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批量制造的“跳楼机”,快把音乐平台冲烂了

  音乐市场正在越来越快餐化,而 AI 正在加速这个进程,把它变成一种 “ 预制菜 ”。

  去年,人工智能音乐和歌曲生成软件 Suno V3 模型横空出世,被称为 “ 音乐界的ChatGPT ”。今年初,各种各样的 “ AI 陶喆 ”、“ AI 孙燕姿 ” 在国内爆火,11 月,AI 歌曲《 Walk My Walk 》登顶公告牌( Billboard )乡村数字单曲销量榜,这首歌同时登顶 Spotify 美国 Viral 50 榜单,紧随其后的是该创作者的另一首 AI 音乐《 Livin’ on Borrowed Time 》。

  人们开始满怀期待:AI 或许能批量复刻出 “ 周杰伦 ” “ 五月天 ” 般的乐坛顶流,重现华语乐坛的黄金时代。

  然而,现实却背道而驰 —— AI 正在马不停蹄地低成本批量制造下一首《 跳楼机 》。有从业者告诉我们,低成本 AI 音乐正在疯狂灌入各大音乐平台。

  当技术的齿轮越转越快、AI 生产力大爆发的时候,它到底对华语乐坛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知危与几位行业人士聊了聊,试图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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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 4 月,没有乐理基础的程序员杨平通过 AI 指令生成的《 七天爱人 》在网易云发布四天突破 200 万收听,这首无大牌、无宣传、纯空降的 AI 歌曲光版权就卖了 5 万元,甚至被不少网友拿来与周杰伦早期作品比较。

  一位行业内人士对知危表示:“ 现在有不少山寨的音乐中小公司或者个人,一次性传几百甚至上千首歌,把这些全部批量传上去,只要在一定时间内塞得够多,就有押中爆款的可能。就跟抽彩票一样,抽到就是赚到,因为这个成本实在是太低了。”

  过去,从灵感乍现到最终母带完成,一首流行歌的诞生周期短则 1 个月,长则半年或更久。创作者需要先有一个旋律、歌词、和弦的灵感,在这个基础上搭建框架、填写歌词、完善旋律从而制作一个简单的 Demo,Demo 被选中进入正式制作后,会通过更加具体的编曲来确定节奏、和声、旋律,再进行乐手、人声实录,通过剪辑、对轨、修音等步骤把编曲变成音频文件,最后还要经过混音师的平衡音量、声像定位、动态处理等过程让歌曲变为立体声文件,然后交由母带工程师进行最后的微调。

  但现在,AI 从早期以 “ AI 孙燕姿 ” 为代表的音色翻唱,走向了如今能够独立进行词曲创作、编曲,甚至能融入逻辑进行 “ 思考 ” 的新阶段。以往最少需要一个月时间来完成的工作流程,现在 AI,可以通过风格描述、甚至一段普通的节奏音频让它扩写为一首完整的音乐。原本一整个团队长达数月甚至半年的工作量,现在 AI 几十秒就能完成。

  然而,在商业市场上,对不少 “ 原生 ” 的音乐人们来说,AI 音乐正处于被 “ 抵制 ” 的阶段。

  “ 绝对不 AI ”,这是写在原创音乐制作人阿泽的社交媒体简介上的几个字。阿泽对知危表示:“ 行业里工作室制作一首商用歌曲,基本要万元起步,但是一首 AI 制作的歌只要两三百块。”

  在阿泽的感知里,AI 编曲确实发展迅猛、资本也炒得火热,但作为从业者最先感知到的却是 “ AI 扰乱市场价格 ”。

  他提到:“ 有的工作室不说自己用 AI 作曲,然后把价格压得很低,客户来找我们谈价格的时候经常会提到 ‘ 别家就几百块,你们怎么这么贵’,但实际上我有不少客户都是花了低价找工作室,最后发现是 AI 做出来的不满意,然后再来找我们,花更多的钱来做一首新的。” 

  阿泽认为,竞争压力之下大家的价格本身就在下压,AI 出来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我不反对用 AI,用 AI 创作但不承认,这就很不道德。”

