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徒劳的原著活用,勉力的命题作文

《射雕英雄传 侠之大者》的立项,其实还是让人期待的。徐克试图去碰大部分金改不敢碰的东西,侠之大者的部分,因为一个电影的体量很难处理到这个部分,你得前面兼顾到铺垫和背景交代,否则人物线索不完整,那么你如何再让人物升级到侠之大者的境界之后,在第二阶段做成影片主要内容呢?这就需要戏剧结构的高难度整合了。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武侠+战争,从匡扶正义的侠义上升到为了国家与民族的大义,从江湖扩展到家国,其实才是金庸小说的落点。这也是他最后往往要展现“武功融入集团军战争”的缘由。武功是个人的侠义执行手段,其至于群体战争的无力与勉强、拼死与反击,正是个人侠义在家国程度的危机面前的渺小与坚持。但在金庸改编的电影里,导演们往往聚焦于个体的江湖,展现第一阶段的侠义,家国十分弱化。这削弱了家国层级的表意,毕竟它更加宏大、严肃、沉重,不如小江湖中的正反对立来得明确、爽快、简单。相比起来,《侠之大者》显然完全集中在了家国一边,这就提高了它的受期待度,如果真能成功,也就具有了独特的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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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成片而言,它带有强烈的主旋律感,在根本主题上遵循了金庸原著的“主旋律内容”,在具体执行上则有着强烈的“当代主旋律”倾向,对半世纪前的原著进行了非常多的“当下化”改动。民族融合、壁垒消除的根基主题,确实反映了金庸的用意,但落实、表现在本片“当下化”的系统之中,就变成了如今的低完成度。徐克给出了很多的具体设计,努力地进行着上述的“整合”,也体现了他对金庸原著进行“当下化主旋律改编”的努力,于小处而言不无亮点,于整体来说却终究是无济于事。

徐克将郭靖与黄蓉的爱情作为了破除纷争壁垒的重要引导力量,由二人的相遇、相爱,引出了民族层面的设计,即多重嵌套的主题表现系统,以及围绕“江湖环境、个体情感关系”为主、以此映射“民族环境”的思路。这符合黄蓉与郭靖的各自性格,黄蓉的机灵精怪中带着思想的不确定性,而郭靖的朴实木讷则让自己格外坚定于本心,无论何种选择都毫不游移。在原著中,这是二人爱情交互的模式,互相吸引的关键,在本片中则进一步变成了对“民族主题”的呈现途径:郭靖始终坚定,在初期的“民族归属之桎梏”中如此,破除桎梏、上升到“矛盾弥合”时也同样如此,而黄蓉则需要更多的自我矛盾,拥有走出困境的更曲折过程。

在序幕中,通过二人相爱过程的背景交代,我们看到了本片的多重映射系统。第一层的江湖环境里,黄蓉作为东邪之女去主动靠拢北丐,随之引出、放大到了整个江湖,作为第三者给各个门派的死亡者一并祭拜,最后再上升到民族层面,和郭靖一起消除民族纷争。郭靖在原作里的设定情节被发展了,他深陷在东邪和七怪的门派对立里,也对应其作为汉人又成长于蒙古的民族自处困境,其自身又是始终坚定而专注的,选择黄蓉即不动摇,看到七怪死亡后的“放弃东邪之女”也同样不犹豫,延伸到了后续情节之中,进入蒙古,建立与托雷和华筝的友情、爱情,再到最后的超脱,都毫无犹豫。

徐克试图把小侠“江湖”和大侠"民族家国”的两个阶段结合起来,其实并非不可实现,也给出了一定的设计。在序幕里,他一直把江湖纷争,包括郭靖黄蓉的一些具体要素,做饭、降龙十八掌,与民族层面进行贴合。二人的相遇是在江湖层面门派纷争与死亡的情景之下,黄蓉祭拜死者,顺便做了桃花岛鸡,随后则是降龙十八掌与桃花岛鸡的平行并列,后者将东邪与北丐做了积极的连通,与之平行的前者也就具备了“弥合各层面纷争”的铺垫,最终由这招隔山打牛去战胜了五绝中最攻击性、分化壁垒、且承载“金人阵营”归属的西毒,同时弥合汉蒙矛盾。

