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传满、曾继儒：美国刑事辩诉交易制度与特朗普重返白宫前景分析

编者按 

随着特朗普面临的34项重罪指控，美国政坛再次掀起波澜。这位美国历史上首位在刑事案件中被判有罪的前总统，其命运和政治生涯再次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特朗普是否会在大选中的某个节点宣布退选，以换取撤销指控？他能否在监狱中赢得美国大选？这些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人瞩目。

本文转载自腾讯新闻客户端《洞见美国》栏目采访节选，对话探讨了特朗普的法律困境及其对美国司法系统和民主政治的潜在影响。从纽约州的E级重罪到国会山暴乱后的金融大鳄态度转变，再到特朗普团队可能采取的策略，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改变游戏规则的关键。“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特朗普在审判期间收到的竞选捐款反而大幅上涨，这背后的原因和影响，值得我们深思。

特朗普会入狱吗？

主持人：

特朗普伪造商业记录的案件将于7月11日进行宣判，您认为特朗普会因为该案件入狱吗？特朗普的团队如何做才能让他避免牢狱之灾？特朗普是美国历史上首位在刑事案件中被判有罪的前总统，以这样的身份参与今年的大选，这对美国的司法系统和美式民主有什么样的影响？

游传满：

根据纽约州的刑法，有三类罪名——一般的违法行为、轻罪和重罪。特朗普的34项重罪指控，每一项指控成立均可判处其最高4年的监禁，但因为这34项罪名在纽约被归类为E级重罪，系该州最低级别的重罪，且考虑到这些罪名涉及的是“非暴力犯罪”，再加上特朗普此前并未有过犯罪记录，所以法官直接判处特朗普入监服刑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本案的主审法官已经深入地介入到特朗普和特朗普集团的一系列案件中，同样是这位主审法官此前已经判决特朗普前贸易顾问纳瓦罗因藐视国会罪入狱。从量刑指南来说，特朗普可以考虑缓刑和罚金的方式，但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法官直接判决其入狱服刑的可能性。

特朗普及其团队在以往的诸多判决中都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从联邦层面来看，众议院的议长目前是来自共和党的约翰逊，他可以在立法层面上为特朗普减轻一些罪名，或者通过国会监督，也就是听证会，给司法部形成一定的压力。从财政层面来看，共和党阵营还可以通过限制拨款的方式，对司法部和检控机构形成一定的制约。

以上是比较防御性的手段，从攻击性的手段来看，特朗普团队可以继续以往的话术，将司法政治化、污名化，把特朗普塑造成一个遭到政治迫害的受害者。

目前来看，共和党最终确认的总统候选人大概率就是特朗普了，换人的可能性非常低，操作难度也很大。美国宪法第二条对总统候选人的资格限制很少，第一是年龄要超过35岁；第二，在美国本土及海外领土出生的美国国民；第三，在美国生活的时间需要超过14年。所以，特朗普即使被判有罪，也不影响他的竞选资格。

虽然“国会山暴乱”事件后，特朗普背负了干预美国民主的罪名。但是，联邦最高法院在今年3月审结的“特朗普诉安德森等”一案中，明确裁定各州无权限制特朗普的竞选资格。能否从联邦层面对特朗普作出限制？尚无明确的裁定。单从候选人资格上面来看，目前特朗普是没有问题的。

2024 年 5 月 31 日，特朗普在美国纽约市特朗普大厦出席新闻发布会，这是他因涉嫌伪造商业记录而被刑事审判的第二天（图源：路透社）

西方国家如何看待

特朗普参加大选？

主持人：

特朗普即使被判有罪，也依然有可能入主白宫，这是美国竞选体制的问题吗？“国会山暴乱”事件后，西方国家对于美式民主可以说是出现了怀疑，现在，特朗普以有罪的身份参与美国大选，西方世界如何看待？如果特朗普今年不参与竞选，那这些指控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了？

游传满：

特朗普在其几十年的商业运作中，诉讼纠纷从没停止过。比如，美国的检控机关早在1973年就对特朗普及其父亲和他们家族背后的商业帝国提起过“种族歧视”的诉讼。只是特朗普正好参与了总统竞选，他本人和背后商业帝国的法律纠纷才变成了比较大的一些新闻。

美国作为移民社会，价值观“多元”社会风俗多样，不同州甚至一州内的不同选区，对于政治人物的道德品行要求可能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标准。因此，很难判定特朗普的诉讼案件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的选情。比如，有些州比较重视女性权利，州法允许堕胎；而有些州则比较保守，堕胎是犯罪行为。这就造成了特朗普的有罪判决，对于一些州的选民来说是不可饶恕的，但对其他一些州的选民来说，或许也不算什么大事。

