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七)兴衰巴比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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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装饰的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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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三楼的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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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的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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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些卧室成了鸟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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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鸟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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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吊灯上挂着一个海康威视监控的盒子,颇为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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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来到天台上,都是放设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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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损坏,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有人蓄意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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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座“君临天下”的宫殿不难看出,萨达姆名义上是为了重现巴比伦的荣耀,但他本质上是想要借此书写自己的“丰功伟绩”。在萨达姆的心目中,大概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跟新巴比伦帝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平起平坐;尽管萨达姆作为阿拉伯人,跟迦勒底民族的尼布甲尼撒不同文也不同种,但他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尼布甲尼撒的精神后裔、继承人。萨达姆统治期间,巴比伦遗址入口曾并列悬挂着他和尼布甲尼撒的肖像;同时他还在许多重建遗址的新砖块刻写上了包含自己名字的铭文,诸如——

“这是尼布甲尼撒之子萨达姆·侯赛因为美化伊拉克而建造的”

“萨达姆·侯赛因,伊拉克的保护者,重建了文明,重建了巴比伦”

这些砖块被精心地放置在刚好跟人眼持平的高度,萨达姆或许幻想着他的名字会像尼布甲尼撒那样名垂千古,若干年后人们依然能从这些砖刻铭文上知道他……

因此萨达姆一定没想到,短短十多年后,自己就沦为了美军的阶下囚,豪华的宫殿被盗抢一空,全国各地树立的雕像被争先恐后地推倒,留下的名字被迫不及待地抹除……巴比伦遗址那些带有萨达姆名字的砖块全部都被撬走,成为了热门的私人收藏品。然而讽刺的是,我看到新换上去的砖块上,依然刻有阿拉伯字母的铭文。通过翻译软件,我从一块砖上提取出了如下铭文——

"奉普慈特慈的安拉之名感谢安拉以恩惠赐予祂的仆人并推荐复兴祂的国土从毁灭和破坏中拯救它为后代的未来所做的恢复国家的荣耀和尊严通过信仰、科学和知识安拉赐予成功和胜利穆罕默德·里达·谢比比 教育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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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上述铭文的新砖块

我不得不说人类真是一种可悲又可笑的动物,殷鉴未远,就忙着重蹈覆辙。一个小小的教育部长,也都逮着机会想让自己的名字“永垂不朽”。

ISIS是如何诞生的

巴比伦在当代遭受的第二次破坏,则是因为2003到2006年期间美军和波兰联军的驻扎。

美军入侵伊拉克之后,美国海军陆战队将巴比伦遗址作为了军营使用,为了修建直升机停机坪、重型车辆停车场、战壕等军营设施,对整个遗迹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装甲车辆直接在2600年前铺设的古城地砖上来来回回开,把很多砖块都给压碎了;还有些士兵想把城墙遗址上带有浮雕的素砖挖出来带走,也对这些浮雕造成了破坏……

事后美军指挥官大言不惭地表示:美军的存在阻止了来自其他掠夺者更大的破坏。但事实上在那期间,巴比伦遗址的两座博物馆和一座图书馆并没有逃过被洗劫一空的命运。再退一步讲,如果不是因为美国的入侵,又怎么会造成伊拉克秩序混乱的无政府状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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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驻扎在巴比伦遗址(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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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区域现在我们游客是进不去的,当年美军可以(图片来源:网络)

2003年我才二十岁出头,我记得看到新闻里说美国出兵伊拉克,当时最大疑惑在于——911事件不是阿富汗的本拉登干的吗?怎么跑去打伊拉克了?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把伊拉克战争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其实大举入侵伊拉克的美国总统小布什很早就想弄死萨达姆了,为啥呢?话说海湾战争之后美国卯足了劲儿对伊拉克进行经济制裁,搞得伊拉克经济极其困顿。于是1993年的时候,萨达姆派出了手下的特工人员,试图用汽车炸弹暗杀老布什;暗杀这事儿没干成,伊拉克的特工却让对方给抓了,这就让萨达姆跟布什家族结下了梁子。要知道布什家族是德克萨斯人,主打的是一个有仇必报,小布什当选总统之后当然要想方设法报这个仇。

2001年发生911事件,美国人挨了一闷棍,可又苦于抓不到本拉登,憋了一口恶气没地方撒。刚好萨达姆在伊拉克的独裁让自己树敌众多,萨达姆的仇家想了一招借刀杀人,故意给美国提供假情报,举报说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说萨达姆一直都跟本拉登暗通款曲……

小布什正需要这样一个借口干掉萨达姆——哪怕明知是假情报也没关系,反正最后只要让提供假情报的人背锅就行了。于是在2003年拉扯着各种“道德大旗”——诸如销毁威胁世界安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铲除萨达姆独裁政权建立民主新政府——不顾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反对,大举入侵了伊拉克。

从3月20号出兵算起,4月9号美军就把巴格达占领了,推翻萨达姆政权只花了二十来天。当然,由于还没抓到萨达姆,还没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联军继续在伊拉克开展着各种军事行动。直到当年9月成立临时政府的时候,大部分伊拉克人对美国的印象仍然是正面的,很多人觉得只要能推翻萨达姆,这些苦难都是值得的,当下的混乱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建立起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