包括整个序幕,其实就是郭靖遇到蒙金战争、看到死伤战场、自己又被蒙古兵射箭敌对之后的回忆,由此将核心出发点固定在了“民族”层面,而其上的“江湖、儿女”则是对此的映射。随着序幕的发展,郭靖也处在了和黄蓉在江湖层面的分离之中,自己错怪了对方为“东邪阵营”,以此延伸出他在民族层面的局限性。

随着序幕的进行,郭靖在情感上完全归到了蒙古一方。他救下了托雷、与华筝产生爱情,就此拥有了个体层面的情感归属,也是民族阵营而言的一种局限性桎梏。郭靖的个体层面从小侠的“锄强扶弱”开始,在江湖上看到了武功不如灵智上人的弱者托雷,然后用降龙十八掌去锄强扶弱。灵智上人的金阵营身份对上了托雷的蒙古人身份,而此时的武功则成为了军事力量的江湖形态,是郭靖尚未完成思想认知升级的“初阶形态”。而在后半部中,郭靖变成侠之大者,降龙十八掌如序幕“平行于黄蓉给北丐做饭”的寓意,超越阵营的军事力量与权力,而是弥合纷争的力助力,郭靖也超出了民族认知、个体的友情和爱情之牵绊。

徐克发展了原著中江湖部分的很多要素。例如武功的寓意,九阴真经是江湖层面的武功极致,对应民族层面的军事权力极致,分别被江湖人和民族人所争夺,而九阴真经被郭靖使用成了超越局限的效果,其中的武穆遗书部分也就直接对接到了民族层面的战争。他甚至找到了五绝的内部争斗,虽然成片中没有给出,却是众所周知的原著基础设定,五绝争夺九阴真经,潜在的王重阳又能直接对上民族层面,北丐自己的思想,他和黄蓉的友情,又是五绝内部的壁垒打破。五绝的基础背景概念延伸到本片里的“欧阳锋争夺经书”,作为江湖层面的具体化情节,对应民族层面中争夺权力的民族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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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民族主题的本片,主体情节肯定放在民族部分,江湖层面是主题逻辑里的第一阶段,在序幕里带到一些画面,重点在于这些画面里细节所给的寓意,给观众做出提示,以何种姿态将之化在本片的民族主题系统里。比如,郭靖学降龙十八掌的情节,和黄蓉作为东邪女儿给北丐做饭的情节平行,给出了武功的寓意,到了后面桃花岛的情节,又强化了一下,武功杀死了七怪,激化了五绝的壁垒,黄蓉给郭靖的饭也被他自己打翻了。它发展到高潮段落,郭靖用隔山打牛去击败五绝恶人欧阳锋,同时用武穆遗书去破除汉蒙对立。

序幕的完成度不能说理想,于体量有限的现实条件下,也算是做到了极致,寓意方面的交代、作为前景提要的必要性与映射本片主题而再赋意活用的提示,由江湖层面对民族层面的映射,都算是给到了。这个处理比较高效率,给到了必要的前情提要,在江湖层面的必要铺陈,作为上升延伸到民族层面的前置映射,也通过一些原有元素的再赋意去做了细化表达的连接,戏剧化与电影化的独有表达思路。

问题在于后面的主体部分,草原之中的人物内心变化、个体爱情关系对多阵营对立的指代作用。徐克把个体爱情的三角恋情节作为民族壁垒的浓缩,郭靖遇到华筝,作为个体在蒙古阵营的小爱情,结合他与托雷的小友情。黄蓉作为纯粹的汉人,同样进入蒙古,从敌对戒备逐渐放下壁垒意识,完成成长,再与郭靖互相推动,其民族观点的表现同样落在她和华筝的相处之上,通过破除这个不可解的三角恋,完成对华筝的态度转变,进而扩展成其对蒙汉的态度。