美式的民主一直被看作西方世界的“自由灯塔”，美国的民主制度的运行对于欧美的政治生态确实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但近几年，西方诸国对美国政治已经“大跌眼镜”过好多次了。比如，虽然2016年的民调数据不被看好，但最终特朗普赢得了总统大选，随后特朗普政府在任期内采取的内政外交政策，对于传统的欧美政治生态，更是形成了一系列的冲击。另外，对于欧洲本身而言，英国脱欧这件事对于西方民主体制也是很大的政治冲击。所以对于西方世界来说，再出现新的冲击也不足为奇了。

堕胎权支持者在美国纽约举行示威游行

（图源：新华社）

特朗普会宣布退选吗？

主持人：

有分析认为，特朗普可能会在大选中的某个时间节点宣布退选，以换取撤销各项指控，您认为特朗普是这么想的吗？特朗普会在监狱中赢得美国大选吗？特朗普在被审判期间收到的竞选捐款反而大幅上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游传满：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当年即使出现了所谓的“国会山暴乱”事件，最后特朗普与拜登之间的总统行政权交接还是比较平缓的。所以，如果特朗普最后竞选成功，共和党也会通过一些交易来满足民主党的诉求，从而避免特朗普“在监狱里办公”。

从法律角度分析，通过中途退选换取多项指控的撤销是有可能的，但目前利益各方采取此类策略的动机还是很小的。单就特朗普本人的性格来讲，他不是一个会低下头承认自己输的人。而从检控方面来看，特朗普涉及的案子很多，有些联邦检控的案子和民主党绑定较深，有些案子则是地方检控机构为了实现公平法治而提起，还有大量的案件是和个人发生的民事纠纷，所以特朗普中途退选以换取撤销指控的现实性比较低。相比之下，特朗普通过竞选总统，入主白宫获得赦免权，对于自己在联邦层面的一些罪名进行赦免，这在法律上的可操作性反而更大。

特朗普在被审判期间，收到的竞选捐款大幅上涨，初看确实很不可思议。从信息茧房这个角度来看，对于铁杆选民来说，不管特朗普做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选择相信他、支持他、拥护他。从资金源来说，在“国会山暴乱”事件后，确实很多大公司和金融大鳄都表态不会再支持特朗普，但此次判决特朗普有罪后，某些金融大鳄一改原来的态度，反而增加了对特朗普的政治捐款。

2021年1月6日，数千名美国民众聚集在华盛顿国会山并强行闯入国会大厦，以阻止美国国会联席会议确认美国新当选总统（图源：新华社）

可以有以下几种解读：一是如尼采所言，“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他们看到了此次有罪判罚对选情影响有限，特朗普重新入主白宫的机会比他们原先想象的要更大；二是，特朗普的政治主张，比如减税、去监管等，也确实满足传统意义上这些金融行业人士的需求；三是，特朗普涉及的许多罪名是金融行业自身也容易触犯的，使得他们“心有戚戚焉”，对特朗普的支持也是在彰显他们对法院裁决的一种反对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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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官司是福还是祸？

主持人：

特朗普目前有多项官司缠身，在竞选中，这是福还是祸？

曾继儒：

这是没有定论的，我个人认为更偏向于“祸”，可以从与竞选相关的两个方面来分析。

从时间精力来看，大选的竞选活动是一个需要消耗大量时间和精力的活动，哪怕特朗普不是本人出席每一个诉讼，但也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从竞选资金来讲，频繁的司法活动会消耗巨量的竞选资金，而且是否可以用大笔的竞选资金为自己的民事罚款买单，这也是个难题。捐赠人本质上还是希望钱被用在竞选上，用在传播他所支持的政治观点上，而不是花在候选人的个人违法犯罪记录上，而且这些事情是不是竞选行为的一部分，目前是非常有争议的。所以如果特朗普想要用竞选资金来支付司法的成本，那么他需要付出更多的沟通成本和达成一些内部交易。

2020年10月22日，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 (左) 与当时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在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参加最后一场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图源：新华社）

同时，对于美国政治而言，这也是福祸相依。

一方面，对特朗普的审判多少带有清算的意味，特朗普的违法行为未必有历代的美国总统多，如果这种清算政治文化生根发芽，那么美国未来的总统为了不被清算，只能选择在掌权期间把事情处理干净，这会带来潜在的权力滥用问题。

另一方面，这种所谓的清算又是建立在特朗普本人确实存在违法行为的前提下的，在美国政治体制中，总统权力非常集中，有时总统权力会试图压制国会和司法系统，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破坏美国的民主原则。

未来，如果美国司法流程能够继续保持相对独立的状态，在基于事实和法律的情况下，对前总统的违法行为进行必要的约束，这可能会成为美国加强三权分立、制约美国总统权力的一个契机，所以说福祸相依。

本文作者

游传满：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国际事务研究院副研究员、规则标准与涉外法治研究中心主任。

曾继儒：民智国际研究院助理研究员。