们的咖啡、甘蔗和香料种植园则遍及印度群岛;西班牙和法国是我们的葡萄园;地中海是我们的果园;长期以来早就生长在美国南部的我们的棉花地,现在正在向地球所有的温暖区域扩展……
工业革命锻造了大英帝国强大的工业产能和战争机器,使之能够在全球进行侵略和殖民掠夺;更重要的是,他们借此打造了以霸权为基础的金融和贸易体系——就是所谓“先进的第三产业”,把吸管插进全球金字塔的中下部分,贪婪地吸脂吮膏,满嘴流油。
印度次大陆是大英帝国最重要的殖民地、“皇冠上的明珠”。可以说,没有印度殖民地,就没有大英帝国的辉煌。可怜被殖民300年,与大清并列世界两大富裕膏腴之地的印度,被吸得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中国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晚清沦为半殖民地,至民国乱世,国运几断。幸赖这块土地底蕴深厚,英雄辈出,终挽狂澜、扶危厦,再造金瓯,是有今日之天高地阔。
“一将功成万骨枯”,“发达国家”亦如是。世人艳羡发达国家之美好,纷纷谋求富国强兵,希望发达起来。然而,金字塔顶毕竟容量有限,你上去了,意味着会把别人挤下来。这就演绎了近世列强争霸的故事,也唤醒广大被压迫和殖民地人民起来斗争,争取国家独立、民族解放。惜乎不管是争霸还是求解放,都是世上最艰难之路,荆棘密布,血流满地,成功者寥寥。
19世纪的统治者是大英帝国,及其相爱相杀的世代冤家、“百年老二”法兰西,它们占领统治着全球大部分殖民地。大英衍生出来的美国,开国未久便雄心萌发,发明出“门罗主义”,试图把拉美变成自己的后院,努力排挤英法和老欧洲势力。真正成其功是在1860年代的南北战争以后,矢志发展工业的北方重新统一了全国,从此狂飙突进,奠定了今日美帝国的基础。“大树底下不长草”,美国的崛起让西半球除大英帝国的另一个衍生品加拿大外,至今出现不了一个发达国家。
1890年代美国工业产值超过英国;不久,1871年才整合统一而立国的老欧洲德意志帝国,工业产值也超过英国。德国崛起对英法帝国的影响,远大于美国崛起。由于地缘关系,山高水远的美国可以通过兼并(种族屠杀)北美印第安原住民地区拓展自己;在拉美扩充势力英法也能忍。但德国崛起,不仅地缘上成为英法的巨大威胁,其工业经济的发展,也必将侵蚀英法的全球利益。
坚忍守纪、雄心勃勃的德国起来了,也想过过发达国家的瘾。但全世界的殖民地大多被英法占了:德国工业品需要原料,英法把着,雁过拔毛;需要倾销市场,英法“保护”着,即使交“买路钱”,也不一定给你进去……德意志咆哮了:这两个家伙“占着茅坑不拉屎”!
要进发达国家的殿堂,英法两个凶神恶煞把着门不让,能怎么办?只有打呗!于是一战绞肉厮杀,德国输了,不服;卧薪尝胆二十年继续打二战,其间试图拿下国土广袤的苏联,以之作为自己的“金字塔”塔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壮大无比的美国出来收拾残局,把德国等纳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它终于“进了门”,按等级做成了发达国家。
与美国同时成为二战赢家的是惨胜的苏联。苏联的基本架子是原沙皇俄国;俄国是西方文明和蒙古帝国的杂交品,素怀帝国雄心、发达之梦。往西拓展碰壁后,沙俄就溯着蒙古帝国西扩的路径,一路向东进发,占领了包括西伯利亚的远东大片土地,还一度跨过白令海峡,殖民阿拉斯加。苏俄太大了,金字塔顶部容不下它,因此它一向被英法排挤,打过好几仗,还到处给它下绊子。四年卫国战争后,付出巨大民族牺牲才赢得胜利的苏联控制了东欧,联合革命胜利后的中国等等,建立“东方阵营”——苏联在这个体系里当仁不让做了大哥。但约十年后中苏交恶,中国退出,这个体系大大萎缩,苏联这个“发达国家”便坐得不大安稳,凡三十年就输了对西方阵营的冷战。历史形成的西方体系是全球性的,比苏联体系大得多,这是它们能赢的关键所在。
做发达国家美梦的,当然不能不提日本。在中华文化的启蒙和熏陶下,日本政治文明比较成熟,素怀野望。职是之故,加上地缘优势,日本被英国和西方世界看中,着意扶植,用以对付天然巨国大清,以及疯狂扩张的沙俄。但日本野心太大,如果全吞中国,势必对西方构成巨大威胁,因此被美国以两颗原子弹收服,和德国一起被纳入西方体系。日本依靠较深厚的工业化底蕴,抓住了朝鲜战争这个机会,顽强努力,也终于做成有等级、无尊严的发达国家。
政治学变量
中国要成为发达国家最大的障碍——也就是其“政治学变量”,是什么?
当然是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阻挠、破坏和反扑!
前文分析了,当今世界发达国家的人口,满打满算也就10亿。就这10亿,已经把地球金字塔的顶部挤得满满当当;把中下层的60多亿亚非拉压得喘不过气来,让他们深刻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国家的制度、文化乃至基因人种存在着巨大的缺陷,直欲拥抱顶层的“普世价值”、“革命革命革革命”呢!许多人拼命想往上爬,但每每爬不了几步,就被上层的“普世”铁掌无情地扇了下去。
看到世界各地此起彼伏的各种莫名动乱和鲜明的“颜色革命”了吗,哪个背后没有美英西方的影子?一旦动乱甚至暴乱,这个地区差不多就毁了,辛苦往上爬的,咕噜噜都向底层、甚至深渊掉落!