这并非不可行,但具体给出的情节却都有些失之于表面,甚至可说是“俗套”,其中缺少了过程。以爱情出发而表现民族态度,建立郭靖在民族壁垒层面的认知,他首先作为汉人而喜欢黄蓉,遇到华筝和托雷之后,应该有一个爱情和友情的摇摆,从作为汉人的抵触去到作为个体的“听从我心”,从而归属蒙古,最后再破除个体所桎梏的民族壁垒化认知,也走出个体的“侠之小者”,与黄蓉建立起超越性的爱情,不仅仅是两个个体有爱,而是对于“超越汉蒙壁垒”的共同认知。

如果有这个阶梯式的升级过程的话,郭靖的曲线就自然完整了很多,也更顺利地带出落点。但在成片里,为了把主剧情放在蒙古,让舞台能够进入“民族”层面,郭靖快速地进入了蒙古,也顺势地直接把自己当成蒙古人,去无缝地接受了华筝和托雷。在江湖层面,徐克稍微给了一些落实交代,让郭靖看到金阵营的灵智上人作为“强”去欺负蒙古人托雷的“弱”,于是用降龙十八掌去锄强扶弱,于是有了和托雷的个体友情,随之情感上归属于托雷背后的蒙古,但更重要的爱情部分则缺少了前导,且与友情一并地缺少了作为汉人而反向游移的过程,需要加入更多直接作用于蒙古民族的东西,才会让他作为“汉人”的情感转移更加扎实。

在原著里,这种归属感一部分来自于郭靖的父亲被汉人所杀、与母亲一起成长于蒙古的背景,因此显得非常确凿,但在电影里缺乏详尽的交代,只是由母亲略作口述与闪回,且情节较为靠后,无疑又是徐克的“倚仗原著认知度”所为了。他还是希望去依靠大家对这个故事的了解,整合这些繁多的情节到一个2小时的电影里,而成片中的主要心力放在了“了解故事设定与细节剧情”的后续环节,即其在电影系统里的再运用:借助作为前情与“侠之小者”部分的江湖内容、爱情内容,通过一些要素的设计,打通其与“侠之大者”民族战争的映射关系,由此整合成一个整体系统,落在民族主题之上。

郭靖与黄蓉的爱情部分,二人分别接触蒙古、对其产生内心认知的部分,同样有着过于苍白的问题。在展现他们对蒙古的正面受容的时候,或许是由于需要给到绝对积极内容的尺度要求,缺少了融入过程中一些必要的小波折,使得具体内容拍得像是电影频道水平。这一大段的内容中,相当大的比例来自于电影的原创,其实本可以给出更多戏剧化的润色,缓解金庸原著里在相关部分的简要过度、干瘪交代,成品质量却比原著只会更差。

特别是黄蓉,她在这个部分中应该承载着很重要的功能。她是纯粹的汉人,进入蒙古阵营,初期肯定应该是抵触的,随后与蒙古人发生正反的交互,再逐步转变。徐克在很大程度上把“民族问题”浓缩在了“爱情三角恋问题”的呈现形式上,展现矛盾与开解。黄蓉最开始必然地抵触着情敌华筝,再进一步地具体交流,产生转变,而这个阶段的江湖--民族的对接,也由黄蓉来完成,让她引入丐帮来帮蒙古,最先打破集体的壁垒。但是,她对华筝的抵触并不详尽,甚至两个人的直接交流都不太多。而在另一边,郭靖与华筝的爱情带着郭靖基于“朴实笨拙”的浪漫,正面地表现他在个体层面的沉浸爱情,给出其归于蒙古阵营的合理性,而他与黄蓉的爱情则反而淡化,只通过黄蓉的角度去输出、推进,以此反衬郭靖最后超脱出“对华筝爱情”时的艰难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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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对华筝的交互多为原创情节,却没有给到波折与变化,似乎连个体层面的情爱都要“民族携手,载歌载舞”,避免争议,那就很难将徐克的原意进行落地了。徐克能做到的,只是台词与性格层面的打磨而已,黄蓉的很多台词都是他基于原著风格、按照黄蓉表达方式的设计,甚至遣词造句的文风都有一种金庸特有的“硬”与直楞。

