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卡申：“特别军事行动”后的俄罗斯工业政策调整与中俄关系

Club提要：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欧洲与国际综合研究中心主任瓦西里·卡申（Vasily Kashin）指出，“特别军事行动”后俄罗斯的工业政策已发生不可逆转的重审，其经济结构将长期维持较高军费水平。他重点提及无人机、航天等关键领域对华合作的迫切需求，尤其是芯片等环节希望深化合作以弥补俄罗斯本土生产能力的薄弱。他强调，俄罗斯工业整体趋向“本地化”与自主，但也认识到在全球格局下完全独立自主已不现实，因此需要在进口依赖与自主生产间寻求平衡，呼吁中俄双方更新合作思维，超越传统能源与市场关系，在尖端技术与产业领域建立更紧密、平衡的相互依存关系。

12月5日，“世界秩序与全球治理：中俄视角与协同路径”（Towards Greater Coherence in the Approaches of Russia and China to the Modern World Order）对话会在北京举行。本次对话由北京对话与俄罗斯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联合主办，来自中俄两国的20余位专家学者与会。

北京对话获授权发布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欧洲与国际综合研究中心主任瓦西里·卡申的发言，实录如下：

我的发言围绕着俄罗斯的工业政策的变化会对未来的工业发展和双边关系产生什么影响。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后，俄罗斯对自己的工业政策进行了重审，这一过程不可倒退且不可逆转，俄罗斯对本国经济发展也有了新看法。首先谈到俄罗斯未来的经济结构，目前俄罗斯的军费，主观来看占GDP的7%，实际上远高于此。俄罗斯国防部或者其他部委现在所发出的信号表明，和平之后，这一部分的军事开支还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保持相当高的水平，有点像冷战时期。未来俄罗斯可能会是像美国要求欧盟那样4%至5%的GDP的军费，现在也有一些的工业计划在实施，但是在民生方面的生产计划比较缓慢，大部分的力量现在是用于在军事上面，新的工业部门和军工部门都是对中俄合作很重要的。

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欧洲与国际综合研究中心主任卡申发言（图源：北京对话）

首先是无人机这方面，或自主飞行器。现在俄罗斯一年有100万架无人机的损耗，无人机成为了一种新型的消耗军品。俄罗斯在芯片制造等领域非常希望与中国合作，因为俄罗斯这方面的能力比较薄弱，希望能够走向更高水平的本地化生产。但是现在，俄罗斯在微电子芯片方面的生产设备很欠缺，相当于刚开始迈出第一步。目前，俄罗斯设想未来可能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就是中国，而且这方面的需求也非常大。

无人机正日益成为俄罗斯军事行动的重要参与者（图源：凤凰网）

 第二个是航天领域，因为航天领域无论是在民用方面还是在军用方面，都展示了其吸引力和重要性。俄罗斯在宇航工业方面缺乏元器件，我们已经同中国合作，但目前合作范围还比较小，需要更加广泛、更加深入。传统武器系统的生产俄罗斯可能整体稍好。下面就是俄罗斯的再工业化。民生领域，大家可能同俄罗斯的官员们接触当中发现，无论制裁数量多么大、多么严苛，我们俄罗斯的官员坚定要同中国合作，俄罗斯整个政府也在力图使这些制裁的影响降低到最小。我们还需要从中国继续采购生产设备。遇到了很多的阻力和困难，很大程度上让我们的部分官员走向极端——“万事本地化”。俄罗斯的官员喜欢听本地化，我们希望将一切都本地化，因为我们已经吃了很大的亏。

 在进口方面，之前在俄罗斯，中国的卡车销售量是很大的。然而今年对卡车销售进行限制，中国的小汽车、轿车、乘用车都受到了影响。请中方的同事们理解，汽车工业同军工联系非常紧密。如果俄罗斯的车辆制造，也就是乘用车辆和商用车辆制造减低的话，实际上也在削弱俄罗斯的军工的生产基础。这个趋势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也会保持，整个俄罗斯的生产工业都会力图变得本地化，更为独立自主——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态势所决定的，我们也会尽量平衡同外界的联系进口和本地生产。我们清楚跟中国的合作不可分割，但是这个问题太广泛。冷战的结果告诉我们，美国所谓的优势并不是所谓高薪体系，而是在于他对自己伙伴国、同盟国的管制管理，包括以色列、日本、欧洲国家等等。

俄罗斯希望与中国在汽车行业进行最大限度的本地化合作（图源：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我们知道中国在生产、科技、科研方面、加工方面早已超越了美国，中国是世界的第一，而且中国生产的产品远大于美、日、德三国生产量。这样大的优势，历史上仅仅是二战结束之后的美国有过。但是，中国在贸易战之后发现了——美国和中国都有自己的弱点。中国受制的方面是有些航空航天的配件、芯片、制造的设备等等，甚至有些传统行业，包括工业母机。

 所以对俄罗斯来讲，我们需要改换一下俄罗斯的官员的想法，同样也希望也能够跟中国的政府和官员多沟通，尽量支持本地生产，尽量保证自己的生产安全、工业安全，减少我们的依赖，找到进口和自主之间的平衡点。我知道中国一直强调战略自主，尤其是在现在并不平稳的世界局势下。但我们也要明白，20世纪中期的那种独立自主不可能再出现，哪怕是像中国、俄罗斯这么大、有这么多的资源和生产力的国家，我们的科技工业生产方面的合作也应该更上一个新的台阶，而不是以老的和传统的方式再继续下去。

 我们也有过这方面的一些不太好的痛心例子，如重型直升机、宽体客机。直白地说，宽体客机的合作失败了。在制裁之后，我们重新看待这个问题。重型直升机遇到了很多阻力，俄罗斯也重新看到了自己在合作项目中的地位，我们两国的方向是由元首外交来引领的，但是参与者可以具体到每个企业。

 无论美国特朗普做了什么，美欧之间还是有合作的，有些新的项目。美国的企业和欧洲的企业，他们之间能实现技术共享，人才合作。他们在合作，我们中俄两国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技术方面，如技术联盟，不能局限在人工智能方面，也包括我们的传统制造业，我们需要明确中俄两国每个国家都会努力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但实际独立性存在于相互依存的框架内。有些老的想法也需要重新考虑，比如俄罗斯传统的看法是，中国的产品会抢占俄罗斯的市场，或者中国只把俄罗斯看作一个能源输出国等等。如果继续秉持这样的想法，我们就无法再走向新的高度。西方可能会长期保持对中俄两国的制约遏制的政策，但是他们也需要看到我们未来的走向。

这方面我们要从冷战当中吸取教训。当时苏联因为担心自己的先进技术被其他国家窃取，在工业政策方面确实犯了很大的错误。当时我们也做了非常详细的科技规划，尤其在决策的时候。我记得当时苏联的政治高层在按照西方的模式和西方的技术去发展苏联的电子行业，这种走上错误道路的风险是存在的。我认为不再重复这个历史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建立强大的专家层次的沟通，进行充分的专家论证，中俄双方都要认真地或者单独地去调研和思考；一方已经走过的弯路，另外一方或者双方合作就不要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