然而10月份事情发生了反转——首先,传说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怎么都找不到,萨达姆包庇基地组织的证据也没找到……故事编不下去了,人心自然就散了,于是伊拉克人民开始对美国出兵伊拉克“解放”自己的合法性令人产生了怀疑;第二,美国打算组建一支联合国多国部队驻扎在伊拉克,以长期保持华盛顿对伊拉克的绝对控制,这就让人们对美国“解放伊拉克”的真正目的产生了怀疑。根据后来美国高层自己透露的信息,他们曾考虑参照二战后驻军日本的经验,在伊拉克建立一个听话而又亲美的政府,打造中东民主政府的样板,引导整个大中东实现民主化,全都团结在美国意识形态下当小弟,从而让美国得以控制伊拉克乃至整个海湾地区的石油资源

伊拉克如何能与日本相提并论?日本人的慕强与顺从举世无双,然后又是单一民族国家,没什么不可调和的内部矛盾,在二战战败之前就已经建立起了高效现代化的政府;而伊拉克却是一个一战后西方列强为了进行利益分配、相互商讨妥协在纸上凭空画出来的国家,在创造出这个国家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当地复杂的民族和宗教矛盾。萨达姆的强权政府倒台之后,什叶派、逊尼派、库尔德人三股势力谁也不服谁,伊拉克非但没能迎来美国所许诺的“自由民主”,反而面临着分裂的局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伊拉克都深陷各方势力大混战的泥潭——这些势力包括美国及其联军、萨达姆支持者的残余势力、库尔德武装、伊拉克民族主义者、什叶派武装、逊尼派武装、来自境外的伊斯兰圣战分子……叙利亚阿富汗黎巴嫩克什米尔之所以会长期陷于战乱,说白也是同样的原因——各种民族宗教派别实在太多了。从民生安稳的角度上来讲,这些国家和地区还是更适合被强权的独裁者统治——抑或说,只有变得强权独裁才能在这些地方维持自己的统治力。

萨达姆倒台后持续多年的混战让伊拉克人民每天生活在暴力事件中——空袭、军事行动、马路炸弹、汽车炸弹、绑架、斩首……时刻有人死去,老百姓对横尸街头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美军根本不关心民生问题——物资供应不上,经常性的停电,由于炼油设施被破坏,作为一个石油大国连汽油都用不上,治安更是一片混乱。于是很多人开始怀念萨达姆时代,至少那时候没有那么多死亡的威胁,社会治安良好,通过政府配给制大家的日子起码是过得下去的。老实说,假如你在那个环境,你也根本不会在乎谁当总统,你只希望战乱快点结束。

而且吧,伊拉克人民开始意识到,2003年之前的生活困顿,说到底也是拜美国长达13年的制裁所赐

制裁可以说是美国政府乃至人类有史以来最邪恶的行为之一,制裁本质上是仰仗自己的霸权进行威胁和讹诈,是对自己霸权和话语权的滥用。大家看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美国可以大肆采取制裁措施,可是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的时候有谁能够制裁美国呢?这本身就是一个双标的世界,所以美国才会如此有恃无恐。任何国家触犯了美国的利益,美国就会利用金融霸权对其进行制裁,造成被制裁国家的社会动荡、民生凋敝;然而制裁的代价永远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在承担,并不会影响统治者通过特权继续纸醉金迷,萨达姆的行宫就是在制裁期间修建起来的。制裁的邪恶之处在于杀人不见血,因为一个国家的民生困顿是会死人的——儿童营养不良、人民得不到足够医疗保障、出生率下降、超额死亡人数增加……更邪恶的是,明明美国自己才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屠夫,却站在虚伪的道德制高点上,将制裁的后果都归因于被制裁对象。

制裁的最主要效果是加剧统治阶级与民众之间的矛盾,但这种矛盾大部分时候只会让统治者进一步加紧集权、让老百姓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除了长期身陷内战的南斯拉夫和叙利亚,没有任何国家的内部反对派有足够力量独立推翻被制裁的现有政权——连伊朗这么一个普遍反政府的国家,人民群众都对国家机器无能为力,只能被迫承受美国制裁的后果。

不过呢,美国太过依赖制裁,在玩全球战略和政治平衡这件事上,跟当年英国这样的老牌全球帝国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美国最大的问题在于自大,基于福山(Francis Yoshihiro Fukuyama)1989年提出的“历史终结论”,预设了民主制度的先进与万能,把“民主”当成了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金科玉律。美国无法接受伊拉克的内战与分裂,这相当于证明了民主制度并不具有普世性,也等于向全球宣告了自己的无能。但事实证明美国试图在伊拉克建立的“政治平衡”完全徒劳无功,为了掩饰自己失败,布什政府在2007年一举增兵2万以加大平定暴乱的力度——大家有没有发现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美国在用一种暴力而非民主的方式,试图强加给伊拉克一个民主政府。随着美国国内反战的呼声越来越高,奥巴马政府最后在2011年不得不从伊拉克全面撤军,留下一个烂摊子。