这可能算是一种规避敏感点的办法,用爱情的纠结来当作民族认知的纠结,前者能拍而后者不能拍,华筝对黄蓉的“情敌”态度,黄蓉反过来“先情敌再和平”的态度,郭靖对二人的小选择,是能拍的爱情故事,代换成民族则不行。包括徐克对整体作品的拿捏都是如此。在大部分时间里,他把主要舞台放在蒙古,主要情节却是江湖层面的,欧阳锋与黄蓉争夺九阴真经。这规避了对敏感点的正面表达。从主题表达阶段而言,民族层面的蒙古需要带着其作为单一民族的局限性,会为了自己的统治权力去攻击别国,但成片中不方便做直接呈现,于是用了“争夺至高武功”来映射,再把舞台放在蒙古。

如上所述,徐克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了观众对原著的理解基础,无论是五绝---江湖---民族的三层映射关系,还是郭靖与黄蓉的各自性格,由此带来的爱情状态,爱情所承载的“思想引导升级”寓意。但于当代观众而言,他们对原著的把握可能没有那么深入、细致,至多只是知道基本剧情,而即使把握足够,对人物的性格可能也并不完全认可,这就导致了观感上对“符合甚至直接搬运原著”式表现的接受度不足。并且,作为当代观众而言,抱着“侠之大者”的预期进入电影院,却在表层剧情中依然看到了以往作品里的武功、江湖,显然是会有心理落差的。

以成片独立而言,郭靖的认知转变有点太简单了,这尤其致命,因为当代电影观众实际上还是需要一个核心人物的弧光与曲线,而“两极化切换的坚定”是不足够的“生硬”。徐克避重就轻地将民族矛盾落在爱情三角恋之上,而基于各自性格,此前的爱情冲突重点一直都是华筝和黄蓉的正反交互,也符合二人分属于纯粹汉人与蒙古人的身份。而郭靖则是相对游离的,一直在正面表现他对蒙古的个人情感依存,契合着本片在客观诉求上的需要:绝对核心主角,对接表现整体的蒙古环境,带来绝对正面的积极调性。

但这样一来,当影片到了后半段,黄蓉深陷到江湖的“争夺武功”之中,也回避自己与华筝的矛盾,跑回中原,郭靖作为坚定者去选择她而非华筝,就过于生硬直接了。他跳过了个体爱情的纠结部分,瞬间切到了“我要去找她”的阵营破除壁垒阶段,在江湖层面上解除了自己与东邪的人命矛盾,随后更是直接回到了蒙古,就此开始了民族矛冲突的认知与弥合阶段。这中间或许缺少了润滑,爱情的游移几乎是不存在的,这倒还不致命,江湖阵营的弥合也是不存在的,缺少郭靖对桃花岛真相的具体了解、与黄蓉的说开,这同样也致命,最致命的是民族层面的认知上升、摆脱阵营桎梏,郭靖只是听到了路人对蒙古残暴的叙述,就此直接地回到蒙古,开始说服大汗,且坚定无比,似乎在完成了爱情选择之后,民族层面的决定也就顺势完成了一样。于两层面映射的逻辑来说,当然是这样,但作品不能就此直接放弃具体情节的润滑和落实。

而且这样一来,郭靖回到蒙古去阻止蒙古开战,之前作为主剧情的爱情内容直接就被淡化,来到了直接的家国民族维度。作品没有给出他对华筝和黄蓉的选择,而是用民族选择直接包含了对华筝甚至托雷的个体选择。个体的友情和爱情应该先行牵绊他,有一个回归蒙古后的犹豫,然后再被他放弃,成片中则是他回到蒙古,只有一个托雷试图争取他的情节,也被他直接拒绝,华筝的爱情更是停在了“旁观”的程度,完全没有上场。

事实上,这也打破了前半部的表现重点。前半部一直在强化的个体层面的爱情和友情,以此形成“归依蒙古的内心基础”。但到了后半部,郭靖要站在民族维度上完成升级,对蒙古非正义的观察肯定没有正面展示,个体也没牵绊住他哪怕一点,华筝和托雷都被他直接无视。徐克给了一个极端的情境,李萍自杀,无法让自己背叛蒙古,反衬郭靖之坚定的不易,可以摆脱出这种误区,也能背负丧母的痛苦,顺便把爱情的问题也在这里解决掉,华筝直接帮他逃离,“我也想去中原看看”。李萍自杀的情节被这样改动,将郭靖放置在极端的情境之下,作为其内心升级的表现形式,但仅有这一处显然是不够的,且爱情也依然是副线的程度,并随之推到了他对黄蓉的选择完成。

