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忙着访俄访华,背后却被法国“拱卒”
5月中旬以来,德国总理默克尔异常忙碌,18日到访俄罗斯会见“老朋友”普京,24日又要访问中国“寻找自由贸易盟友”,多少恢复了一些彼时“自由秩序捍卫者”的风采。不过世事无常,如今默克尔再以“欧洲代言人”自诩,底气已经不那么充足了:法国总统马克龙夺去了国际舞台上的大部分风头,而在两人背后,德国和法国在欧盟内部的地位也正在此升彼降,德国扮演了近10年的欧盟领导者角色,似乎正慢慢地被法国人重新夺回。
国际影响力“法升德降”
“真正的法国回来了”,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如是评价。作为法国自拿破仑以来最年轻的领袖,马克龙的上台似乎让法国人在一夜之间恢复了自信,长期陷入自我怀疑的法国民众似乎就像是打了一针强心针。这位总统号称将重拾“戴高乐主义”,希望能像当年的戴高乐那样在大国之间大搞平衡外交,“让法国再次伟大”。
从一年来的动作来看,马克龙的确劲头十足。上任伊始他就在凡尔赛宫高调接待普京到访,还准备前去俄罗斯给圣彼得堡经济论坛捧场;在埃菲尔铁塔上盛情款待特朗普,又在回访美国时大秀了整整三天的私人友谊,在他的努力下,法国似乎已经取代英国成为美国在欧洲的“第一盟友”;在巴黎气候大会上大声疾呼,在访问中国时“代表欧盟”,在访问印度和澳大利亚时呼吁打造“战略轴心”,还抽空去亚琛领了一枚表彰欧洲一体化功臣的“查理曼奖”。马克龙还下令法军空袭叙利亚,法军部队已经深入地面各条战线,从兵锋所至的范围上看,马克龙的确已经超越拿破仑了。
马克龙:Make France Great Again!
与此同时,默克尔正处于她总理生涯最黯淡的时日。昔日的“欧洲女皇”从国际舞台消失了,转而为保卫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奋斗。虽然她最后还是连任了总理,但现在默克尔显然已经不再是那个“自由世界的领袖”了。如果说没有参与对叙军事打击是德国一贯政策的体现,在对伊核问题着墨较少是因为同法国有所分工,那么访美时待遇的悬殊差别可能就是德法目前境遇的最好体现了:马克龙在华盛顿的故居和特朗普享受私人晚宴,默克尔则连工作午餐都没有安排。
各国主流媒体已经开始给马克龙冠以“第一小提琴手”、“欧洲的门面”、“自由世界秩序的第一捍卫者”等等头衔了。《经济学人》发文《欧洲新秩序》,那期封面上马克龙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发表演说,而默克尔则垂手站在阴影之中。这种情形同样体现在欧盟内部。马克龙是欧盟的英雄,他的当选击退了2017年席卷欧洲的民粹主义浪潮;默克尔则是一个不怎么称职的领导,她对欧债危机和难民危机的处理至今仍在撕裂欧洲。是的,德国是欧盟第一大出资国,但正如马克龙怨念地对德国媒体所说的,“法国付出的一样多”。
可能德国人出的钱比法国人要多一些,但法国贡献的主意显然更多。欧洲一体化从一开始就是法国人在引领和驱动,从最初的煤钢联营到今天的欧洲联盟,“法国倡议、德国响应”的模式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常态。如今,在欧盟改革问题上,法国也是格外热情昂扬:马克龙在不停地描绘他理想中的欧盟蓝图,想要改革欧元区、实现财政一体化,支持“多速欧洲”,建设“保护性欧洲”,还要加强防务建设、提升欧盟的代表性,多一点民主、少一点官僚……马克龙雄心勃勃地宣布,到2024年要建成一个能与美、中两大国相媲美的、强大的欧洲。
德国人呢?他们就像有口难言的丈夫,端着一盆冷水随时准备泼向兴冲冲的妻子。柏林对巴黎的改革方案缺乏热情,否决了“欧洲货币基金”计划,同以荷兰为首的8个北欧成员国一致表示“对激进改革持保留态度”,德国新财长奥拉夫·肖尔茨还公开反对设立欧盟财长,而这正是法国计划的核心。
默克尔:当初叫人家守护神,现在成了牛夫人……
德国承认欧盟非改革不可,默克尔也赞赏马克龙的热情,但他们始终语焉不详、不置可否,也没有提出自己的替代性方案。德国的这种态度被英国《金融时报》嘲讽为特朗普式的“德国优先”,默克尔则被本国媒体称为“不不不总理”。在“查理曼奖”的颁奖典礼上,德国亚琛市长都不得不在开幕致辞中承认:截至目前,对于马克龙关于欧洲改革的方案建议的反应还是比较令人失望的。仅仅一年,德法在欧盟内部的地位似乎就已逆转了。
德国本来就不是好领导
虽然自2005年法国公投否决《欧盟宪法条约》起,德国凭借出色的经济表现和强大的经济实力成为了欧盟事实上的领导者,但实事求是地说,德国并非一个出色的领袖。欧盟近十年来的种种内忧外患固然有诸多不可抗力因素,但他们其实可以做得更好:除了欧债危机和难民危机,德国领导的欧盟在应对乌克兰危机时也进退失据,对英国退欧准备不足,处理与特朗普治下的美国时更是动作笨拙,同任人割毛的绵羊没有太大差别。
如果说欧盟对美颟顸可以归罪于“猪队友,带不动”,美德关系跌入2003年以来最低谷则很大程度上归罪于默克尔自己的行事风格和外交手腕。相比于肯于放下身段“奉承”特朗普的马克龙,默克尔则表现得像一个训斥学生的中学老师,她冷淡的处事方式和不留情面的说教无疑会激怒自尊心超强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两人首次见面时拒绝握手,既是一种政治姿态,恐怕也有私交冷淡因素混杂其中。