法国在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就曾断言,美国在伊拉克建立民主政府的尝试注定失败。法国人为啥敢这么说呢?大家要知道,一方面,英法这些老牌大国,很久之前就经营过中东,当年为了搞殖民搞制衡,对殖民地各族群进行过深入透彻的学术研究,深谙中东这帮人的尿性;另一方面,法国自己有好几百万穆斯林,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穆斯林极端化的现象。美国地处新大陆,全球霸权是二战后白捡的,来得实在太容易,对旧大陆的文明古国本身缺乏敬畏之心,否则他们何至于将重型装甲车辆直接开上巴比伦古城遗址的巡游大街?至少我敢断言,如果换做英法的军队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讽刺的是,福山本人亦公开强烈反对美国入侵伊拉克。他虽然在早年做出了武断的论断,但他对文明的理解终究要比大多数人深刻得多。他清醒地认识到,通过武力来强加给别的国家所谓“自由民主”,这本身违背了“自由民主”价值观,恐怕必然会遭到反噬——更何况对方还是价值观受到“写保护”的伊斯兰国家。

未来的史学家如果有一天评价美国的衰败,他们会发现一切正是始于2003年的入侵伊拉克。

首先,911事件后美国把中东地区作为战略重心,因而错失了遏制中国的最佳窗口期,给了中国一段稳定的发展期。可以说,这是中国的国运,中东替我们挡了一刀。等到美国从中东抽身、腾出手来想对付中国的时候,才发现中国已经难以阻挡了……

其次,伊拉克战争本质上是一场非法入侵,从未得到过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也没有得到多数国家的认可,更没有国际法的依据,对美国“灯塔国”的形象造成了巨大伤害。

因此可以说,美国国际地位的下降,美国在道德、意识形态、军事等方面全球领导力的丧失,都从入侵伊拉克之后开始的

另一方面,就我在伊拉克的观察而言,美国推翻萨达姆政权这一事件,是最近这二十年来中东地区祸乱持续不断的根源……是美国人推倒了第一块骨牌,也正是美国人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释放出了一个可怕的恶魔。

我在去伊拉克之前曾听到过一种说法,说ISIS最早是美国扶持起来的——这次在伊拉克把ISIS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之后,基本上可以断言这一说法是毫无根据的阴谋论。不过呢,ISIS组织的诞生,可以说是伊拉克战争的直接产物。美国国务院反恐协调员办公室的首席战略师曾亲口承认:“如果我们没有入侵伊拉克,无疑就不会有 ISIS。”

一方面,萨达姆下台后,美国解散了伊拉克军队——一夜之间,40 万伊拉克军队的士官被禁止在政府部门任职,不但被剥夺了“公务员”资格,还被剥夺了养老金,但却根据美国“民主自由”的精神被允许保留枪支!美国人“管杀不管埋”的做法让这些无处可去的军人和军官可咋办?他们自然只好“逼上梁山落草为寇”,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后来ISIS有大量成员都是前伊拉克军官和情报人员。正是这些职业军人的领导,使得ISIS的战术和情报水平非常高超,能够攻城略地打得政府军节节败退。

另一方面,伊拉克本身什叶派人口居多,逊尼派主导的萨达姆复兴党被推翻后,什叶派政客按照“民主原则”上了台,原来教派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教派冲突瞬间加剧,为宗教极端主义思想的滋生提供了环境。美国人向来崇尚信仰自由、宗教自由,不管啥邪教都能在美国有一片立足之地,自然不会把宗教极端主义思想太当回事儿。他们在伊拉克建立的监狱布卡营(Camp Bucca),将普通伊拉克人跟圣战分子混杂关在一起,结果布卡营成了极端分子的“孵化营”,很多普通人进到这个大染缸之后都被转化成了极端分子;再加上美军入侵之后伊拉克社会动荡、生活条件恶化,越来越多人转而支持宗教极端主义……诸多“有利”条件叠加在一起,为ISIS的崛起提供了土壤。

于是乎,2004年伊拉克在各方势力大混战的“养蛊”过程中,产生了一个叫做“统一圣战组织”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叛乱组织。“统一圣战组织”最早隶属于基地组织,这个组织在2004年就用汽车炸弹袭击过驻扎在巴比伦遗址附近的波兰驻军,同年还斩首了不少在伊拉克绑架的外国人。

“统一圣战组织”在2006年吸纳了伊拉克一些其他的极端组织后,改名为“伊拉克伊斯兰国”(阿拉伯语al-Dawla
al-ʾIslāmiyya
fī al-ʿIrāq),根据其英文Islamic State of Iraq简称ISI。但这一时期的“伊拉克伊斯兰国”没有实控领土,所以还没啥知名度。

