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唯填不上这窟窿
Sir电影官方账号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汤唯的新片终于出了。
阵容强大。
导演是她的老公，《晚秋》的导演金泰勇，主演阵容中有孔刘、裴秀智、朴宝剑、郑有美、崔宇植，以及鲍起静。
预算100亿韩元。
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制作多年的“科幻大作”。
全明星？
科幻？
看到这两个词，你是不是产生了点不好的预感？
那么恭喜你。
这次，你不幸猜对了——
梦境
원더랜드
影片6月份在韩国上映，一个月后，观影人次仅仅62万（损益点为290万）。
血亏。
于是连忙以制作费30%的价格卖给奈飞。
算是止了点血。
这让人好奇。
为什么连汤唯、孔刘，以及这样一大票明星的加盟，都无法挽回票房颓势？
回看起内地市场。
难道韩国观众，对影片的质量要求，真的那么高了吗？
Sir第一时间看了片。
发现。
问题其实并不出在汤唯的身上。
而是这个项目。
本身就注定了，要这么惨淡收场。
01
先从一段奇怪的对话说起。
小女孩丢了。
汤唯饰演的母亲白李，在和鲍起静饰演的外婆，紧急地视频通话。
白李焦头烂额。
不断询问着外婆小女孩失踪的细节，并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但外婆一言不发。
直至。
白李忍不住问了一句：
妈，你怎么不说话呀
这时外婆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反问道：
白李
我怎么会是你妈呢？
白李一阵惊愕。
手机显示——
服务已终止。
什么情况？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在这部电影里，汤唯演的角色“不是人”。
是AI。
还记得《黑客帝国》吧？
那部电影里，人类可以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虚拟世界，并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生存与生活，几乎看不出与真实世界的区别。
《梦境》也是类似。
所不同的是，《梦境》种主导这一切的是一家商业机构，Wonderland（也就是片名的意思）。
他们把弥留之人的意识封存。
然后创作出一个虚拟的空间出来，供客户在去世之后，仍可通过特定APP，与现实世界的亲人联系。
换言之。
这里的AI并不是机器创造出来的意识。
而是人本身的意识。
因为别离本是件难熬的事，所以Wonderland的服务无处不在。
比如片中有一对情侣。
空姐正仁（秀智 饰）和她的男友泰柱（朴宝剑 饰），泰柱因为一次意外陷入昏迷。
为寄托哀思。
正仁购买了这个服务，并把“男友”设置到外太空。
每天和她聊天。
或者梦境的工作人员海利（郑有美 饰）。
她也有自己的虚拟服务。
因为父母很早以前就已去世，所以她也把自己的想念放在了这个虚拟世界里，每天和父母通话，道声早安午安晚安。
发现了吗。
这项服务，其出发点，其实是东亚文化中极其看重的一点——
寄托哀思，逝者永存。
当亲人离我们而去，通过这个虚拟服务重新见到亲人春风拂面的样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问题是。
既然是《黑客帝国》的设置，那么就必然会有《黑客帝国》的觉醒。
正因为AI本身就具备自主意识。
所以所谓的觉醒，似乎就该来得更为迅速。
当有一天。
他们发现自己身处《楚门的世界》时，会怎么办？
认命？
反抗？
于是这种变化出现在了白李身上。
她很明显感到了异样——
明明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考古学家，但她会时不时想起自己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分派工作的片段。
明明她只是出差，但母亲在通话里却痛哭不已，大喊着，“你还能回得来吗？”
难不成。
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假的？
终于有一次。
因为女儿的失踪，她力排众议驾车回家。
却一次次地遇见同样的人。
遇到奇奇怪怪的沙尘暴。
她才意识到。
自己，或许是真的死去了。
02
影片上映后，除了票房的惨淡，《梦境》还遭受了不少的诟病。
人们不满影片几条线拍得如此紊乱。
甚至还质疑起，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大型的手机广告。
而这其中。
被抨击得最厉害的，还是影片的类型——
科幻。
豆瓣网友说的好：
韩国人搞科幻真的不行
但问题是，科幻，真的是这部电影的重点吗？
Sir不是为那些错漏百出的科幻设定开脱。
但如果你仔细看。
就会发现所谓的科幻，不过是一层外衣而已。
它本质上，是伦理片。
什么意思？
还是举例来说，正仁和男友那对。
本来。
男友病危，正仁用虚拟AI寄托思恋，一切都相安无事，也很美好。
但突然有一天。
男友奇迹般地醒了。
醒就醒了吧。
但因为头部遭受创伤，使得男友性情大变，不但时而表现出傻傻的失智模样，还经常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比如邀请一堆不认识的人来家里开party。
而相较之下。
AI男友的完美让人震惊，他会时刻记住家里东西的位置，也会时刻关心正仁的状态。
一个虚拟的完美，一个瑕疵的真实。
如果换做你。
请问，你又会怎么选？
好好好。
我知道你的答案会是AI。
但问题是。
AI本身就是现实男友的情感替代，也就是说，正仁是因为对男友的爱，才创造出了AI，如果此时选择AI，算不算一种逃避现实与移情别恋？
或者说，这样的爱，还是同一份爱吗？