特朗普:敢训我?拜拜了您内
当然,默克尔的冷淡也是一种政治表态,如果有必要她也可以表现得笑脸盈盈、和蔼可亲。法德两国元首的态度差异如此之大,背后的原因是两国外交理念的不同:德国一直以来都紧紧绷着意识形态这根弦,外交政策中的价值观色彩分外浓厚。特朗普刚一当选,默克尔就向其发出了一封与其说是祝贺、不如说是警告的信,其中写道:“德国与美国的紧密联系是建立在两国共同价值观的基础之上的。无论一个人来自哪里,肤色、性别和性取向如何,我们都应给予他们同等的尊重。我期望我们可以在这些共识的基础上展开密切合作。”《金融时报》奉上的“自由秩序守护者”这顶大帽子,德国人显然是信以为真了。
相比之下,法国人对这个“自由秩序”就显得不那么感冒,因为巴黎通常认为这就是“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秩序”的代名词,甚至从未认同过“跨大西洋价值共同体”这个概念。至于特朗普简单粗暴的外交方式,法国人也并不陌生,毕竟《是,首相》里面说得好,“美英友好靠法国”已经是多年的常态了。马克龙本身的外交风格也偏向实用主义,所以法国人的“身段”可比德国灵活得多。
还有很多因素削弱了德国的领导力。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德国在“硬实力”方面短板甚多,而且不继续“自废武功”已经不易,更遑论补齐。特朗普愤怒地要求默克尔把德国军费占GDP的比重提高到2%,结果德国新公布的预算反而把这个比例从目前的1.3%进一步下调。相较之下,法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欧盟目前唯一的核大国,而且一直乐于使用武力。在欧洲外部安全环境趋于恶化、意识形态矛盾和地缘战略竞争重回国际政治舞台中心的当下,德国“退位让贤”也属理所应当。
当然,德国是欧洲经济增长的火车头,还掌握着欧盟的钱袋子,这也是柏林掌控指挥棒的最大资本。不过已经有迹象表明,法德两国的经济走势正在迎来拐点:德国智库宏观经济和商业周期研究所2018年4月发布的报告就指出:由于国际贸易环境恶化,德国经济面临衰退的风险显著增加,德国2018年2月的进出口额环比均已出现下跌。5月,德国经济部已将德国GDP增速预期从2.4%下调至2.3%,并预计2019年将放缓至2.1%。而法国的经济正在逐渐复苏,2017年GDP增长1.9%,创2011年以来的最快增速,失业率和财政赤字也终于下降。马克龙赶上了好时候,两届前任推行的改革终于结出硕果;默克尔从施罗德“2010议程”手中摘下的桃子,终于快要吃完了。
法国领导的欧盟会好吗?
在法国人的认知图景里,“使欧洲伟大”和“使法国伟大”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推动欧洲一体化和推进国内改革是两位一体、互相促进的,这也是自戴高乐、蓬皮杜、德斯坦、密特朗直至马克龙一直以来的逻辑:对法国而言,内政和外交是协调的。
但是德国人没有这么幸运。德国离不开欧洲一体化,这是它“重返文明世界”的许可证,更是它经济繁荣的基石;可是为了维护一体化,德国不得不牺牲本国利益。历届德国政府都得扪心自问:这种牺牲的限度在哪里?答案总是变动不居,德国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护这组关系的平衡。默克尔在2017年大选的“惨胜”,很大程度上就是在维护平衡时几乎失手:德国科尔伯基金会2018年1月的一项民调显示,52%的德国人希望他们的国家能在国际事务上有所克制,不要过多参与,15%的人认为德国在欧盟内部已经过于主导了。
德国对欧洲来说太大,对世界来说太小。在德国的领导之下,欧盟在种种危机的冲击下左支右拙,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威权主义泛滥,疑欧、恐欧、反欧情绪蔓延,面临着严重的领导力赤字。现在,法国人正摩拳擦掌,希望填补德国迫不得已的收缩后留下的空白,夺回曾属于自己的欧洲领导者的位置。巴黎主导的欧盟,会变得比现在更好吗?
从马克龙的宏景里,我们可以窥探一二。“法国领导的欧洲”会有更系统、更富远见和野心的发展蓝图,也许真的将走向财政联盟;会变得更富有保护性,布鲁塞尔会对普通百姓的关切,比如移民带来的竞争、难民带来的社会问题,以及恐怖主义等问题给予更多的关注;当然,可能也会更积极地介入到国际和地区热点问题之中,毕竟“将欧洲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法德,以及欧盟众多成员国的共识。
无论谁是欧洲的代言人,未来的责任都会异常艰巨。在外部,欧洲近旁正遍地硝烟,而它本身仍旧羸弱不堪,无法保护自己;在内部,次区域化态势已成,欧盟前所未有的碎片化,东西、南北之间的分歧与矛盾有增无减,步调不一的“多速欧洲”已成为现实。2019年欧洲议会即将举行选举,届时疑欧、反欧的力量可能从成员国上升至欧盟层面,使布鲁塞尔本已严重治理困境雪上加霜。对马克龙和默克尔来说,2024年欧盟能否与中美比肩并不太重要,因为他俩这一届的任期都只到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