2013年3月“伊拉克伊斯兰国”趁着叙利亚内战得以跨境发展,在叙利亚东北部攻城略地,抢夺到了大量资源,控制了相当规模的领土和人口,组织一下子壮大了起来,于是又一次改名为“伊拉克与沙姆伊斯兰国”(al-Dawla
al-ʾIslāmiyya
fī al-ʿIrāq
wa al-Shām)。“沙姆”也翻译成“闪姆”(al-Shām),是个阿拉伯语里的专用名词,指古代闪族人聚居的地区,并没有固定的特指范围,可以对应“黎凡特”或者“叙利亚”。因此“伊拉克与沙姆伊斯兰国”在英文世界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翻译——伊拉克与叙利亚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Syria,ISIS)和“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the Levant,ISIL);至于阿拉伯世界一般都用阿拉伯语的简称“达伊沙”(Da'esh)。这个时期的“伊斯兰国”闹出了很大的动静,ISIS正是在那个时候进入大众视野的。

ISIS虽然原本是基地组织的分支,但他们在“极端化”方面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方说,ISIS和基地组织都认为什叶派是“叛教者”,根本不能算是穆斯林,但基地组织认为杀害什叶派的做法太极端,同时也浪费资源,不利于圣战计划;而ISIS由于经历了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多年战乱和教派冲突,认为“末日圣战”“末日审判”都已近在眼前,因而行事不择手段,崇尚残暴的恐怖统治,矛头直指什叶派穆斯林乃至一切非穆斯林,经常大开杀戒……这样一来搞得连全球恐怖主义老大哥基地组织都看不下去,官宣表示跟这货断绝一切联系划清界限。

这正是恶名昭彰的ISIS的由来,很多人只知道ISIS在叙利亚为非作歹,实际上它起源于伊拉克。ISIS通过叙利亚内战实力壮大之后,才又高调重回伊拉克,把伊拉克北部搞得鸡犬不宁,让伊拉克的战乱多持续了好些年。ISIS的出现也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美国打着“反恐”的旗号入侵伊拉克,结果催生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恐怖组织

我这些年行走于伊斯兰世界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规律,几乎每次外部势力试图干预伊斯兰国家的政治,都必然会导致宗教极端主义势力的崛起——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巴勒斯坦、叙利亚……无不如此。因为伊斯兰教的教义本身就是在穆罕默德创教初期内外交困的极端环境中发展起来的,天生有着一套应对压迫的方案,越是困难的处境,反而越会激发出他们小强般的战斗力。这种越挫越勇越极端的特性,事实上刻在一神教的基因里。比方前面说到过的犹太人,碰到亡国这种事,他们只会痛定思痛觉得这是神在惩罚自己的不够虔诚,于是变本加厉的极端化、原教旨化

所以对付伊斯兰教,暴力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你没有办法跟它硬碰硬,《古兰经》中多次提到,一切为伊斯兰教而死的穆斯林都是“殉教”的“沙希德”(Shahid,原意是“证人”,伊斯兰教中指殉教烈士),可以披着血衣直升天堂,并获得真主所赐的“天堂处女”(Houri)……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压根儿不怕死、甚至争先恐后赴死的对手

顺便说一句,有读者问过我,他说明明什叶派的教义这么扯淡,为啥极端组织反而却都是逊尼派?其实这是误解,伊斯兰教的极端组织不分派别,逊尼派什叶派都一样,这是穆罕默德当年屌丝逆袭杀出一条血路的军国主义起家性质决定的。逊尼派人口基数大,加上瓦哈比教派、塔利班、基地组织、ISIS这些名字大家耳熟能详,给人印象好像极端组织都是逊尼派来的。但黎巴嫩真主党、胡塞武装这些其实都属于什叶派的极端组织,什叶派本身总人口较少,生活在逊尼派的阴影下,其恐怖袭击主要针对逊尼派和犹太教,对世俗世界冲击不大,存在感相对弱一些。

另外,美军入侵伊拉克除了造就了ISIS这个怪物之外,也跟2011年爆发的叙利亚内战存在着间接关系,其连锁反应包括——中东地缘政治稳定性和宗教势力的平衡遭到破坏、区域政治频繁动荡、叙利亚人民的政治觉醒和反抗情绪、伊拉克难民潮对社会资源的争夺、极端主义势力的扩大……这些都是一块接一块被推倒的骨牌;再加上美国及其盟国对阿萨德政府的制裁、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引爆了叙利亚内战,造成了叙利亚内部的分裂割据……然而截至本文发布的2024年12月,叙利亚内战的最大赢家依然是宗教极端主义分子

据不完全统计,2003到2007年间有上百万伊拉克人直接或间接死于战争和社会动荡;如果算上叙利亚内战、伊拉克的教派内战,这二十年来中东地区的超额死亡人数恐怕多达数百万。根据伊拉克官方公布的数据,光是由于缺少医药和食物而死亡的人数就多达173.2万,其中半数是儿童……所以我觉得吧,假如当年美国没有入侵伊拉克,即便萨达姆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独裁者,但他至少保证了安全和秩序以及世俗化进程,伊拉克的现状绝对会比现在更好,全球的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会更少,中东局势也至少会比现在更加安定——当然,伊拉克库区除外。库区是少数在伊拉克战争中受益的地区,只有伊拉克库尔德人是真正意义上“熬过了苦难,迎来了更好的新生活”,这个我在后面的章节会展开说。