  有个细节是,涉及到真金白银的定制服务,大部分客户依旧会在意 “ 是不是 AI 生成的 ”。现在会有不少客户找到阿泽,让她帮忙鉴定是否是 “ AI 编曲 ”,阿泽在接项目的时候,也会把工程走带拍一个视频给客户来证明自己 “ 不是用 AI 做的 ”。

  滑稽的是,在整个音乐定制行业里,甚至出现了一个新的工作,叫 “ AI 音乐扒带重编 ” —— 用真人优化一下 AI 生成好曲子,加入一点 “ 人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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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 “ 抵制 AI 创作 ” 的声音在业内很响亮,但技术发展的洪流谁也阻止不了。

  有趣的是,以往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想象是他能替代人类基础工作,让人类能够更多的去创作、创造。结果,AI 却先搞起了创作。

  后来,人们对 AI 的期待是创作平权时代的到来,人人都能借助 AI 成为高端艺术家。但比起成为 “ AI 界周杰伦 ”,不少创作者似乎更梦想用 AI 批量生产 “ 跳楼机 ”。

  《 跳楼机 》可以称得上是 “ 2025 年破圈第一神曲 ”,通过伤感、悲情甚至有点抽象的歌词作为 BGM 迅速走红网络,在极短的时间内网易云音乐飙升榜第一、QQ 音乐热歌榜第一、抖音热歌榜 TOP1、哔哩哔哩音乐区破百万播放,连续数周高居榜首;更令人眼红的是,公开数据显示,发布大概五个月的时间,《 跳楼机 》的版税营收高达 4000 万人民币左右。

  程序员不断精进 AI 算力和技术的本意,一定不是批量制造 “ 神曲 ”,但为什么 AI 成了神曲批发部呢?

  从业者告诉我们,除去消费者的审美取向因素,这是版税结算和推歌市场导致的必然结果。

  目前,国内音乐平台的收入基本主要由会员订阅收入、社交娱乐服务、广告三大部分构成。其中,会员订阅收入占大头,但音乐平台们能赚的并不多,而是要把收入中的很大一部分拿去交版税。

  据了解,在音乐行业,版税收入都遵循这样一个大概规则:平台综合收入大概分为两部分,保底二到三成作为平台运营成本,另一多半拿出来,注入“ 版权总池 ”,然后根据每首音乐的播放量、播放时长等因素,计算每首歌曲的“应占份额”,分给唱片、词曲版权方,版权方再按照合同给不同工种的创作者进行二次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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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个例子,假设本月某音乐平台综合收入是 1 亿元。粗略计算,如果按照 70% 的比例,就有 7000万元被放入 “ 版权总池 ”,假设本月平台所有歌曲的总有效播放时长为 1 亿小时。其中,周杰伦的歌曲被播放了 100 万小时,那么歌曲版权的版税收益( 词曲、唱片 )在本月的 “ 份额 ” 就是:100万 / 1亿 = 1%,那代理的版权方,最终版可以分得 7000 万元 × 1% = 70 万元。针对个人的收益,则需要版权公司进行再一次的计算和分配。

  基于这样的规则,AI 音乐成为了绝佳的 “ 灌水方式 ”。

  一位业内人士菠菜( 化名 )对知危表示:“ 对平台来说,音频平台现在基本营收已经很明确了,活跃的人哪怕不充会员也能带来广告分成,那提升利润空间的另一个办法是如何少给大版权方分钱。所以现在有的平台会默认让一些没有实际结算人、版权三无、或是与平台合作的小工作室的 AI 音乐存在,主要是为了稀释平台上其他播放量。”

  另外,菠菜也提到,现在确实有一定比例的小公司,他会选择大量上传 AI 作品来提升自己在整个盘子里的占比和分成,但想做出真正出色的音乐作品的人不多,更多的是通过低成本赌一个高回报的《 跳楼机 》。他表示:“ 对于一直博概率做新热歌的人来讲,AI 就是他们的廉价劳动力。”

  至于为什么大家赌的是类似《 跳楼机 》这样的神曲,而不是《 七里香 》,菠菜对知危表示:“ 是因为整个市场的推歌逻辑也发生了变化,短视频的出现改变了整个市场的推歌逻辑。”

