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莱“元年”，他的“成”、“败”与争议

米莱“元年”，他的“成”、“败”与争议

米莱在阿根廷上台一周年整了，最近我查了很多资料，也直接对话了一些阿根廷人。写这篇博文是想从积极变化、负面指标、未来风险，以及阿根廷人的“亲身体感”四个方面，尽可能客观地概括米莱在过去一年里带给阿根廷的改变。权当作为资料留存和分享吧。

一．积极变化

1.通胀率显著下降

据阿根廷国家统计局数据，该国截至10月的年度通胀率为193%，在近一年的时间里首次被控制在200%以下；10月单月通胀率为2.7%，是3年以来最低水平，通胀下降速度超预期。未来几个月，通胀率预计还会继续下降。

在米莱竞选期间，恶性通胀是阿根廷民众最关注的议题，而米莱当时也承诺会把控制通胀作为首要任务。

2.首次实现财政盈余

米莱的经济改革也使阿根廷在2024年10月实现连续第九个月的财政盈余。据该国经济部11月15日发布的报告，阿根廷10月的财政盈余达5233.98亿比索（美元兑阿根廷比索差不多是1:1000，也就是5亿美元左右）。

今年前十个月，阿根廷公共部门实现了总计约占GDP 0.5%的财政盈余。而在去年10月，阿根廷还有4500亿比索的财政赤字，占该国GDP的5.4%。

阿根廷财政赤字的迅速下滑主要通过大幅削减初级公共开支实现——2024年前9个月，各类公共支出都比去年同期有显著的实际减少，包括资产支出减少80%，对各省的转移支付减少70%，公共部门工资减少26%，退休金和养老金减少23%。

米莱几乎终止了公共基础设施项目，未来这些项目都需要私人投资。在食品、能源、公共交通方面给民众的社会福利和补贴也被削减。

3.外国投资领域有积极信号

米莱推出“大规模投资激励机制”，在包括能源、基建等领域实施30年的税收减免、外贸便利化等措施，目的是让外国投资者在投资期间免受或少受阿根廷结构性风险的影响。

IMF今年10月发布的预测认为，投资占阿根廷GDP的比例首次超过拉美的平均水平，阿根廷国家风险下降。该机构也上调了对阿根廷的投资前景展望。

4.比索兑美元的汇率保持稳定，国家债券和股票价格创下历史新高

二．负面变化

1.经济陷入衰退

国际普遍预测，阿根廷的GDP增速在2024年大约是-4%，而这个数字在2021、2022、2023年分别是10.7%、5.0%、和-1.6%。阿根廷应该是2024年唯一一个经济衰退的G20国家。不过IMF预计，2025年该国经济或将复苏，预计增长5%。

贫困率数字也有所上升：目前阿根廷的贫困率已达53%，比前一年的40%上升超过10个百分点，赤贫状况也在加剧。

2.消费下滑

据阿根廷中小企业协会的数据，阿根廷的消费在今年1月至11月间萎缩15%。这不难理解，毕竟在紧缩的政策下，经济衰退和贫困率上升下，消费下滑几乎是必然的。

我采访的对象也都分享了自己购买力下降、减少消费的经历，说现在很多超市货架上经常没货，人流也减少很多。还有一个代表性的数据是，被称为“牛肉之国”的阿根廷，今年1到10月的人均牛肉消费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1.2%，创造了28年来的最低记录。

3.失业率上升

民调显示，现在失业已经取代通胀，成为阿根廷民众最关心的话题。2024年阿根廷的失业率预计超过8%，主要原因是消费和投资的下滑，导致对劳动力需求的减少，以及公共部门也削减了许多岗位。

阿根廷工业工会联合会一份调查称，最近一个季度，60%的工业领域工会报告了裁员情况，自去年12月以来，阿根廷工业领域减少了4万个工作岗位。该报告同时显示，近80%的受访代表称生产活动正在收缩，这也反映在工作时长的减少上，停工、强制休假等情况在加剧。