卡尔巴拉

短命的“萨达姆王朝”终究没能重建起伟大的巴比伦,只留下一片狼藉;巴比伦真的就跟希伯来圣经中诅咒的那样,成为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城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距离巴比伦古城不远的卡尔巴拉,从一片无人居住的沙漠,通过运河及水坝等水利工程,变成了一座有着60多万人口的大城市。

跟围绕着阿里圣陵建立起来的纳杰夫类似,卡尔巴拉是围绕着侯赛因圣陵与阿巴斯圣陵修建起来的——阿巴斯是侯赛因同父异母的弟弟,跟侯赛因一同在卡尔巴拉战役中殉难。

有了在纳杰夫的经验,我们料想圣陵周围肯定都是禁行区,直接找了家距离圣陵一公里左右的酒店。那家酒店70美元一晚,价格小贵,不过比纳西里耶住的同样价格的酒店可要高档多了,我们都一致认为性价比很高,是整个伊拉克行程中住得最满意的一晚。

到酒店放下行李我们便步行前往圣陵。进入卡尔巴拉圣陵的程序跟纳杰夫类似,然而我注意到这里的安保措施比纳杰夫要严格得多——大马路如同前线战场,到处是戒备森严的瞭望哨,每个瞭望哨都架着一挺轻机枪,还有装甲车在路边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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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巴拉70美金的酒店,在住宿昂贵的伊拉克显得性价比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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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枪瞭望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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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们热情友好打招呼的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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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勤的装甲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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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气太热,装了个顶棚防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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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巴拉的戒备比纳杰夫还要森严

如此阵仗不由让我提高了警惕,看来卡尔巴拉是个是非之地。上网一搜卡尔巴拉的相关信息果然坐实了我的猜测——乖乖,就在前一年的2023年5月和10月,这里还发生过炸弹袭击;而在2021年的9月,更是连续发生了3起炸弹袭击事件……这种情况在伊拉克南部绝无仅有,因为一般而言,ISIS的残余势力通常都在北部活动,近年来的恐袭大部分也都是发生在巴格达、基尔库克、摩苏尔等地。

卡尔巴拉之所会以成为恐袭的目标,与其什叶派宗教圣城的地位脱不了干系。照理说,纳杰夫的城市规模更大、宗教地位更高,纳杰夫才应该是恐怖袭击的首选目标,为啥会格外“青睐”卡尔巴拉呢?

因为卡尔巴拉是阿舒拉节的“正统”,每年前往卡尔巴拉的朝圣人数比纳杰夫还多。

前面说到过什叶派为了纪念侯赛因殉难,专门设立了阿舒拉节。阿舒拉节作为什叶派最重要的纪念活动,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宗教集会之一。可是与此同时,阿舒拉节却又是什叶派和逊尼派主要的分歧所在——前者办丧事,后者办喜事,挑衅意味极其浓厚,你说气不气人?因此阿舒拉节从来都是教派冲突的重灾区,不仅伊朗和伊拉克,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阿富汗等世界各国的什叶派教徒在阿舒拉节的哀悼纪念活动中,都曾遭到过各式各样的暴力恐怖袭击,造成群死群伤。

卡尔巴拉作为侯赛因殉难的第一现场,阿舒拉节的规模为世界之最,据说节日期间会有多达4000万人聚集于此,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座小城如何容纳如此多的朝圣者。即便在平时,卡尔巴拉的朝圣者也是络绎不绝,就我的实地观察而言,卡尔巴拉的朝圣场地确实要比纳杰夫更大,朝圣者数量跟纳杰夫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确实有成为教派冲突热点的潜质。

“教派冲突”这一问题我在前文反复提及,写到这里正好给大家捋一捋伊拉克教派冲突的来龙去脉。

伊拉克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什叶派和逊尼派势力旗鼓相当的国家,教派冲突长期存在。自古以来,逊尼派都在当地占据了主导地位——无论是阿拔斯王朝还是后来的奥斯曼帝国,都以逊尼派的哈里发政教权利体系为正统。但由于纳杰夫和卡尔巴拉这两大什叶派圣地的存在,像磁石一样把全世界的什叶派吸引到了伊拉克南部,并形成了学术和宗教中心;再加上后来萨法维波斯强制推行什叶派,其影响力也加深了当地什叶派化的趋势。

奥斯曼帝国解体后,伊拉克成为了英国托管地,英国政府扶持了逊尼派主导的哈希姆王朝。这个时候伊拉克的什叶派教徒已经占了人口多数,但在政治上仍然由逊尼派主导,并一直维持到了萨达姆时期。

萨达姆出生在逊尼派家庭,天然是逊尼派穆斯林。不过他早期的宗教立场相对世俗主义,没有给逊尼派太多宗教意识形态方面的特权。所以在两伊战争期间,除了被伊朗收买的一些组织,大部分什叶派信徒依然忠于伊拉克政府。那会儿萨达姆和他领导的复兴党都认为伊斯兰主义十分落后的玩意儿,搞集权搞现代化、当上中东霸主才是第一要务