于原著而言,这当然是郭靖的“坚定”,也是作品发展到最后阶段的必然,徐克必须推进到比爱情和友情更高的“民族”层面上,进行直接呈现,而此前层面的解决则忽略掉了。但对电影的当代观众而言,这就会显得缺少了内心塑造和转变过程。

事实上,整个作品始终陷在这个问题之中。它以爱情三角和江湖作为民族问题的直接呈现形式,淡化对民族非正面部分的直接表现,转移成爱情和江湖冲突的形式。它让一切发生在草原“民族”舞台之上,郭靖、黄蓉、华筝的三角恋,以及欧阳锋等人争夺九阴真经的江湖矛盾。

出于郭靖的坚定性格,以及其作为绝对主角的“正派立意需要”,他对华筝的感情是确定性的,对接到的蒙古人事也是确定正面的,爱情辐射民族问题的矛盾部分就交给了黄蓉与华筝的情敌内容,且江湖部分同样由她去承载,作为东邪去对敌西毒欧阳锋,争夺九阴真经。但当民族问题迎来转机的时候,又必须回到此前由于坚定而失之于单一、存在感弱的郭靖,就只能是“生硬而坚定地选择黄蓉”,再直接带到对蒙古和汉族的层面,此前主体的黄蓉、华筝,以及二人支撑的爱情细化内容,就此割舍掉了后续落实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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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作为后半部的民族层面必然主角,爱情承载太弱,让其弱化,但直接给到的民族部分同样不佳,前半部缺少呈现内容、让位于爱情三角恋的“避重就轻式呈现形式”,自身给出的内容同样因为无法给到“对负面的接触”而有限,难以形成对郭靖内心的影响。由此一来,对民族单一局限性的非正义,这一思想认知的升级,也就没有了前提基础。甚至连黄蓉和华筝的爱情冲突,都表现得蜻蜓点水,规避着可能的负面延伸解读。

徐克想让郭靖的“坚定性格设定”作为相对合理化的途径,此外活用的很多设定与要素也都依赖于这种观众认知基础,以此试图将映射表意的系统浓缩在如今的体量中,共同发生在民族层面的“草原”舞台上。但这显然是不够的,不足以支撑叙事,也不足以让当代观众信服,前半部黄蓉(爱情情敌,江湖东邪)后半部郭靖(民族蒙汉合一)的切换,本应由二人合璧的爱情线索进行对接过渡,却由于过多的分离,以及上述安排导致的爱情干瘪(郭靖参与度低,后半部缺少发展)而效果不佳。江湖层面的欧阳锋相关内容,也必然是篇幅不够的状态。到了后半部,作品直接切到了民族的直接且正面表述,与前半部完全割裂开来。

事实上,郭靖本来具有民族层面的“诱发转变”事件,这就要说到本作的重要删减:郭靖帮助蒙古的花剌子模战争。在这场战争中,郭靖看到了蒙古的非绝对正义,意识到民族冲突本身的血海真相。它在原著里是让郭靖之后去“反躬自省”的对比物,看到蒙古侵略其他民族的真相,由此走出个体层面的侠之小者,不再对华筝和托雷等人保持“锄强扶弱”角度出发的“帮助对方”之友情,而是站在了民族立场上,面对汉族而对抗蒙古。但这也有些过于复杂了,更加过于敏感了,在电影体量与客观环境里,难以真正展开落实。徐克把它删了,就直接让郭靖无过程地上升到了侠之大者的境界。

此外,在结尾的高潮阶段,徐克还删除成吉思汗死时的“自我暴露”,这同样是很致命的割舍选择。成吉思汗留下密信“郭靖背叛蒙古就杀了他”,是成吉思汗的形象颠覆,此前一直是射天雕的大英雄,实际上却是民族层面“侠之大者”的绝对反面存在,与郭靖站在了对立面上。成吉思汗只会用杀人的方式去解决民族层面与个人层面的矛盾,即杀死背叛民族利益、自己个人欣赏的郭靖,而郭靖却可以用信义盟约的方式,和托雷和谈,反过来借用了个人层面的友情,解决民族对立。所以,射雕英雄在个人层面是成吉思汗,也是郭靖曾经的理想对象、信念偶像,但上升到民族层面的侠之大者后,射雕英雄反而变成了郭靖自己,由他去打破自己的偶像,批倒成吉思汗,也是认知飞升的体现。

