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之死：孟印关系加速滑向结构性对抗

转自公众号“澜湄国传”，作者吴孟传，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博士

12月12日，孟加拉国右翼文化团体“革命阵线”（The Inquilab Mancha）青年领导人谢里夫·哈迪（Sharif Osmann Hadi）在达卡开展竞选活动时遇刺，旋即引发孟国内大规模骚乱。12月18日，哈迪在医院离世。哈迪是2024年孟“七月起义”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在孟国内人气颇高。

短短几天后，孟加拉国再次发生针对政党领导人的刺杀。12月22日，“七月起义”后成立的新兴学生政党国家公民党（National Citizens' Party，NCP）领导人穆罕穆德·莫特勒布·西科德（Mohammad Motaleb Sikder）遭遇枪击，被击中头部，后被紧急送往医院。

孟加拉国舆论怎样看待近期的刺杀？孟国内为何爆发针对“亲印势力”的暴力活动？

矛头为何指向印度？

孟舆论普遍认为，刺杀哈迪的嫌疑人为在“七月起义”中被驱逐的前执政党“人民联盟”（Awami League Party，AL）成员，该党已被孟临时政府根据《反恐法》取缔。由于“人民联盟”是传统上的亲印政治派系，且印度自“七月起义”以来长期庇护流亡在印的孟前总理谢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在印活动，孟舆论也普遍指认本次刺杀活动系“印度指使”。

孟国内爆发了大规模针对“亲印势力”的暴力活动，被视为“亲印”的孟最大日报《曙光报》和《每日星报》办公场所被焚毁，印度驻吉大港助理高级专员（总领事）公署遭到冲击。

哈迪生前以反印立场闻名，其也被视为“反印烈士”。12月20日，孟临时政府宣布为哈迪举行国葬，被安葬在孟民族诗人伊斯拉姆（Kazi Nazrul Islam）墓旁，数万人出席葬礼，哀荣备至。

孟各方怎样的表态？

哈迪遇刺后，将孟印关系推至紧绷的临界点，也给孟临时政府带来巨大压力，孟国内示威者要求政府高官辞职，悬赏缉凶的呼声高涨，而凶手疑似逃往印度的传言更激化了民愤。

孟临时政府不得不做出强有力表态：承诺全力调查刺杀者下落，并开出高达500万塔卡悬赏金(约为人民币29万元)。外交方面，孟临时政府召见印驻孟高级专员（大使），就印为谢赫·哈西娜提供庇护表达严重关切，并指控“人民联盟”领导人在印境内策划“恐怖活动”以破坏即将到来的孟加拉国大选。孟要求印度迅速引渡哈西娜等高官。印外交部门否认了相关指控。

孟国内各政治力量则竞相利用这一事件：哈迪所在“革命阵线”宣布他为“反印度霸权烈士”。孟第一大党孟加拉民族主义党（Bangladesh Nationalist Party，BNP）对哈迪表示深切哀悼，第二大党伊斯兰大会党（Jamaat e Islami，JI）宣布哈迪是“烈士”。“七月起义”后新兴学生政党国家公民党（National Citizens' Party，NCP）领导人甚至放出激进狠话，威胁称印度若不尊重孟主权，孟将把印东北地区与本土分割并且为印东北分离主义势力提供庇护，引发印舆论轩然大波。印外交事务委员会已向印国会发布报告，警告称印在孟面临“自孟独立以来最大危机”。

印度是伙伴，还是威胁？

当前印孟关系的风暴，远非一桩孤立的政治谋杀所能解释，而看成是孟加拉国对印度多年积郁的焦虑总爆发。

在国际关系中，由于国际无政府状态，国家的安全和发展往往处于其不能完全控制的国家体系威胁之下，这种不确定性将给一国社会带来持续的焦虑。在大国与小国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小国往往是更加焦虑的一方，因为小国受这对关系的影响更大。

多年来，孟加拉国在与庞大邻国印度交往中积累了大量焦虑情绪，包括印度在恒河水资源分配方面对孟不公、印度边境安全部队射杀孟公民、印孟互联互通合作长期进展不顺等。当孟加拉国面对其巨大邻国时，其行事逻辑往往并非纯粹的利益计算，还包括对不确定性恐惧的管理。他们急切地需要知道：这个强大的邻居，究竟会是伙伴，还是威胁？

印度会引渡哈西娜吗？

哈迪事件，恰好为释放这种焦虑提供了一个泄洪口。孟加拉国社会及各政党的激烈反应，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对印度的“压力测试”。他们通过展示强硬甚至“出格”的姿态，来试探印度的底线与意图。理想的结局，或许是印度以重大让步安抚孟方的焦虑，比如引渡谢赫·哈西娜来“自证清白”。

然而，印度几乎不可能付出如此高昂的政治代价。于是，最可能的结果是，印度的沉默或强硬回应，会被孟加拉国解读为“确定的恶意”。进而，印度被孟加拉国标记为了“确定的坏人”，这反而会给孟社会带来一种奇艺的心里安定。既然对抗已成定局，那么所有内部的动员与对外的强硬，便都合理化了。孟的对抗姿态又会引发印度方面的反击，形成两国关系螺旋向下。

通过将不确定的印孟关系转化为确定的“对抗关系”，孟加拉国实现了对焦虑情绪的管理，这是一种国际政治中典型的错误知觉，即“自我实现的预言”。孟政坛的四分五裂加剧了这一过程，竞争中的各政党争相利用孟社会的焦虑情绪，在对印“放狠话”方面不断加码。总体来看，中短期内，这一过程很难逆转，印孟关系或已跨过卢比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