可是吧,1993年萨达姆突然转性,在伊拉克国内发动了一场“信仰运动”(Faith Campaign),开始强调起了伊斯兰宗教意识形态。因为伊拉克先是在两伊战争中耗尽国力,又在海湾战争中遇到了巨大的挫败,与美国为敌导致伊拉克在国际社会上遭到制裁和孤立,萨达姆统治的稳固性受到威胁。于是就发生了我前面说的情况——伊斯兰国家政权一旦遭遇逆境,就会试图到古兰经中去寻找解决方案,因为古兰经是“绝对正确”的。现在大家会看到伊拉克国旗上有一句阿拉伯文“الله أكبر”,读作“安拉胡阿克巴”(Allahu Akbar),意思是“真主至大”,这句宗教祷词正是在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加上去的,可以看作其意识形态转变的标志。

萨达姆利用其强权推行了一系列原教旨主义(萨拉菲主义,Salafi)的反世俗化举措,比如禁酒、禁止卖淫、恢复截肢斩首等肉刑,并使用国家机器来宣传伊斯兰教义、鼓励人们遵守伊斯兰教法。通过推行原教旨主义,萨达姆一方面希望借由激发逊尼派穆斯林的力量,来制衡反对他的库尔德人和什叶派,另一方面也希望借此树立自己道德权威的形象,巩固自己的统治。这一时期许多什叶派宗教人士被迫流亡、或遭到镇压,促使伊拉克什叶派群体产生了更强烈的身份认同和反抗意识。

那么这些什叶派人士流亡到了哪里呢?很多都去了伊朗。伊拉克什叶派对萨达姆的反抗情绪,本身就有伊朗在背后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由于两伊关系不合,伊朗长期以来都在支持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什叶派搞叛乱活动。话说伊拉克有个政党叫做达瓦党(Islamic Dawa Party),这是一个成立于纳杰夫、有着社会主义理想的什叶派意识形态政党。很多人或许没听过达瓦党的名字,但应该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黎巴嫩真主党吧?——真主党便是由达瓦党在黎巴嫩的一个党支部发展起来的。跟巴格达机场跟苏莱曼尼一块儿被炸死的那个阿布·马赫迪·穆罕迪斯,也是达瓦党的重要骨干。

霍梅尼流亡伊拉克期间,跟达瓦党关系相当密切。霍梅尼成为伊朗最高领袖之后,更是直接远程支持达瓦党在伊拉克搞伊斯兰革命,鼓励伊拉克什叶派推翻萨达姆政权。这一方面成为了两伊战争的诱因之一,另一方面自然也招致了萨达姆的严厉镇压。达瓦党由于搞了很多暗杀、爆炸活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为恐怖组织,只能流亡在外通过伊朗的支持搞些地下活动。

在萨达姆的高压政策下,什叶派原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美国人来了……

美国在推翻萨达姆后,其扶植的新政权按照“民主”理念非常机械地完全按照族群人口比例分配政府职位(伊拉克称之为Muhasasa协议制度)——54%的职位分配给什叶派,24%分配给逊尼派,18%分配给库尔德人,4%分配给包括基督徒在内的少数群体。有史以来第一次,伊拉克由什叶派政府掌权,数百年来已经趋于稳定的教派政治平衡被打破……

于是达瓦党人大大咧咧回到伊拉克,戏剧性地一下子从“地下党”变成了伊拉克的领导党派,而且从2003年一直“领导”到了2018年。

这下伊朗政府当然笑不动了,简直是买中了一只超高回报率的潜力股!达瓦党只是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政党之一,除此之外伊朗还组建、资助了多个伊拉克的民兵组织。萨达姆倒台之后,伊朗凭借着多年来在伊拉克的苦心经营,如入无人之境;通过给自己的一众小弟提供选举资金、战略支持、军事装备,在伊拉克获得了极大的影响力,水到渠成地在伊拉克什叶派政府背后“垂帘听政”。

美国人忙了半天,到头来“解放”了被萨达姆压迫的什叶派;伊拉克战争的胜利果实,让自己的宿敌伊朗给坐享其成了。

但问题在于,伊朗政府又不是搞慈善的,大把的钱花出去,人家是要回报的。伊朗在伊拉克的经营,有两个重要的战略目的:

第一,构建“什叶派新月”战略格局,将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的什叶派连成一片,以对抗沙特为核心的中东逊尼派国家。一个与自己关系紧密且友好的伊拉克,可以扩展伊朗西部的战略纵深,抵御外部威胁。

第二,控制伊拉克的石油生产和出口,在贸易、投资等多方面进行深度合作,从而获得经济利益。比方说伊拉克虽然是产油大国,但其成品油并不像伊朗那么便宜,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两伊之间存在贸易协定——伊拉克向伊朗出口原油,同时从伊朗进口成品油……炼油过程中产生的价值,自然就被伊朗给赚取了。

总之为了实现战略目的、保护自己在伊拉克的利益,伊朗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增强伊拉克什叶派的力量,同时压榨伊拉克的经济。长此以往,自然就产生了两个问题:

第一,伊朗扶植起来的傀儡政权并不把伊拉克人民的福祉放在首位,而是以搞钱为主要目的,有点像过去的殖民政府,除了中饱私囊之外,还把大量利益都输送到了伊朗。这就造成了伊拉克国内政客腐败无能、公共设施服务差劲、政府效率低、失业率高、反伊朗情绪等现象……2019到2021年期间伊拉克民众的大规模抗议活动,最终促成了伊拉克的政治改革。