  最早,华语乐坛推歌的三大核心渠道是电台广播、电视媒体、实体唱片与线下渠道。一首新歌的推广,要从电台碎片化地循环播放,到电视上的晚会、MV 或者影视 OST 来强化歌曲本身和歌手本人的形象,最后通过实体唱片等线下渠道实现核心变现。

  再后来,中国移动、联通、电信占据了几乎所有移动通讯市场,它们和唱片公司、版权方深度合作,把彩铃打造成了继唱片、演唱会之后的又一重要盈利点,而音乐也逐渐从 “ 主动收听 ” 变成了 “ 被动收听 ”。尽管彩铃市场早就落寞,但彩铃这种高频次、片段化的曝光,其实被短视频平台继承了:用户通过多个无意间刷到的视频片段,被 “ 神曲 ” 偷偷洗脑。

  “ 音频最大的价值在于复播,只有复播才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版税,一首歌的商业价值在于能否被更多人听到并重复收听。同样,也正是因为复播,音乐行业的推新能力就很差。传统时代,要出一首新歌,不仅需要听众接受它,还要每天循环,这个过程其实是非常难转换的。而五六年前,短视频平台开始影响整个音频的宣发市场,消费者被短视频神曲 ‘ 洗脑 ’,会再去音乐平台听这些歌。最终推歌从传统的三大渠道变成了短视频。” 菠菜表示。

  洗脑的旋律、抓耳的节奏,直白浅显的歌词 —— 这些神曲的 “ 爆款密码 ” 本质上是可被量化的模式,而这正是 AI 最擅长的东西:通过海量数据和精密算法,对成功作品进行工业级的解码,并高效复现出类似的 “ 上头 ” 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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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20 年前的彩铃时代,这首《 老鼠爱大米 》传遍大街小巷,赚了 1.7 个亿。从本质上来看,这首国民级神曲和《 跳楼机 》都是商业选择的结果。在这个前提下,如果AI音乐真的产出了下一首《 跳楼机 》,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

  一位音乐制作人对知危表示:“ 和新媒体的时代一样,旧媒体不会突然落幕,只会共生共洽,然后变成时代的一个新的阶段。我个人对 AI 不抗拒也不反感,音乐行业还会是音乐行业,只是必然会淘汰掉一批人,在新的时代用新的工具是有可能撼动曾经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人的,到最后整个行业都会转型一个新的业态。”

  而纵观整个产业,与电视剧、书籍等消费品的不同点在于,消费者们对音乐消费除了购买作品外,粉丝还会在演唱会、周边等方面投入资金,头部艺人能赚更多钱。

  消费者有限的音乐消费资金中,周边演出占大头,中小尾部企业和非知名艺人难以分到这些钱,只能在剩余部分竞争,导致市场两极分化。

  菠菜总结到:“ 对真正的音乐创作人来说,资源本身就是流向头部的人,所以悲观的状态一直存在。现在 AI 在音乐行业里其实更像一个无脑的赚钱工具,大家的动机都很明确,就是拿来抢版税,这样只是它替代掉了一些 500 到 2 万不等的一些廉价劳动力的人工而已,头部的音乐人受到的影响其实不算大。”

  从造星时代资本批量 “ 制造文化符号 ”,到 AI 时代算法高效 “ 解构、重组文化符号 ”,这似乎都是音乐行业无法绕行的时代必然。

  然而对听歌的人而言,音乐的魅力从来不止于节奏的精准卡点、编曲的精巧繁复。真正让人念念不忘的,是放学路上有线耳机里循环的《 告白气球 》,是夏日街头店铺里飘出的《 七里香 》。人们怀念的也从来不止是一首金曲本身,更是旋律里裹着的青春记忆,是演唱会现场万人同声合唱时的灵魂共振。

  回到最初的话题,或许华语乐坛真正等待的,从来不是 AI 如何用冰冷数据复刻 “ 经典 ”,而是更多心怀热爱、手握 “ 灵魂 ” 的创作者,勇敢地张开双臂拥抱 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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