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前人已经给出答案了
作者:温伯陵
有些普遍问题,其实古人已经想到了,并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早在先秦时期,儒家宗师荀子出函谷关,进入秦国,和秦昭襄王展开一场问对,题目是儒学能不能用来治国、儒生能不能坚守高尚道德。
秦昭襄王问荀子:“儒无益于人之国”——儒家理论,恐怕不能用来治国吧?
荀子答道:“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势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馁,必不以邪道为贪,无置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义。”
什么意思呢?
荀子的意思是,儒学是三皇五帝的道统,根正苗红,跟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国君用儒生,那么儒生就能治国安邦,如果国君不用儒生,儒生就回到乡里,做一名遵纪守法的普通百姓。
荀子的这番话,意在说明儒生能上能下,随时等待国君的召唤,对国家百利而无一害。
但秦昭襄王仍然不放心,问:“然则其为人上何如”——你这么说是因为儒生没有掌权,如果儒生掌握国家政权,做了人上人,还能如此高尚吗?
荀子显然有所准备,随即说道:“其为人上也,广大矣。志意定乎内,礼节修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忠信爱利形乎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
荀子是劝秦昭襄王,儒生一旦掌握国家政权,一定以修礼节、正法度、护忠信为天职,绝不会贪赃枉法。因为儒生有高尚的品德,随时可以自我批评和自我革命,您放心吧。
秦昭襄王听完,说了一个字:“善”,但还是没有大规模重用儒生。
以上内容,出自《荀子·儒效》。
在这段对话中,秦昭襄王是站在国君角度看问题,考虑的是儒生能不能用、用了有什么后果,荀子是站在儒生的角度看问题,考虑的是儒生如何掌握政权、又如何保住权力。
从他们两人的不同立场来看,他们的考虑和问答都没有问题,都是对的。
但如果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们就能发现,关于“儒生治国和保住权力”这个问题,荀子的全部希望,都寄托于儒生的道德水平。他没有考虑到,或者是刻意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儒生无法一以贯之的保持超高道德水平,该怎么办?
毕竟道德水平是内在的自我修养,而不是来自外部的压力,儒生是否能保持道德,完全在于自己是不是想保持道德,外人是完全无法干预的。
换句话说,儒生有道德的裁判权。
只要儒生们同气连枝,说自己是正人君子或比肩圣贤,外人是没有任何理由去指责的。如果外人想寻找理由指责儒生们,那他就要研习儒学经典,可等他研习通透了,他就变成儒生,也就无需指责了。
秦昭襄王事后没有大规模重用儒生,可能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他无法确保每个儒生都是圣人,自己还没有合理的干预措施。
所以,与其把秦国兴衰寄托在儒生的道德上,还不如寄托于严酷的法令。
最起码,执行法令的主动权在国君。
后来,汉朝的董仲舒整理诸子百家,向汉武帝献上“天人三策”,再加上汉武帝重用法家酷吏的习惯,汉朝便一改清静无为的黄老之道,“儒法并重”成为汉朝的基本国策。
改弦更张的汉朝,确实出现了一段强盛时期,但仅仅百年后,那些诵读儒学经典的士大夫、豪门世族们,便兼并土地、畜养奴婢、圈禁山林,各自划一块地方搞起独立王国。
为了保护既得利益,他们还推举王莽改朝换代,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洗白他们在原始资本积累阶段的罪恶。
这样的儒生,哪里有荀子寄予厚望的高尚道德呢?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和秦昭襄王、荀子问对暴露出来的问题一样,汉朝的儒生和法家,不论他们在郡县做了什么,其源头,归根到底是在朝堂,是来自皇帝的任命。
只要汉朝的丞相、廷尉、太守、县令不自我批评和自我革命了,他们就是没有包袱的,儒生就不可能教化法家,法家也不可能制衡儒生,“儒法并重”由此成了一纸空文。
再往后,宋朝的张载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对儒生的个人道德要求,比荀子提高一大截。
然而,这么高的道德要求,虽然塑造了一部分气节壮烈的儒生,但入仕宋朝的儒生,相当一部分都是蔡京、秦桧等道德水平低下的人。
造成宋江、方腊起义的是他们,和金国谈判卖国的也是他们。
到了明朝,于谦这种立志报国的儒生极少,更多的是“泥塑三阁老,纸糊六尚书”、“平时素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平庸儒生,平时贪赃枉法,临事无一良策。
清朝儒生,不说也罢。
历史的经验证明,指望所有儒生具有高尚道德是不现实的,试图用儒生的高尚道德实现天下太平是不可能的。
要想解决秦昭襄王和荀子留下的难题,根本办法是引入外部力量,实现内外平衡,阴阳共济。
然而,这似乎也很难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