第二,为了增强什叶派力量,伊朗除了给予经济和军事等方面的支持外,还试图对伊拉克输出什叶派伊斯兰革命的意识形态,不可避免地导致逊尼派的边缘化和极端化,逼出了各种宗教极端主义反抗组织。而宗教极端化的问题,反过来又进一步加剧了教派之间的矛盾,形成恶性循环。

ISIS的崛起,正是这一冲突最为极端的表现。然而由于ISIS令人发指的残暴,反过来让伊朗有了更充分的理由深度介入伊拉克的军政事务,给伊拉克的什叶派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比方说被美国暗杀的苏莱曼尼和穆罕迪斯,分别领导了圣城旅和人民动员力量这两支武装部队,其实都在打击ISIS的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反恐战争期间对什叶派武装力量的依赖,正是2016年前后美国对伊朗态度缓和的重要原因;ISIS一旦被消灭,什叶派武装自然难逃兔死狗烹的命运。

尽管ISIS作为一股政治势力已经在伊拉克被消灭,但教派之间的仇恨却远不会消弭,ISIS的残余势力也时常蹦出来作妖。于是乎,什叶派聚集的圣城卡尔巴拉,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极端分子攻击泄愤的重要目标。

看到卡尔巴拉严阵以待的安保形势,让我想到了拉萨的八廓街。我2010年第一次去拉萨的时候,八廓街还相当原生态,有很多露天临时摊位,进出也不需要安检;后来八廓街的临时摊位没了,进出都要安检查验身份证。我当时心中颇有怨念,觉得破坏了八廓街的原始景观;现在回想起来,对这种人群聚集的“宗教圣地”实行严格安保措施,还是相当有必要的,实在太容易成为一些宗教极端势力的目标了。

卡尔巴拉的两座圣陵相距仅一百多米,可以称之为“圣陵建筑群”,两座圣陵之间的广场为信徒提供了宽广的活动场所。我们先到的是阿巴斯圣陵,陵墓的装饰与规模都与阿里圣陵不相上下。阿巴斯圣陵内部入口悬挂着一个中箭的皮水袋,寓意着阿巴斯在卡尔巴拉战役中战死的缘由。相传当时侯赛因及其部下被困缺水的营地,阿巴斯被派去前往幼发拉底河取水,于返程途中遭遇敌军阻拦,孤身一人应对敌军,被砍断双臂乃至杀害。在什叶派看来,阿巴斯是最忠诚的展示,是勇气、骑士精神、爱、真诚与自我牺牲的终极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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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巴拉由两座圣陵组成(图片来源:Wik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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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小的年纪就在街头谋生,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爆发“圣战”,这些无所事事的街头小青年都很容易就会被动员起来。消灭宗教极端主义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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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有一家餐厅在进行斋月的布施,提供免费饭菜给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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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开斋的点,就已经先占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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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孩子在另一边,规格显然要比男人低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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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放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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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巴拉跟纳杰夫一样,街头有大量阿里、侯赛因以及其他一些什叶派领袖的画像出售,包括霍梅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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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去的是阿巴斯圣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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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很多朝圣者这时候都已经准备等着吃开斋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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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和侯赛因的陵墓装饰,极尽繁复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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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以为伊朗清真寺的装饰已经是繁复之最,来到这里才知山外有山,毕竟圣地规格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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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陵的诸多入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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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圣陵里悬挂着一个中箭的水袋,寓意阿巴斯为侯赛因取水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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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圣陵庭院用了很多红灯。庭院每个角落都有超长的摄像机摇臂进行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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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陵男女分区,这是女性那一边。我是把手机举过围栏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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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圣陵的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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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争相触摸里面啥都没有的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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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就学习古兰经、圣训等几本书,想不魔怔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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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这虔诚的模样,就是圣战士的好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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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开小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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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巴斯圣陵出来后,正好赶上他们的昏礼,数以千计的信徒聚集在广场上朝着麦加方向进行礼拜。我前面说到过阿里圣陵的内部布置的都是红色灯光,卡尔巴拉这边墓室里面并不红,反倒是圣陵外部的景观照明和广场上的路灯都用了红光,和众人齐刷刷跪拜的场景相结合好像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广场上还有块大屏幕,日夜不停地直播圣陵内部的景象——我这才知道圣陵内部的摇臂摄像机是干什么用的。