就像导演说的，想拍这部电影的出发点是，如果相信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同时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人类与AI这种关系能否持续下去？
这样现实与虚拟碰撞，产生的伦理困境，才是《梦境》真正想说的东西。
也正是如此。
影片中的几对角色从不同维度展现了导演的困惑。
比如奶奶与孙子。
奶奶因为想念孙子，于是让孙子在虚拟世界永存，但与此同时，“孙子”又是个虚荣至极的人，他不停地索要财物，从衣服到钢琴到汽车，奶奶只好不分日夜地打工，以满足“孙子”的需求。
这里产生的问题是。
如果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了爱的人，哪怕是虚幻的亲人付出所有。
这到底该不该阻止？
或者说白李与女儿。
女儿尚小，所以外婆也没有据实相告白李去世的真相，于是设置了个白李出差的情境，安慰小女孩，母亲只是出差了，忙工作而已。
但问题是。
这样的安慰，又怎能不算是一种更深的欺骗呢？
所以说。
《梦境》说白了其实是一些现实情感的幻想演练。
金泰勇设置了一个极端环境。
并让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情感伦理问题，在这个环境里被无限放大。
从而直指人心深处的暧昧地带。
所谓科幻？
或许。
醉翁之意，从来不在这酒上。
03
但问题是，这电影，真的不好看啊！！！
明明演员都很卖力。
但除了汤唯这条线，其他角色都像是走过场式的，过来告诉大家导演想探讨的是什么，然后又符号化地解决矛盾，结束战斗。
为什么？
表面看来，原因是影片该深入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深入。
一个可对比的例子，或许是《她》。
一部同样是以科幻为外衣，但讲述的是人的情感的电影。
影片里，男主也沉迷于AI。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AI的感情后，在犹豫已久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是不是和《梦境》里海利的情况很像？
所不同的是。
《她》中，男主正以为自己要与不被世俗接纳的人机恋的观念抗争到底时，却发现先放弃的是他自己。
因为他发现。
AI同时也在跟他一样的上百个网友恋爱，而她的进化程度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思维渐渐跟不上AI。
电影用一段耐人寻味的台词来描绘他俩之间并不同步的感情。
就像我正在写一本书
一本我深爱的书
可我的书写速度变慢了
字与字的间隔无比遥远
段与段之间的留白几乎成了永恒
我还能感觉到你的温度 感觉到词语的重量
我站在永恒的留白里
越来越智能的AI不再只会想要征服一颗心，所以它会以俘虏成千上万颗心来达到更高一层的成长，然而对于人类的感情来说便失去了纯粹。
这便是《她》思考情感的方式。
而《梦境》呢？
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戛然而止”。
现实男友在发现海利一直以来和AI聊天，本来打算一走了之（毕竟是另一种情感出轨），但坐了趟飞机，在座椅上想了想，居然想通了。
两人复合。
矛盾解决。
请问，有这么浮皮潦草的吗？
那么Sir的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影片的好几段感情都这么戛然而止？又为什么导演不去深入探讨？
片长关系？
当然不是。
或许更本质的原因，是导演灵光一闪地想出了这些个困境，但连他自己，也想不出解决方式。
只好灌大家一碗鸡汤。
寄希望于不求甚解的观众可以收货了。
没错。
解决这些困境很难，而这也不是一部电影能够做到的，科技迅速发展，人类面临的伦理问题时刻更新，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
于是导演想得越多，越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但也就只能这样了吗？
不。
或许有时候，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梦境》的最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回归最本初的情感问题，而不再探讨那些伦理与道德。
可惜。
回转得太仓促，也为时已晚了。
只能说。
可惜了这帮演员们。
不过说到这里，Sir倒是想起两个新闻来。
一个是在纪录片里看到的。
说的是一个家庭里7岁的女儿娜琏患上了嗜血细胞性淋巴组织增多症，一个月后她便去世了。
韩国VR公司制作了她的影像。
当母亲用VR眼镜看到女儿出现在面前，她激动地落泪。
甚至，想要伸手抱抱女儿。
在VR里她完成了和女儿一起过生日，陪她玩耍聊天，弥补了女儿生前的许多遗憾。
另一个是一则报道。
去年，65岁的日本艺术家松尾公也，曾利用亡妻的照片和声音档案，训练AI模型，制作出了一部MV。
为了让亡妻“复活”。
他以60多岁的高龄，几年之间，努力学习了各种最新的AI技术，甚至还夺得人工智能艺术比赛的冠军。
这两则新闻，其实与《梦境》想表达的情感极其类似，都是在问——
人去世之后，情感的延续问题。
每个人都舍不得亲友的离开，每一个内心残缺的人都需要情感上的抚慰，而科技的出现，其实适时地，满足了我们的需求。
也让我们的内心可以继续完整。
但靠什么延续？
在松尾公也得奖之后，导演樋口真嗣也问了他这个：“坚持了十年，最需要的是甚么？”
他回答：
“是爱。”
或许。
所谓AI，不过是帮逝去的人延续“生命”的工具而已。
相比于争议不断的AI。
我们更需要的。
其实是，爱。
而这。
或许才是科技的发展，最大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