值得一提的是，阿根廷的非正式就业情况比较严重，且许多人现在得打两三份工维持生计，所以实际上失业或停工造成的“痛苦感”还要更严重一些。

4.脆弱群体成为“代价”

在米莱看来，“最好的医疗是私营医疗，最好的教育是私营教育”，所以对医院和公立学校的补贴大幅缩减，公共交通的费用也大幅上升。这无疑为需要依赖公共服务的低收入群体增加了更多压力。

退休人员的养老金也缩水严重。另外就是对最贫困群体的社会援助：阿根廷的地方社会援助经费从2023年的5930万美元降低到2024年的330万美元，加上通胀因素，实际下降97.3%。

三．争议和可持续性

1.当前的低通胀能否具有可持续性？

一是随着对基本食品、能源和公共交通等领域的补贴的削减，这些商品和服务的价格可能自然地上涨；二是目前通胀走低的部分原因也和消费需求下降有关，这能否持续需要打一个问号；三是阿根廷官方通胀测算方法有争议，尤其是对最贫困群体来说，他们需要的最基本的商品的价格上涨幅度高于官方公布的数据。

2.财政政策的可持续性

有分析认为，目前阿根廷政府支出的削减在一定程度上是靠“不可持续的临时性措施”实现的，如降低养老金和工资涨幅、延迟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的款项支付、暂停公共基础设施投资等。如果长期持续，可能会对经济增长和社会稳定产生负面影响。

四．阿根廷人怎么看

米莱现在的支持率还是很高的，民调显示差不多有56%。我和同事对话了几个阿根廷人，有支持他的，也有反对他的，立场和他们自己所处的职业或背景高度相关，也都有自己的逻辑。我摘了每个人的采访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点：

1.一位公立大学的女老师，30多岁：过去一年里，她的收入受到很大影响，因为公共教育系统得不到拨款了。现在，她在认真考虑接下来转去私立学校，因为在公立学校，未来几年都看不到希望。

她也在尽力减少“非必要消费”，比如不再买书、买衣服、外食等，但仍然捉襟见肘，经常得向亲友借钱或靠信用卡支付日常开支。

2.一名住在布宜诺斯艾利的居民，也是30多岁：他觉得米莱的“降通胀”只是耍了一个手段，也就是在刚上台那几个月放任来一次超级猛的通胀，一次性把价格涨上去，然后后面几个月就可以有好看的数据了。“这是让前任政府承担政治成本，他自己享受政治利益。”

“可这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价格已经涨上去了，我们还是得承担。比如现在汽油价格是去年这时候的5倍，水、电、气的价格是3倍。没有谁的工资能跟得上这个涨幅。”

3.一位60多岁的做文职工作的女性，未来几年可能面临退休问题：据她介绍，现在阿根廷超市周末的人流比以前少了很多，货架上商品也不足。

她现在减少了吃牛肉，以吃面条等碳水为主，多次提到米莱的退休金政策，很不满意。

4.一个中年父亲，有家有口，曾经在美国和智利读书和工作过：他支持米莱，并表示自己信奉纯粹的市场经济和自由主义理念。

他认为，社会就应该是弱肉强食、鼓励竞争的，混的不好主要是自身原因，不能怪政府没有保障或补贴，所以很乐见米莱削减公共支出和补贴。

5.一个老太太，家庭条件不错：她认为，过去几十年来阿根廷的福利政策养了很多懒人，许多人依靠失业金和社会福利生活，米莱的政策能迫使或至少激励那些人重新投入工作。

6.一位四五十岁的女性，算是上中产吧：她的观点是，反正阿根廷经济已经烂成这样了，小的调整看来是走不出来了，索性试试米莱说的新道路，反正情况都已经是这样了。就算失败了，大不了四年后把米莱选下去，也不是说不能变了。

最后：我在写米莱一周年的稿子时，引了这么两句话，觉得特别合适：

“在如今的阿根廷，人们持分裂的观点：有人指责米莱把国家推向更深的深渊，但也有人把他视作救世主。”

“现在阿根廷经济学家之间最热议的话题是，该国经济复苏究竟会以V型、U型，还是持续低迷的L型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