侯赛因圣陵跟阿巴斯的大同小异,主要区别在于侯赛因的墓室是一座合葬墓,传说跟他葬在一起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墓室的棺椁使用纯金纯银打造,无数朝拜者围着棺椁激动地痛哭流涕。然而就跟阿里圣陵一样,这里多半只有个空的棺椁。在卡尔巴拉战役后的两个多世纪里,这里都只有一处做了记号的乱葬坑;后来阿拔斯王朝的第10任哈里发在公元850年曾挖地三尺把整个乱葬坑给连锅端了,并在挖出来的大坑里灌满了水……卡尔巴拉战役的死难者早已尸骨无存,与其说是陵墓,不如说是个纪念馆,也真是为难那些如丧考妣的哭坟信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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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巴斯圣陵出来后,外面的景观灯都打开了,以红色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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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巴斯圣陵到侯赛因圣陵要经过一座广场,眼下广场上都是准备吃开斋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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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的大屏幕直播着圣陵内部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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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更为虔诚的信徒,在开斋前要先礼拜——昏礼。这位老人的腿不知道是不是在两伊战争中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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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场上看到一具棺椁被抬过去。穆斯林会格外青睐将自己埋葬在圣地,所以在伊朗,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下葬在圣城库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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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广场进入侯赛因圣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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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赛因圣陵内部的装饰更加富丽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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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就像万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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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赛因圣陵庭院也使用的红色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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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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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到酒店,老赵一个人跑去顶楼吧台抽阿拉伯水烟,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回到房间告诉我,在屋顶上碰到3个伊拉克姑娘,跟她们聊了会儿天,聊到后来其中一个姑娘突然“表白”说好喜欢他、要嫁给他、要跟他回中国。他顿时觉得苗头不对,赶紧找借口走人。他说那姑娘只有18岁,以自己的年纪完全可以当她爹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你们喝酒了?这地方还有酒?要知道这次旅行离开加济安泰普之后就再没见过酒,既有斋月的关系也有地方政策的原因;但一个素昧平生的穆斯林女生能够说出要“嫁给你”这种话,在我看来只可能是喝酒喝昏了头。

老赵说并没有喝酒,就是在一起抽水烟。而且那三个女生都身穿黑罩袍,看起来并不像世俗化的穆斯林;不过她们既然能够说英语,说明至少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当对方说出这样的话时,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或许有1%的可能性,真的是因为老赵魅力超群让伊拉克女生一见倾心非要以身相许,毕竟我在之前大不里士的章节里就写过,有些中东女生就是特别喜欢东亚男人(参见《环游库尔德斯坦见闻录(三)左转伊朗,右转伊拉克》);但是吧,99%的可能性,对方只是想要逃离伊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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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侯赛因圣陵出来返回酒店路上,市场里的人们临时关闭了店铺,正在享用开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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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路边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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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馕饼店——也就是面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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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地周围值班的治安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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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人也有不少什叶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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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房。从结构来看,这座房屋原来还有另外半边,另外半边没了之后就显得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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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地区很偏爱这种可以给街道提供遮阳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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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时候正在布施斋饭的饭店已经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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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专人收拾一地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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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老板认得我们,送了林泉一根手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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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们来时的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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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特色的景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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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班的警卫和推车搬运谋生的青少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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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宣传画,描绘着卡尔巴拉战役最悲壮的时刻

我想起汪段泳汪神曾跟我讲过他在阿富汗的经历,他说很多阿富汗的女生经历了连年战乱,对这个国家极度绝望,为了离开这个国家简直不择手段;最方便的办法就是找外国男人结婚,一碰到外国人,就求着人家结婚带她们走。汪神自己就碰到过阿富汗女生说要嫁给他,要跟他离开这个国家。然而汪神已经五十岁了,在国内有妻女,作为一个啥都经历过的老男人,自然不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

其实吧,我还是挺能理解这些姑娘的。回想上世纪末的中国,很多年轻的中国女性也会把嫁给外国人当成一种能够改变下半辈子命运的人生机遇,想方设法倒贴老外。阿富汗、伊拉克、伊朗这几个国家有些共同点——首先是经历了长期战乱,老百姓普遍贫困,社会环境恶劣;其次欧美国家的人很少去这几个国家,反倒是中国在当地有不少项目,而且那些中国员工往往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因此他们眼里的中国人,就跟咱们上世纪末眼里的日本人、美国人一样。不管他们是否认同中国的国情和文化,中国的安定和富裕一定是让他们向往不已的,对中国人的印象也相当不错。如果伊拉克妹子想要通过找外国人结婚离开这个国家,中国人无疑是首选。

我自己本身就是跨国婚姻,回想起来,我太太当初会嫁给我虽然不是因为贪图物质,但中国对印度在物质水平上的降维打击,无疑让我们的婚姻顺利了很多。我当时去她家里提亲,准备的彩礼总共才价值几万人民币,在国内无疑是非常寒酸的,然而在他们当地却是不得了的“天文数字”,使得他们家的亲戚完全提不出任何异议。(详见《娶拉达克姑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用脚投票,是人的本能,也是一个最难造假的指标。衡量一个国家有多强大其实只需要看一件事,那就是有多少外国人争先恐后想要去这个国家,这个指标可以同时衡量软实力和硬实力两方面。这些年选择嫁给中国人的外国姑娘越来越多,中国在越来越多的领域都获取了领先地位,确实是中国实力不断强强的标志;美国霸权的日益丧失,也确实是大势所趋——但如果就此认为中国的综合实力马上就要赶超美国、甚至已经“清场式遥遥领先”……恐怕还言之过早。在我看来只有等到某一天希望来中国生活的外国人比想去美国的还多,甚至美国人也想法设法偷渡来中国,才可以说中国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最有影响力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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