上面实在太窄、太挤了。“10亿”其实是个虚额,发达国家内部一向都存在部分贫困人口,为其高福利政策所无法覆盖。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利于其内部的竞争和阶层流动活力的;但现在贫困人群越发扩大,阶层越发固化,严重威胁其社会稳定、甚至立国根基——当然更有所谓的“民主制度”。因此发达国家,特别是处在金字塔尖的,严防中下层往上爬、上层往顶端爬,几乎是一种本能。
英国压制了法国逾百年,其高徒美利坚更是青出于蓝。1894年美国工业产值超过英国,虽然在全球发言权还不大,但在拉美谋求它一家说了算。通过制造委内瑞拉危机,次年即成功逼迫英国彻底退出拉美。一战时依靠强大制造力,通过军援掏空了老牌帝国英法的腰包,大英帝国被削成瘦骆驼;二战后美国就更不客气了,坚决阻止大英帝国死灰复燃,防英国甚于防苏联,甚至和苏联联手,制止了英法对其非洲前殖民地的武装干预企图,把英国彻底驯化成自己的忠实跟班。至于1980年代通过“广场协议”整废不可一世的日本,1999年发动科索沃战争给刚刚启动的欧元当头一棒、给意气风发的新生欧盟以严重内伤,则是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了。“整老二专业户”名不虚传,手法愈发炉火纯青。
只是这次中国不一样。太不一样了。英国太腐,系出同源知根知底,肚子里有几条蛔虫美国清楚得很;德国太暴,纳粹主义太赤裸裸,不够文明,难以团结大多数;苏联太刚,两个体系泾渭分明,井水河水,可以精确打击;欧盟太散,且都自以为是,容易分而治之各个击破;日本太柔,国格不整,颈上套着铁链,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而这些弱点,当今中国全无。反而中国还握着一项美国之前对手从未有过的优势——制造业已是排在身后的美日德三国的总和、而且还在不断增长!这种优势是碾压性的、不可逆的;况且中国与它们在同一个经济体系里“水乳交融”,几乎无法切割。
真的不一样。他的身躯是由14亿人构成,伟岸挺拔精壮无比,还皮糙肉厚。他“蹬、蹬、蹬”一步一个脚印,稳健踏实,迅猛绝伦;一路铁掌不停招呼在他身上、脸上,他要不无感、要不轻轻挥去。
因为他原本就不一样。天潢贵胄,早早就成家立业,一脉广大;宅心仁厚,居天下之中,自成一统,携着周围一帮弟兄共同发展,与有荣焉。数千年里,他偶或自满懈怠,也曾几度跌倒,蒙尘被垢,但每次都爬了起来,而且脱胎换骨,壮大一轮。一二百年前,他迎来了亘古未有之对手、面临亘古未有之危局——遭遇到点对了科技树、以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为双翼的西方文明。
中华文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然而经过百年不屈不挠的痛苦奋争,他又一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红日破晓,其道大光!
他昂然拔去列强遍插在自己身上的吸管,哪怕为此遭受全世界数十年封锁;他仔细扎紧家园的篱笆,对胆敢入侵的豺狼坚决举起猎枪;他吃苦耐劳,节衣缩食完成了初步工业化;他目光敏锐,抓准机会改革开放,一头扎进世界经济的海洋……
宁南山总结道:要做困难的事情,才有可能成为发达国家。没错,70年来,赢得民族独立后的中国也一直在努力做着世界上几乎最困难的事:默默耕耘,高效创新,大力提高单产,种出最多的粮食、养活最多的人口;从零开始,建设最好的工厂,成就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励精图治,锻造钢铁长城、战无不胜的国防力量;科技突破,成果井喷,为中华腾飞装上翅膀;植树造林,保护环境,创造着全球最大的绿化奇迹;脚踏实地,把最好的公路、铁路、电力、通信等等基础建设,延伸到广袤国土的每一片地方;矢志富民,短短几十年脱贫数亿,史上闻所未闻、人间绝无仅有,现在更决心在中华大地上全面消除贫困……
就是因为一直、一心在做“世界最难之事”,中国成为发达国家最大的“政治学变量”——原先发达国家的美国和西方世界必然的遏制和反扑,终将归于徒劳、无效。中国现在已经修炼得“不畏浮云遮望、功成一定由我”。外在阻力如何,本不必太过在意。修昔底德陷阱?不存在的。
“蹬、蹬、蹬……”现在他已经登到接近上层的梯口,上面铁掌、砖头、桌椅腿,乃至冷枪暗箭,纷落如雨,皆被一一化去。金字塔嘎吱作响,不堪重负,浑似要散了架,上面不住地往下掉人。顶端那位大佬,面色黑沉,目光阴鸷,微抖的双手把玩着某种终极大杀器,却始终不敢祭出。因为大佬分明看到下面这位,虽然笑容真诚可掬,却也不遑多让地握着终极大杀器。再怎么玩,也不能让金字塔粉身碎骨灰飞烟灭是不是。
他只是笑,仰着头,淡淡而清晰地说道:
“金字塔拆了吧,上面窄,容不下这么多人。咱们共同建一座大大的铜雀台,大家一起在上面赏月观花、吟诗喝酒,可好?”
……打住。原本写政治学的,写着写着就变成文学了。幸好有思想者尝曰:“政治学用处不大,而文学万能。”心乃稍安。转念又想:文学虽然万能,毕竟不是现实。不还有另一句著名的政治文学语言么——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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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成为发达国家的政治学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