而在电影里,徐克甚至反用了成吉思汗的射大雕,原著里他最后是虚假的射雕大侠,在这里反而射杀了欧阳锋,与郭靖形成了面对绝对反派的联手,作为汉蒙和平的浓缩。

在最后的阶段,徐克尽量地融合着个人--江湖---民族的三个层面,对民族层面中必要的非正面内容,借由前两层面,进行避重就轻的表述。黄蓉曾经“为江湖门派死者祭拜”、后作为东邪之女给北丐做的桃花岛鸡,引导了郭靖与她的复合,随后二人开始联手弥合民族纷争,从序幕中的“最初起点”祭拜江湖人之地开始,二人重逢---蒙汉解扣,引导着五绝---江湖---民族,让表意的三个层面就此得到了合拢,以武功降龙十八掌和兵法《武穆遗书》作为双层面的“思想力量升级”,战胜激化民族矛盾的五绝欧阳锋。

欧阳锋成为了徐克避重就轻的重要手段,逆练的九阴真经是人物思想倒向追求权力与军事力量的一面,承载了汉蒙两军在这场战争里同样的负面化形态,被郭靖的降龙十八掌“正面”所击倒、弥合。汉蒙的负面形态被欧阳锋接手了,自己只需要给出一些极度细节的内容,吕文德的猥琐、成吉思汗的口头,最后再让成吉思汗交代一下自己的局限性,“郭靖你的父亲被汉人所杀,为何帮助他们”,顺便反衬---于本片完成度而言,甚至是至关重要的直接交代--一下郭靖的更高层认知,被其反过来说服,就足以收束本作的表达系统了。它不能算是残缺,却显而易见地完成度不足、缺乏落实润滑的细化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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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欧阳锋作为落点的设计,也正代表了本作整体的“避重就轻”,始终以个体、爱情、武功,以及相对“低层面整体”的江湖,去映射最重要的民族层面。对于民族,徐克能给出的只是一种勉强为之的“强调”而已,让黄蓉说出“比起江湖,草原战争才严酷得多”,又在最后给出了一种理想与现实相冲突的表意:郭靖与黄蓉弥合了汉蒙矛盾,但当托雷和师父与郭靖话别的时候,依然说着“汉人狡猾”“有朝一日可以到蒙古来”的壁垒之词,个体层面的正面情感关系依然无助于民族和谐的长期持续。

而在结尾的交代中,郭靖与黄蓉许下了未来的最终理想,能够回归没有战争、独立超然于各阵营的桃花岛,却在旁白中只是“坚守边关35年”而已,华筝承载着个体爱情与汉蒙民族的弥合之意,终于来到了中原,却也只是“据说那就是华筝”的虚实结合式表述。徐克表达了自己的理想,也暗暗地点出了理想尚未完全实现的当下现状。就全片而言,这一点“表达”甚至算是完成度最高的部分了。

当然,《侠之大者》拍成这样,也是难免的事情。徐克上马这个项目,肯定是官方的民族政策宣传,内在主题确实契合,但在表达尺度上也会受限于主旋律官方的背景,变成那种最无聊保守的东西。特别是以徐克的一贯特长风格而言,让他去讲民族政策,庞大战争,肯定是不够契合的。他拍《智取威虎山》相对成功,也是因为给了自由度,让他去发挥自己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特长。

客观来说,本作更多是主旋律标准的那种“无聊”,其乏味应该应该是到不了现在的这种恶评程度,其实的一些借用、再发挥原著设定的部分,虽然难免“无济于事”,但也算是“用心”了。《射雕英雄传》的核心立意当然是主旋律的,但作为其过程中的一些波折,推导阶段的“非绝对正面”内容,于“56个民族是一家”的当代表述倾向而言,却是难以直接呈现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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